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睛倒是挺會騙人的?!?p> 他看著我,,對我說了這樣一句話,,然后打算從我身邊走過,,我沒辦法裝作沒聽見,只能懵懂的抬起頭,,睜著我那雙眼睛,,茫然的問他:“什么?”
他笑了笑,,轉(zhuǎn)過頭來看我,,說:“沒什么?!?p> 于是我也沒再糾纏,,“哦”了一聲,,轉(zhuǎn)過頭繼續(xù)往前走去。
我叫唐暮,,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初中生,,而那個人,說起來我并不認(rèn)識,,因為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他也不愿意告訴我。于是我便只能叫他“影子”,,幸好,他對這個稱呼似乎不算討厭,。
四年級的時候,,我第一次見到影子。
我正對著家里的鏡子整理我的衣服,,他就這樣突然地出現(xiàn)在鏡子里,,穿著一件灰色長衫,一雙狹長的眼睛盯著我看,。
我嚇壞了,,從那以后,我家再也沒有過鏡子,,我也再沒照過鏡子,。
我以為我再也不會看見他了,可是,,升學(xué)后的初中,,教學(xué)樓里的墻面,是明晃晃可以看得清人的瓷磚,。
我花了幾乎大半年的時間去習(xí)慣他的存在,,以至于這半年來我經(jīng)常記性不好,忘記作業(yè)和上學(xué)遲到是常有的事,,我第一次被請家長,,也是在這個時候。
班主任是個數(shù)學(xué)老師,,是個看起來有五十多歲,,其實只有三十多歲的女人,我因為沒寫數(shù)學(xué)作業(yè)被她叫去了辦公室,,她訓(xùn)我的那些話我已然記不太清了,,想來也不過是老師們常用的那些說辭,我吧嗒吧嗒的往下掉眼淚,,一言不發(fā)的聽著她罵我,,然后,在她第三次問我父母的電話號碼時,我告訴了她,。
班里有幾個熱情的同學(xué)圍著我安慰我,,順便給我出主意:“你就不應(yīng)該告訴她,你要是不說,,她能拿你怎么辦,,你還偏要告訴她,是不是傻,?!?p> 我第一次聽見有人這樣對我說,我從來沒想過這件事情對她而言,,或者說,,對很多人而言,是這樣普通又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我抬起頭,,用我那雙蓄滿淚水的眼睛看她,軟著嗓子問:“可以嗎,?她問了我,,我不說是不是不太好?!?p> 于是大家對我有了一個基本的初印象,,我這個人看起來膽小又單純,傻乎乎的,。
那天回家之后我自然是挨了好一頓罵,。
母親猙獰著面目把我的書扔到地上,然后用那些不堪入耳的臟話罵我,,哭著說,,我讓她很丟人。
我害怕極了,,一個勁的哭,,但我不敢出聲音,我害怕她聽見我哭會沖上來打我,。我的沉默讓她更生氣了,,她把書朝我身上砸過來,我嚇壞了,,跑到廁所躲了起來,。
然后我終于稍微放開了一點聲音,壓抑著哭起來,,門外是姑姑的敲門聲,,我猜她應(yīng)該是皺著眉頭,,然后裝出一副擔(dān)心的樣子安慰我。她的聲音讓我的母親更生氣了,,站在客廳里劈頭蓋臉又是一頓罵,,她說我不要臉,做出這樣的事還有臉哭,。
我抬頭,,邊哭便看了看墻上的掛鐘,快到時間了,,她們得去上班,。
門被摔上前一瞬間,我聽見,,母親咬著牙說:“等我回來我再收拾你,。”
我嚇得渾身一哆嗦,,將腦袋埋在臂彎里,聽著門外的腳步聲,,終于在她們離開后徹底放聲大哭,。
