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燃提著行李包,走出了精神病院。
世界剛剛經(jīng)歷過一場春雨的洗禮,,病院前的草地濕漉漉的,,低洼處積了不少小水坑,,陽光在水坑中反射,,有些刺眼。
“燃哥,,恭喜出院,!”
病院外停著一輛黑色的大眾轎車,駕駛室的車門開著,,一名穿著格子襯衫,,戴著厚厚的眼鏡,發(fā)際線明顯有些扛不住的小伙子,,一手扶著車門,,另一只手拍打著車頂:“哥們兒新買的車,正好用來接你出院,,就當(dāng)沖沖喜了,!”
閻燃問:“小毛蛋,你這么做你爸知道嗎,?”
“燃哥,,不是說好了,不隨便喊我小名嗎,?”小伙子的嘴角抽了抽,,“還有,這車是我自己存錢買的,?!?p> “年輕人,買大眾,?”
“……”
閻燃笑了笑,,把行李包放在后備箱里。
兩人沒著急走,,小伙子遞了根煙給閻燃,,二人蹲在馬路邊抽了起來,。
事實上,自從閻燃“瘋了”以后,,過去的朋友幾乎都與他斷了聯(lián)系,。
這名小伙子名叫薛振鵬,是他進(jìn)精神病院以后才結(jié)交到的朋友,。
薛振鵬今年24歲,,比閻燃小一歲,,是某家軟件公司的社畜,,同時也是病院院長的小舅子。
閻燃住院的這四個月里,,薛振鵬每周末都會出現(xiàn)在病院當(dāng)義工,,一來二去兩人就成了朋友。
“燃哥,,出院以后你有什么打算,?”薛振鵬好奇地問。
“暫時沒想太多,?!遍惾忌钗艘豢跓煛?p> “我們公司最近還缺人手,,要不……”
閻燃看了一眼薛振鵬的發(fā)際線,,默默地?fù)u了搖頭:“以前的積蓄還有剩,我暫時不缺錢……”
一根煙的功夫很快就過去了,,閻燃將煙頭丟在地上,,起身用腳踩滅,無意間從口袋里滑出了一張照片,。
薛振鵬伸手撿了起來,,用袖子擦了擦照片上的污漬,還給了閻燃,。
照片上,,是閻燃與未婚妻的合影,那個女孩笑得甜蜜,、幸福,,怎么看都不像是會自殺的人。
薛振鵬拍了拍閻燃的肩膀:“燃哥,,嫂子的事情我很遺憾,,但日子還長,你得支棱起來??!”
“沒這個必要了,。”
閻燃收起照片,,回頭看了一眼病院二樓病房的方向,。
病房的窗口,她雙手扶著窗臺,,僅露出半個腦袋,,緊緊盯著自己。
閻燃坐到了副駕駛,,透過后視鏡,,又看到了坐在后排座位上低著頭的她,心里松了口氣,。
他低聲安慰道:“別急,,我們很快就回家了?!?p> 后排的她毫無反應(yīng),。
但閻燃已經(jīng)習(xí)慣了,只要還能看到她,,閻燃就知足了,。
“燃哥,你和誰說話呢,?”
薛振鵬坐進(jìn)車?yán)?,疑惑地問道?p> “你嫂子?!?p> “呵呵……又想嚇唬我,。”薛振鵬不屑一笑,。
整個病院的人都害怕閻燃,,唯獨薛振鵬不怕,他似乎完全沒有把閻燃的情況往靈異的方面去想,,只是單純地認(rèn)為閻燃是一名精神病臆想癥患者,。
作為病院院長的小舅子,精神病薛振鵬見多了,,相比之下閻燃是最正常的一個,。
……
病院三樓,院長的辦公室內(nèi),。
院長與林主任,,透過百葉窗的縫隙,目送閻燃離去。
“院長,,讓閻燃就這么離開,,會不會太草率了?”林主任的站位比院長后了一步,,神色有著明顯的擔(dān)憂,。
院長搖了搖頭:“四個月以來,我們在閻燃不知道的情況之下對他做了多項測試,,得到的結(jié)果是,,閻燃的情緒十分穩(wěn)定,基本處于無害水準(zhǔn),,風(fēng)險等級也極低,,但是——他的精神力早已經(jīng)超出常人十倍!已經(jīng)基本斷定,,閻燃是一名十分可控的異常污染者,。但是,閻燃除了聲稱自己能夠看到死去的未婚妻以外,,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的超自然能力,我猜想,,他或許需要一點點刺激,。”
“所以,,公司還沒有真正放棄閻燃,?”林醫(yī)生驚訝道。
“像閻燃這樣穩(wěn)定的污染者,,是公司最希望得到的人才,,”院長低聲道,“我們只要做好我們該做的就足夠了,,剩下的公司自然會接手,。”
“您是指您的小舅子,?”
