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陽郡是與零陵同為荊南四郡之一的邊界重鎮(zhèn),,西邊南平縣,與零陵東側(cè)的泠道,、營道二縣同坐于九嶷山北麓,,一衣帶水,唇齒相依,。
建安十一年仲春的一個寒夜,,一群破衣爛衫之人正聚集在南平縣東郊的山路中,眺望著不遠處零陵萬家燈火,。
“不好,,前面箭樓有兵丁夜巡,?!鳖I(lǐng)頭的男子拄著樹枝削成的木棍,長途跋涉的赤腳遍布老繭,,似乎是領(lǐng)頭人,。
“不是說今日是太守趙使君長嫂壽誕,郡兵們都許假去喝酒耍錢了嗎,?怎么還有人把守,?”隨行人不安的問道。
遠處山路岔口,,兩座箭樓高聳如峰,,上面影影綽綽有兵勇徘徊。借著火光,,領(lǐng)頭人看清了守衛(wèi)肩甲上的一圈黑綢,。
“娘的,,是鮑黑熊的手下。只有他的兵才不沾酒色,,這日子還杵在山崗上巡邏,。”領(lǐng)頭人憤恨的以杖杵地,?!磅U隆的武卒,陳應(yīng)的工事,,南國無雙,。他們兩兄弟真是趙范的好狗……繞路吧,前面太危險,?!?p> “涂四哥!逃荒的路都走了幾百里了,,一路上鄉(xiāng)親們餓死病死的達好幾百人,。零陵就在眼前,你讓鄉(xiāng)親們繞路,?”隨眾們異口同聲喊道:“沖吧,,大不了是個死,沖進零陵是個活,,留在桂陽肯定是個死,!”
“去零陵!去零陵,!”
涂四身后黑壓壓的人群叫嚷著,,引起了箭樓守衛(wèi)的注意。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涂老四沒想過,自己一個放牛娃,,竟然會擔負起幾百人的生死,。
他和鄉(xiāng)親們本是郴縣客嶺山下的農(nóng)戶。建安十年,,整個桂陽郡爆發(fā)大旱,,旱情從初秋持續(xù)到春天,別說漫山黃葉,,就是樹皮也被啃食殆盡,,可全郡百姓餓死者依舊不計其數(shù)??墒翘刳w范為了政績,,竟然向襄陽隱瞞災(zāi)情,,不顧百姓水深火熱。
恰在此時,,隔壁零陵實行新政的消息傳來,,建公屋,募公務(wù),,拓荒田九個字像是蒼天傳下的福音,,讓瀕臨死亡的貧苦百姓們看到了生的希望。
而太守趙范似乎是要徹底掐死百姓的最后一條生路,,派大將陳應(yīng)在桂陽,、零陵官道邊境興建工事,層層設(shè)卡,,名義上是防范山賊入境,,實則是防止郡內(nèi)百姓外逃。時至今日,,涂老四帶領(lǐng)的已經(jīng)是第九波逃荒客了,,前面幾波要么死在路上,要么死被守衛(wèi)抓回,。
“伍長,,你看,那邊是不是有人,?”箭樓上,,守衛(wèi)發(fā)現(xiàn)了黑暗中的人影?!笆菫?zāi)民,!太守說了,災(zāi)民不是民,,但有越境者,,殺無赦?!?p> “狗叫什么,,看見屎了嗎,?”伍長當然看見了災(zāi)民,,但他知道,哪些也是同飲一江水的老鄉(xiāng),。
“我看是迷路的村民,,把弓箭都放下!陳將軍的話忘了嗎,?不得擅殺百姓,!”
伍長下定決心,,沖涂老四一行喊道:“趙太守有令,越境者殺無赦,。你們要是附近村民就趕快回去,,免得誤殺!”
慈不掌兵,,但是兵不能濫殺,。他不能違反太守的軍令,可也理解長官的無奈,。這是他保護災(zāi)民,,保護自己良心的唯一辦法。
“大人,!我們是逃荒的村民,!”人群中傳來涂老四的聲音,他之所以被選為領(lǐng)頭人,,和這粗獷洪亮的嗓音不無關(guān)系,。
“放條生路吧,桂陽活不下去了,!”都是桂陽人,,涂老四希望高高在上守兵能放自己和鄉(xiāng)親們一條生路。
伍長在箭樓上暗罵愚蠢,,涂老四這樣喊,,是自斷生路??伤蔡吖罏?zāi)民了,,人家不是秀才,哪里懂得他那些彎彎繞繞,?
“太守有令,,越境者殺。你們退回去,,我可以……”伍長的話沒說完,,只聽“嗖”的一聲,一支長箭從剛剛報警的小兵手中放出,,人群中立刻鴉雀無聲,。
“伍長,鮑將軍教過,,先殺首犯……”出乎意料,,他挨了伍長一個結(jié)結(jié)實實的耳光。
“你是豬腦子啊,!咱們才五個,,他們有多少人!沒等你砍完,,人就被他們活吃了,!”
