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

　　故意而為,？

　　梅湄朝服袖子下的指尖微微顫抖。

　　數(shù)十萬將士浴血奮戰(zhàn),，她在前頭親力親為,，多少次生死一線,，多少次為自己的“心有余而力不足”、為那些倒在沙場上尸骨無存的將士,、為邊關(guān)無辜受累的平民百姓,，午夜夢回,，耿耿于懷，徹夜難眠,。

　　——都不值得,。

　　因為這場危局從始至終就不是她能力不足、不善用兵造成的,，也不怪疆場廝殺的將士們拼得不夠兇,、不夠猛、不夠睿智,。

　　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竟然是她的母親,，當今天子、百姓擁戴的女帝,。

　　是她在背后,，連合敵人操控局勢，給大齊流血流汗的兵將們使了絆子,？

　　果真諷刺,。

　　梅湄五指攥成拳，表面卻平如春水,，仿佛從沒有聽過這天大的笑話：“先生既知道這些,，就不怕她滅口嗎？”

　　她連一句母皇都不愿再稱呼,。

　　沈子胥沒有試圖撥開她心底的怨憤,，他只是輕輕提點：“其中原委需要殿下自己到鳴鑒山莊找尋?！闭f完長躬作揖,，“草民還席，殿下自便,?！?p>　　上頭那位的確動了不該動的心思，但為的,，未必不是大齊的來日,。