“……他的職位,,比我們倆要高?!?p> ……
薛振鵬將閻燃送到家樓下,,并沒有打算上樓,因為他還得趕回公司去加班,。
閻燃站在車邊,,思索了一下,然后從行李包里翻出了還剩下半瓶的霸王防脫洗發(fā)液:
“我也沒什么好感謝你的,這瓶洗發(fā)水你湊合著用吧,,沒事多洗洗頭,。”
薛振鵬的嘴角抽了抽,,勉強收下了,,又叮囑閻燃記得按時吃藥,這才開著車離開,。
薛振鵬走后,,閻燃回過頭,默默地乘坐著電梯上樓,。
13樓,。
早已經(jīng)點好的番茄雞蛋面條,配送員已經(jīng)放在門口了,。
閻燃推開房間,,將行李包與菜放在玄關(guān)處,借著走廊的燈光,,默默地看著屋內(nèi),。
這是一套110平米的四室一廳,首付是閻燃與未婚妻一起湊出來的,,兩人打算有了孩子以后,,就把父母接過來一起住。
沙發(fā)旁,,已經(jīng)支起了一張嶄新的貓爬架,,如今上面已經(jīng)積了灰。
夕陽透過窗簾的縫隙,,隱隱約約照亮客廳,,沙發(fā)上,她雙手抱膝,,低頭不語,。
閻燃笑了笑,挽起了衣袖,,拎著菜走進(jìn)廚房:
“四個月沒做飯,,也許我的手藝生疏了,要是做的不好吃,,你可別罵我哦,。”
她依舊低著頭,,毫無反應(yīng),。
其實閻燃還挺希望她責(zé)怪自己幾句的。
四個月以來,閻燃雖然偶然能看到她,,但她始終低著頭沉默,,不會做出任何的回應(yīng)。
更多的時候,,她的身體處于一種分裂的狀態(tài),,就如同老式電視機里信號不好時,收到的那些扭曲的畫面,。
廚房里響起了抽油煙機的噪聲,,不多時,兩碗熱騰騰的番茄雞蛋面端上了桌,。
此時,,她也出現(xiàn)在了飯桌旁,坐在了她的專屬座位上,。
閻燃坐在她的對面,,夾起面條吹涼,然后大口塞進(jìn)嘴里,。
咀嚼了幾下,,他忽然停住了:“我好像又忘記放鹽了?!?p> 閻燃做菜總是會忘記放鹽,,而每次未婚妻都會笑著添上,但這一次,,沒人幫閻燃拿鹽罐子了。
“你等著,,我去廚房拿鹽,。”
閻燃起身去了廚房,,翻找了一陣子,,那稀松平常的鹽罐子,卻怎么都找不著了,。
小小的廚房仿佛一個幽深的黑洞,,旋轉(zhuǎn)著,吞噬著,,侵蝕著閻燃,。
……
“檢測到閻燃產(chǎn)生了負(fù)面情緒,精神強度正在急速上升,,存在失控風(fēng)險,!”
小區(qū)附近的一輛面包車中,薛振鵬的臉色徒然大變。
車?yán)锓胖T多電子儀器,,此時三個顯示屏上的指數(shù)直線上升,,車內(nèi)甚至都閃爍起了紅色的警示光!
薛振鵬立刻跳下面包車,,朝閻燃的房子沖去,。
……
閻燃沉著臉回到餐桌旁,一言不發(fā),,吸溜吸溜地吃著面條,。
他還是沒有找到鹽罐子。
原以為沒有她的生活,,只是沒有了光而已,,未來只要按部就班,就可以好好生活,。
他強撐了四個月,,每一天都在告訴自己要邁過這道坎兒。
可現(xiàn)在,,只是區(qū)區(qū)一個鹽罐子,,就將閻燃推到了崩潰的邊緣。
他吃面的動作,,
越來越慢,。
最后,他放下筷子,,吐出了嘴里嚼爛的面條,,雙手撐著額頭,太陽穴旁的青筋凸起,。
他強忍著的淚水,,最終還是滴答滴答地落在面湯里。
“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對……”
“明明我們還有美好的未來,?!?p> “你怎么能死!,!”
閻燃站起身,,顫抖地伸出手,渴望著觸摸到近在咫尺的她,。
然而,,他的指尖卻輕易地穿過了她的身體,沒有半點觸感,。
“為什么要留下我一個人,!”
下一刻,,閻燃猛地掀翻桌子,桌子穿過了她的身體,,面條與面湯灑落一地,。
看著依舊沒有任何回應(yīng)的她,閻燃終于疲倦了,。
或許,,我真的瘋了吧。
他失魂落魄地走向前,,與她擦肩而過,,推開了陽臺的窗戶,鳥瞰著這座充滿回憶的城市,。
原以為,,還能看到她,自己就應(yīng)該知足了,。
如今閻燃才明白,,自己不會知足的,
她回不來了,。
“好想愛這個世界啊,。”
“可這個世界沒有你,?!?p> 遠(yuǎn)處的夕陽,最后一點余暉也消失了,。
不知不覺間,,閻燃已經(jīng)坐在了陽臺的欄桿上。
他低頭看去,,幾十米的高度,,自己應(yīng)該沒有生還的可能了。
閻燃眼中的光芒,,一點點地消失,如同熄滅的火焰,。
縱身一躍,!
“燃哥,別跳??!”
閻燃家的房門被薛振鵬撞開,薛振鵬跌跌撞撞地跑進(jìn)來,,但為時已晚,。
他只看到閻燃的影子在陽臺一閃而逝,。
薛振鵬立刻朝陽臺沖去,扶著欄桿向下看,。
然而,。
陽臺外的這一幕,剎那間令薛振鵬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研究員薛振鵬,,立刻匯報異常污染者閻燃的情況!重復(fù),!立刻匯報異常污染者閻燃的情況,!”
甚至連耳機里的聲音,薛振鵬都忘了回答,。
……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鬼,,那么自己死了以后,應(yīng)該可以和她團聚吧,?
閻燃閉著眼,,心里如此想。
然而他所等待的疼痛感卻始終沒有降臨,。
他睜開眼睛,,驚奇地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懸在半空中!
我沒死,?,!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抬頭看去,。
陽臺邊上,,她伸出了手,死死地抓著閻燃的手腕,!
蒼白的面龐,,無神的雙眼。那發(fā)白的嘴唇輕動,,勉強發(fā)出了聲音:
“我要你…活著,。”
這一刻,,閻燃不禁渾身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