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jié),,江南草木葳蕤,。
揚州,,陳府。
月荷拎著食盒往西偏院來,,偏院地勢低,,幾日前剛下過雨,留下一個個小水坑,,她小心翼翼地邁步,,生怕弄臟了鞋襪。
月雁正在門外煎藥,,見她回來忙問:“大娘子想吃的鱖魚羹,,你可拿回來了?”
月荷沒好氣地放下手里的食盒,,冷哼道:“快別提了,!我去了一問,廚房便說今日沒有鱖魚,。若真沒有,,那水缸里的又是什么?凈把人當(dāng)瞎子糊弄,!”
“后來呢,?”
“后來我鬧起來,她們又開始好聲好氣地賠禮,,說什么,,于小娘今晚要在府里宴請幾家商戶的內(nèi)眷,這兩條鱖魚要留著招待客人的,。我呸,!敷衍誰呢!咱們陳府難道敗落成這樣了,,盡指著這兩條魚待客,?”
說罷,又恨恨道:“她于小娘又是個什么東西,?大娘子還在,,她一個妾,,也有資格登堂宴客?”
月雁拉住她,,“小聲些,!”,,又道:“唉,,你這又是何苦呢,既知道她們內(nèi)里是什么樣子,,又何必費時費力地爭吵,?”
月荷也嘆,“我不過是替大娘子不值罷了,,好歹是一家主母,,還在病中,連碗羹都喝不上,?!彼剖窍肫鹗裁矗謫枺骸扒靶┤兆?,大娘子交給你那封信,,給汴梁李府的,你送出去沒有,?”
“送出去了,。我私下托了家里的親戚捎帶,應(yīng)是可靠的,,你放心,。”月雁答道,。
“只盼著,,大娘子在汴京的娘家人能來一趟,也好提醒提醒這些人,,陳府究竟該由誰做主,!”
屋里,孟婉躺在一張花梨木雕漆架子床上,,靜靜聽著外間兩個婢子的談話,。怕驚擾了月荷月雁,她轉(zhuǎn)身向里,,隱忍地咳嗽了幾聲,。
窗外樹影婆娑,蟲鳴陣陣,。日光照進來,,透過絳紅色的紗帳,把身上的錦被曬得有些發(fā)燙??諝庵械母m上下飛舞,,一如既往地使人感到沉悶和厭煩。
再等等,,再等等……
自從她的父親去世,,孟家也大不如前了。更何況,,嫡母年紀也大了,,不能再讓她擔(dān)心,
因此,,她沒往孟府遞消息,,轉(zhuǎn)而讓人送信去了李府。別人她不知道,,但她的妹妹嫻兒如果知道了她如今的際遇,,一定會來見她的,一定會的......
汴京與揚州相距甚遠,,當(dāng)這封信送到李府時,,已然是十幾日后了。
這一天,,孟氏正在綺春軒里看舒窈練字,。
綺春軒是舒窈一直住著的院落。
之所以題了這個名兒,,是因為院后種了許多花卉,,山茶、梨花,、玉蘭,、芍藥、牡丹,、海棠,,春日里芬芳爛漫,極盡鮮妍,。
只是如今已經(jīng)入夏了,,天氣漸漸炎熱,眾人都換上了薄衫裙,。
舒窈在窗邊垂著頭寫了一會兒字,,就已經(jīng)一腦門兒汗了。
雪茶突然匆匆走了進來,,低聲對孟氏道:“有人帶了一封書信,,說是要當(dāng)面交給大娘子,。”
孟氏疑惑地抬頭問:“何人,?”
雪茶搖頭,,“不清楚,只說是打揚州來的,?!?p> 孟氏起身,“我去看看,?!?p> 又轉(zhuǎn)頭叮囑女兒:“你好好練字,?!?p> 舒窈只好埋頭接著寫。
來人是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兒,,平頭正臉的,,見了孟氏便拱手行禮。
還沒等孟氏發(fā)問,,他便自報門戶:“小人是揚州人氏,,族妹月雁是陳家的孟大娘子身邊的婢子?!?p> “陳家,?可是我姐姐派你來的?”
“是,?!闭f著他便將信呈上。
雪茶接了信,,孟氏又問:“她還托你帶了什么話沒有,?”
“并無。只說務(wù)必要送到,,不要經(jīng)他人手,。”
孟氏點頭,,給了賞錢,,讓人送他出去了。
她自己拆了信來看,,未及讀完,,便忽覺鼻酸,紙上落下點點淚痕,。
姐姐孟婉的來信中,,除了“別來良久,,甚以為懷,近況如何,,念以時積”的問候,,就是陳述病情的嚴重,“每每晨起,,目眩心悸”,,“纏綿病榻近半載”,“久恙不愈”,。
更有“恐病入骨髓,,大限將至,日夜憂心,,惟愿一見,,交付后事”等不吉之語,字字錐心,。
雪茶見自家大娘子讀了封信就哭了起來,,心里一驚。
想著如果雪晴在,,或許還能勸解幾句,。可雪晴因為父親去世要奔喪,,昨兒就告假回家了,,自己又一貫比不上她能說會道,一時間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何事,,該如何勸慰,,只能暗暗著急。
那一封書信,,孟氏翻來覆去看了許久,,信紙都被摩挲得卷起了邊兒。等她回過神來,,才想起差人去告知老爺一聲,,說若無別事,請他今日早些回來,。
雪茶趁機叫了個小丫頭去綺春軒一趟,,大娘子郁郁不樂,也許姑娘在旁能覺得輕松些,。
舒窈帶著青蓮到主院時,,果然見孟氏愁眉莫展地坐在塌邊。
“娘親,,這是我下午練的字,,您瞧瞧,,怎么樣?”
孟氏聽見女兒的聲音,,轉(zhuǎn)過來勉強一笑,,“英英的字,自然是很好,?!?p> 舒窈看她這樣,心中不免有些擔(dān)憂,,軟聲道:“娘親今日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煩心事?”
孟氏嘆了口氣,,摸摸她的發(fā)頂,,“沒什么,只是你姨母病得很重,,懇請我去見她一面,?!?p> “那,,娘親是要去揚州?”
“嗯,,”孟氏道,,“多年未見了,她又病著,,我自然是要去看看的,。”
正說著話,,另一邊,,李儀趕回來了,一進門便笑問:“娘子喚我有何要事,?”
舒窈朝爹爹努努嘴,,又使眼色,李儀這才注意到孟氏有些紅的雙眼,。
他忙跨幾步走過來,,伸手去撫孟氏的臉,問道:“這是怎么了,?”
孟氏見女兒還在,,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避開他的手。
舒窈替母親把姨母一事和他說了,。
李儀聽了,,沉吟片刻道:“既如此,,合該走一趟。只是我如今公務(wù)繁多,,淇哥兒正準(zhǔn)備州試……”
孟氏也知二人分身乏術(shù),,本也不愿耽誤他們各自的正事,忙道:“無妨,。只是,,我想著帶英英去一趟,一來途中她能給我做個伴兒,,二來,,她身上掛的這長命鎖,還是周歲時姐姐命人給她打的,,可這孩子打記事起,,還沒見過她姨母……”
李儀點頭,“也好,,我去安排,。此去路遠,多帶些侍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