　　這柄殘忍的屠刀，其實一直對著的,，不是大齊的將士,、百姓、領(lǐng)土,。

　　而是——

　　她。

　　他會陪她走下去,，是以謀士沈子胥的身份陪著大齊皇太女梅湄,，也是以子胥君的身份陪著她,。

　　~~~

　　他就這么陪著她走過了兩年歲月，陪著她加上一個又一個頭銜：先是鳴鑒山莊南院的十七學子,，再是齊燕議和后被派往大燕都城的質(zhì)子,。

　　——大齊皇太女為質(zhì)，顯盡了誠意,。

　　南院的兩年不好熬,。

　　繁重的學習壓力，北院的挑釁,、刺殺,，調(diào)查母皇聯(lián)合大燕的原委……一樁樁一件件橫亙在梅湄心頭，她像是在晦暗龐大的海水里摸索,，不放過手邊每一塊浮木,，抽絲剝繭，終尋得方向,，覓得一寸天光,。

　　母皇所為，打的是和談的主意,，確切的說,，是送一個人到大燕都城去，明里暗里地埋眼線,。

　　從兩年前在那場大戰(zhàn)里送勝局給燕國,，讓燕國誤以為齊燕兩國實力相差不遠，到請沈子胥出山為她出謀劃策,，一舉贏得一州三府,，迫使大燕審視接著開戰(zhàn)的必要性，再到最終暗里給各方施壓,，促成兩方和議,，贏得了交換質(zhì)子、開通互市的局面,。

　　于民有利,，于國有益。

　　而她梅湄,，大齊的皇太女,，鳴鑒山莊的學生：從身份上講，送她前往燕國為質(zhì),，能夠表達大齊維系和平的誠心,；從能力上講，她在鳴鑒山莊南院學習多年,，和北院燕人打了無數(shù)次交道,，由她去幫助大齊在燕國都城埋釘子,，最合適。

　　身為皇太女,，她無從拒絕,。

　　仿佛這是張織了數(shù)年的網(wǎng)，在不知不覺里把她困進了囚籠里,。

　　無論是她信奉多年的家國大義,，還是她背負已久的太女責任，都不允許她卸下行囊,，叫囂一句——

　　“我不去,！”

　　這期間沈子胥幫了她不少，老實說,，她已經(jīng)習慣了他的存在,。

　　早年是，“沈先生,，這道課業(yè)我解的如何,？”

　　后來是，“沈兄,，你能幫我個忙嗎,？”

　　到現(xiàn)在，“子胥,，過來,。”

　　她問過他：“你上面還有四位先生,，她們都是女子,，在兩國行事更為方便，即使南院有心選一個人助我,、助齊,，為什么這個人是你？”

　　他反問她：“你見過她們四位嗎,？”

　　“首席不理外事,，次席寡淡冷漠，三席云游天下,，四席只顧風月,。”沈子胥寥寥幾句代過,，“按照陛下的話說,，我在你身邊，她最放心?！?p>　　所以,，母皇依舊是念著她的嗎,？

　　因而梅湄近乎是不帶懷疑地,，義無反顧地一頭扎進了燕地，帶著執(zhí)意相隨的沈子胥,。

　　長車驅(qū)萬里,，山河入我懷。

　　在接下來的三年里,，她交游上下,、擺宴賦詩，從一個拘束在禮教外殼下的皇太女,，活成了樂不思蜀的頑劣兒,，她好似又回到了年少時候，攀墻飲酒,，臥枝偷閑,。

　　——都是偽裝。

　　攀墻繪地圖,，飲酒勾情報,，臥枝躲行跡，偷閑判形勢,。

　　直到這年深秋,，燕皇在合歡節(jié)的群臣宴上，漫不經(jīng)心地問她：“你知道你的母國最近多了一個文武雙全的宸王嗎,？”

　　皇室親族大多早有封誥,，而皇女們的親王銜多是下一任君王登基后恩賞，她還在燕國,，沒有回京,，又何談踐祚，何談給姐妹們封王,？

　　梅湄的酒剎那便被這一言刺醒,。

　　然而她仍然裝作一副沒發(fā)現(xiàn)內(nèi)里玄機的模樣，醉醺醺笑嘻嘻地問燕皇：“誰……??？”

　　燕皇也不急于相告，朗袖寬袍,，徐徐斟酒：“猜一個,？”

　　梅湄眨巴眨巴惺醉的眼，酒杯都沒舉穩(wěn)，灑下幾滴如玉瓊釀,，她晃悠悠地坐老實,，閉目，佯裝認真思考,。

　　眾人默然,，不敢插話。

　　俄而,，梅湄睜開雙眼,，“哈哈”一笑，撈出杯盞一飲盡：“外臣猜不出——”

　　燕皇低頭,，眼底暗涌失望：“是你的胞妹,，齊國——六殿下?！?p>　　梅湄干笑了兩聲,，置杯案上：“好，好,，好,。”

　　她連說了三個“好”字,，就勢一倒,，一推，裝作醉了去,，掩飾內(nèi)心的波動,。就坐她身后的沈子胥，臉上帶著帷帽,，起身朝燕皇作了一揖：“草民帶殿下回府休息,。”

　　燕皇內(nèi)心狐疑,，卻見梅湄忽然又跳起來大笑了兩聲,，再徹底醉睡過去，撞進沈子胥的懷里,。

　　“下去吧,。”她擺了擺手,。

　　~~~

　　梅湄為了裝得更像,，幾乎整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沈子胥的胳膊上。

　　馬車匆匆滾出塵埃,，送二人歸了府邸,。

　　梅湄在被沈子胥扶上床榻的那一瞬間睜眼,，清醒得仿佛滴酒未沾，只是瞳孔里帶著星星點點的血絲,。二人肢體相挨,，絲發(fā)垂纏，帷帽的紗簾隔開了兩人的呼吸,，半數(shù)遮著沈子胥的臉,，半數(shù)覆蓋在梅湄的鼻唇上。

　　梅湄陡然往榻里一避：“失禮,?！?p>　　“無妨,?！鄙蜃玉阏砗靡路断箩∶?，也坐上了榻,，“這不就是草民跟來的身份嗎？”

　　一個是鳴鑒山莊南院的得意門生,，一個是大齊的皇太女,，戰(zhàn)場上的緣分、同窗的情誼,，她驅(qū)車北上,，他駕馬追趕……何止是燕國，就連大齊境內(nèi)也生出不少兩人的流言蜚語,。

　　梅湄低聲道：“是我牽累了你的清名,，回國以后我會補償?shù)摹,！?p>　　“如何補償,？”沈子胥沉聲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