吳茗和我一直都挺羨慕磊的。有一個那么厲害的大科學(xué)家爸爸,，蜚聲海外,。可能我更羨慕些,。我從小就沒有爸爸，對我來說,，爸爸一直是一個陌生又神圣的符號,。就像老太太口中的菩薩一樣。即使你確信他一定在那里,，一定在某個地方,，但也是在一個和你的不一樣的世界，你感受不到他的喜樂,，無法理解他的哀怒,。

　　那是六月份一個星期，我們從比薩過完點(diǎn)燈節(jié)回來,。

　　火車上人很少,。有一個父親和一個兒子面對面坐。那父親掏出橙子來,，屁股先劃掉,，一瓣一瓣，剝開了一朵橙花,。老爺子也是這么剝橙子,。我也學(xué)著他這么剝，我當(dāng)時還很崇拜老爺子,。

　　列車員給我們一人開了一瓶白蘭地酒,，那種巴掌高的綠瓶子。我因?yàn)橐锤叩然瘜W(xué),，抿了一口就放下了,。我考試壓力比他大。他再差也還有老爺子呢,。我搞不好就要回鄉(xiāng)種田去了,。我已經(jīng)脫掉了方言換上了普通話，農(nóng)村再也不想回去了,。說不想回去也想,，對我來說，那里才安全吧,。

　　磊一仰脖子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了一瓶,。他打了一個嗝,，噴著酒氣說，“有時候感覺爸爸是一個很陌生的符號,。記得有一天放學(xué)回家,。妹妹不知道為什么哭個不停。爸爸特別生氣,，掄起妹妹的胳膊,，就從房間里摔了出去。咚的一聲,，妹妹臉上的血,，像屋檐的雨水一樣嘩嘩的流下來。從那之后,，我便不敢接近他,，也不敢違逆他,?！?p>　　磊停在了那里。

　　我側(cè)過去繼續(xù)翻著高等化學(xué)書,。我能感覺到他的眼睛,，在書上，在我的手上,，在我的胸口,，在我的下巴，在我嘴角殘留的白蘭地汁液上,。他的眼睛想要把我拉向車窗外,。我從來沒被那樣看到過。我二姨總和我母親說,，咱們一家能悄默生息的,，平平安安的，就是天大的恩賜,，還奢求啥啊,。我什么都不奢求。我甚至都不奢求待在他身邊,。磊的脾氣,，鯤的脾氣，你的脾氣,，三尺六丈量的雷池,，很多時候連自己都容不下。你問我是遺傳嗎,？你姥爺?shù)钠?，你爺爺?shù)钠?，你爸爸的脾氣？我不知道你問的是基因遺傳還是環(huán)境遺傳,？你也知道很難把這兩個割裂開來尋因探果,。環(huán)境是基因造就的環(huán)境，基因是環(huán)境塑成的基因,。如果有,，鯤也不用這樣隱秘了。我其實(shí)也沒想明白,，人們是在擔(dān)心那樣的TA,，還是在擔(dān)心那樣的我們。如果是后者,，為什么要讓TA來做替罪羊,？如果是前者，為什么不接受TA成為我們,？TA的一切不過和我們也一樣,，與生俱來。

　　磊說,，“你來我家的時候,，也看到了。我爸爸和媽媽一直都分開睡,。有時候都懷疑我們兄妹幾個是不是親生的,，”他端起我那杯，喝了一大口,，停了一下,，又喝了一口，“他倆仿佛從來沒有,，性生活,。”他說性的時候牙齒像鈍了很久的鋸子在拉扯,。

　　火車上很安靜,。人有時候生氣的不是別人而只是自己。

　　我看著車窗外隔著玻璃的那張臉,。它在橙色光沙里被溫柔的打磨,，和我平行。我和他就這樣對望著,。

　　磊說,，他也應(yīng)當(dāng)好好復(fù)習(xí)功課的。他的手也放在了高等化學(xué)書上,?；疖囬_得很慢很慢,。車廂里的空氣很薄很厚。窗外的那張臉很近很遠(yuǎn),。唇邊的白蘭地很甜很苦,。太陽的一半被云蓋住了，山丘一半在濃綠一半在明黃,。

　　直到下車,，我也沒有翻到下一頁。

　　那時班里有個女孩叫奧費(fèi)莉娜,。奧費(fèi)莉娜有一頭淺棕色的長發(fā)和藍(lán)色的眼睛,。不知道是奧費(fèi)莉娜癡迷于中國，所以癡迷于磊,；還是癡迷于磊,，所以癡迷于他的國家。也許是反過來的,，叫我怎樣去逼迫自己承認(rèn),。奧費(fèi)莉娜對磊的愛仿佛滿的要溢出來，像阿諾河上漲的河水,。

　　奧費(fèi)莉娜經(jīng)常會帶一種用朗姆酒和蜂蜜釀制啤梨,，透明玻璃罐子裝著,。入口的瞬間便化了,，甜蜜在舌尖千轉(zhuǎn)百回。那一天,，奧費(fèi)莉娜帶來的卻是薩芭雍,。我們?nèi)齻€就坐在草坪上吃。黃昏的天空,，靜謐的粉色,。

　　她說，磊,，我們結(jié)婚吧,。

　　薩芭雍綿密而甜膩，奧費(fèi)莉娜在上面放了櫻桃,。我單挑櫻桃吃,，一股淡淡的酸。草坪上有很多人躺著,，微風(fēng)吹起了白襯衫的領(lǐng)口,。有個戴墨鏡的白襯衫從對面的樓里出來，懷里抱著一沓書,。他在一輛自行車前停下,，一只手騎了上去,，襯衫吹漲了，背上生了翅膀,。他飛過一個噴泉,。幾個人站在旁邊說著什么，一個男生笑得很夸張,，下巴馬上要掉了,。他被一只手拽了一下，突然噴來一注水,，淋在了他的頭發(fā)上,。他甩了甩濕漉漉的頭發(fā)，周圍幾個人嘩得散開了,。一個女生笑著用手拂去他臉上的水珠,。

　　我說，高等化學(xué)課要開始了,。我起身,，把手里的薩芭雍全塞進(jìn)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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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叔叔說到這里,，視頻便斷了,。顯示對方通話信號不好。

　　故事的后來是鵬表弟告訴我的,。

　　那一晚,，徐叔叔一直在外面游蕩。很晚很晚,，才回到住的地方,。

　　門開了。奧費(fèi)莉娜站在里邊,。奧費(fèi)莉娜說,，我們抱一個吧！

　　他有點(diǎn)驚愕,。他看向磊舅舅,，有點(diǎn)尷尬。奧費(fèi)莉娜走過去,，牽著磊舅舅,。他們的手放在他背上的時候，徐叔叔早已淚流滿面了,。

　　我打斷他說,，又錯啦，什么時候你才要改呢,，是磊伯父,，不是磊舅舅,；是鯤哥哥，不是鯤表哥,。

　　名不知所起一往而終,。我以為最愛的愛，不過是月亮模仿地球的樣子,。你在TA的世界里孤獨(dú)的自轉(zhuǎn),，而我在你的世界里孤獨(dú)的自轉(zhuǎn)。用與生俱來勇氣遠(yuǎn)遠(yuǎn)的將TA的孤你的孤獨(dú),，都據(jù)為己有,。無法遠(yuǎn)離，也無法靠近,。默默活成了你的樣子,，也活成了TA的樣子。像美人魚扔掉尾巴一樣扔掉所有不像你的那部分,。

　　“我,，就在這三尺六之外的軌道上，好嗎,？哪怕你一直待在初一,。哪怕每一個十五天空都被云層籠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