伍長正說著,只覺得腳下地動山搖,。舉起火把,,只見月色下災(zāi)民如潮涌動,沒有一千,,也有八九百人,,像是蟻群涌向箭樓底部。
“放箭,!”伍長終于下令,,可是為時已晚,箭樓在人潮的拍打下已經(jīng)搖搖欲墜,。
如果不是太守為長嫂慶生,,今夜這里會有百人守衛(wèi),自己一個伍長不會面臨如此險情,;如果不是鮑隆軍紀嚴明,,他和手下兄弟們這會也許在郴縣的青樓買醉。
沒有如果了,。在他射出最后一支箭時,,整個箭樓如山崩垮塌,自己和兄弟們徹底融入了呼嘯的人群,。
涂老四拔出肩膀的羽箭,,揮舞如同令旗:
“兄弟們!拼了這條命,!向零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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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平山路災(zāi)民沖崗的消息當晚便傳到郡治郴縣,原本處在壽宴喜慶氣氛中的郡府一下子陷入太守趙范的滔滔怒火中,。
“為何不射殺,!”太守拍著條案發(fā)泄怒火,手掌血色通紅,。
“災(zāi)民近千人,,守軍抵擋不住,已經(jīng)全部陣亡,?!币簧砗诩椎目鄬④姖M臉愧色,,硬著頭皮接下領(lǐng)導(dǎo)的怒罵,。
“死于災(zāi)民,?!”太守更加憤怒,?!澳沲U隆不是最會帶兵嗎?,!怎么手下兵馬連災(zāi)民都敵不過,?那是災(zāi)民,幾天幾夜沒飯吃的災(zāi)民,!不是曹操的虎豹騎,!”
“使君,并非是鮑將軍訓(xùn)兵不利,,實在是……”一旁的陳應(yīng)看不過去,,想將大批守軍擅自離崗的消息和盤托出,卻被鮑隆按住,。
他們二人是結(jié)義弟兄,,鮑隆自然知道義弟的好易。只是那樣說,,便會將責任甩到他們的大哥,,人稱“桂陽花虎將”譚虎的身上。
當年鮑隆,、陳應(yīng)不過是長江上的水賊,,后來被譚虎和趙范收留,才成了今日的官軍將領(lǐng),。在鮑隆眼中,,替大哥擔些罪名算不得什么大事。
“是末將治軍不嚴,,還請使君責罰,。”鮑隆低頭認罪,,不做過多解釋,。
趙范道:“哼,狗改不了吃屎,。這是桂陽郡,,不是你們江頭匪窩!去領(lǐng)三十鞭子……”
“士可殺不可辱,!”陳應(yīng)正要發(fā)作,,卻見一員紅衣大將邁步進屋,在趙范身前行禮道:“稟使君,末將探明,,那些畜生是客嶺山涂家村的災(zāi)民,,本僅十余人,一路上宣揚所謂零陵公子的新政,,響應(yīng)者達九百余人,。末將剛已經(jīng)帶人,去將涂家村余孽徹底鏟除,?!?p> 這正是趙范的心腹愛將譚虎,也是鮑隆,、陳應(yīng)的結(jié)義大哥,。
譚虎瞥了眼鮑隆難看的神色,知道二弟又為自己扛了一鍋,,心下暗自慶幸當初自己收留二人的英明,。
“零陵豎子!”
趙范顧不上三人眉來眼去,,恨意因劉賢的新政而更加熾烈,。
劉賢的新政聞名早已在荊南傳開,不少百姓在當?shù)鼗畈幌氯?,紛紛逃往零陵追求新生,。這也是為何劉敏只用了幾個月,便組建了一支三萬余人的新軍,。
見太守發(fā)狠,,譚虎火上澆油附和道:“使君,末將聽聞零陵新軍已至三萬,。如今長沙又與江東曖昧不清,,屢通暗使,桂陽地處其中,,使君不得不防啊,。”
“豎子奪民就算了,,他安敢擴軍,!是可忍孰不可忍!”趙范大罵著,。他已經(jīng)將零陵的罪狀告到了襄陽,,可是劉表正忙于江夏的戰(zhàn)事,無暇南顧,。
“劉景升不管他劉家的狗,,我趙范就要替他教訓(xùn)教訓(xùn)劉度這個小老兒,!”
“使君……”陳應(yīng)開口道:“桂陽零陵同屬荊州下轄,若是擅起戰(zhàn)端,,襄陽景升公怪罪下來……”
“那南陽趙氏就是好欺負的嗎,?”
陰柔的聲音穿過帷幕,將男人們的對話攔腰截斷,。一個身穿黃緞繡鳳袍,,頭戴鑲玉金鳳步搖的中年女子在眾人簇擁下款步進殿,。
她正是今夜郴州家宴的主角,,太守趙范的長嫂,年過四十卻美艷如新婦的樊氏樊夫人,。
【客嶺山】即騎田嶺,。在今湖南郴縣南?!独m(xù)漢書·郡國志》桂陽郡郴縣:“有客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