浴缸是冰冷的,我小小的身軀縮在里面,,一陣陣發(fā)顫,,不斷抽噎著。早上我從辦公室出來的那一刻,,我就想到會變成這樣,,可我還是縱容自己有那么一絲期盼,期盼她也許只是批評我?guī)拙洹?p>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慢吞吞的走到外面,拿起紙擦了擦自己早已混亂的眼淚和鼻涕,。
他就站在鏡子里看我,。
這是我舅舅家,這個鏡子是否存在,,自然也不能按我的意思來,。
他沉默地站在鏡子里,看著我收拾狼藉的客廳,,看著我蹲在地上輕輕拍書上的灰塵,,我感覺難堪極了,同時也害怕極了,。我沒敢回頭看他,,也不敢沖上去怒吼讓他別再看了,,更沒辦法打碎鏡子。
我討厭他,。
我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寫作業(yè),,一邊寫還一邊掉著眼淚。
我用余光瞥他,,他也坐在沙發(fā)上,,就坐在我旁邊,還是那件灰色的長衫,。
他的頭發(fā)短短的,,劉海被撩起來一點,露出干凈的額頭,,生了一雙漂亮的丹鳳眼,,看起來慣會騙人的,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張薄唇,,微微抿起來,。他的五官很鋒利,哪怕他是人,,站在我面前我也不自覺的會有些害怕,。
他的穿長衫的樣子和我在電視里看見的不太一樣,他很瘦,,袖口處隱隱約約能看見他細(xì)細(xì)的手腕,,手指也是修長的。
大概女人穿旗袍也沒他這般風(fēng)情,,我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他卻冷不丁的開口:“不會寫嗎?怎么半天都沒動筆,?!蔽冶粐樍艘惶P脫了手掉在地上,,這才發(fā)覺自己半天一個字都沒寫,,我本想罵他一句,最后卻還是低聲道:“不是,?!?p> 他似乎一點也不在意我冷淡的態(tài)度,反而湊過來看我的作業(yè),,然后他說:“你往右邊坐一點,,我看不到了?!?p> 我皺了皺眉頭,,沒有動,,他繼續(xù)催促道:“快點,讓我看看你寫的什么,?!?p> 我終于抬起頭看他,眼淚卻冷不防的又決堤而出,,我急忙去找紙,,他也沉默了,不再說話,。
我收拾起自己的心情,,讓自己的多半邊身子進入到鏡子里面,我看著那個人淡漠的眼睛,,悶聲悶氣的問他:“你究竟是誰,?”
那人翹起二郎腿來,手腕懶懶地搭在膝蓋上,,身子靠在沙發(fā)靠背上,,似乎是居高臨下的看著我,與生俱來的壓迫性,。他的嗓子應(yīng)該是吸過煙,,低沉的煙嗓冷淡的回答我的話:“你需要我,我就出現(xiàn)了,?!?p> 我皺著眉頭看他一眼,,繼續(xù)坐會自己的位置寫作業(yè),,嘟囔道:“騙子?!?p> 他也不惱,,繼續(xù)在鏡子里說話:“以后你在那邊的桌子上寫作業(yè),這樣我可以從桌子上的鏡子里看你,?;蛘吣阗I個鏡子隨身帶著也行?!?p> 我沒抬頭,,繼續(xù)寫著題,有些生氣他的自說自話:“桌子是我舅舅的,,我沒法用,,我也沒有零花錢,根本買不了鏡子,?!彼麖溺R子里注視我,,我感覺自己快被他看穿了,渾身不自在,。
他說:“不喜歡這,,就努力離開?!?p> 我頓住筆,,剛想開口說話,眼眶便又濕了起來,,我忙去拿紙擦,,一邊擦一邊對他說:“你懂什么,那是我的父母親人,,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他們對我更重要?!?p> 我知道,,我控制不住自己了,索性丟下筆,,捂著臉哭起來,,我咬著牙,控制著自己不去發(fā)出聲音,,我的右手死死地捏住自己胸口的衣服,。
我逃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