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自己的兒子，慢慢把那把刀遞給他,?！氨９芎眠@把刀,?！?p> 源是什么時候來的,，我已經無從知曉了,。他每天都會牽著那一匹老馬——可能是老馬識途吧——去鎮(zhèn)上買一壺清酒,。然后自己坐著馬兒,，晃晃悠悠的在路上就喝個爛醉,。每次他回來的路上，路過我家門口的時候,，我總會說一句：“源,，你又喝多啦！”他也不生氣似的搖搖頭,，自己嘴里嘟囔著些什么,，繼續(xù)在瘦骨嶙峋的馬背上顛簸著往前走。我們十里八鄉(xiāng)的小孩總把他當個樂子玩,。他總在自己的小木屋里穿著木屐咯吱咯吱的走來走去,，嘴里大喊大叫著諸如沖鋒！撤退,！這一類令人感覺到一陣笑意的口號,。我們便在小屋外面隨著他的口號往前跑，亦或者是往后退,。隨他搞笑罷了,。他聽到我們在外面玩的正起勁，便打開房門大吵大嚷的讓我們滾開,，嘴里還罵罵咧咧的,，拿出那把斷了刀柄的武士刀來嚇唬我們,。剛開始的時候，我們是害怕的,，畢竟我們沒有見過這個陣勢,，到了后來，自認也就不怕了,。又一次我們拿出木棍,，有兩個玩伴家里祖上不知道是不是武士，偷出家里的武士刀來,，去消滅他這個惡霸,。他打開房門時，我們已經擺好了陣型,，他看到我們手里的武器,，便像是受了驚嚇一樣的趕緊關上房門；我們便不依不饒的用木棍敲打他的那扇小木門,。聽得里面窸窸窣窣的聲音,，見他換上了一身武士裝扮的衣服，舉起刀便向我們沖來,。我們自然沒有見過這個陣勢,，一哄而散的就跑開了；等他回去之后,，我們便聚攏過來,，再去敲打他的小木門。我們第二次敲的時候,，里面卻沒有了聲響,。然后便是從后面響起了他憤怒的聲音；我們便知道這廝使了奸計,，便再次逃跑,。可是這個頑固的老頭一直在后面追著我們不放,，嘴里還大聲嚷嚷,。我們之中我最膽小，我便哇哇的哭了起來,。這哭聲引來了一個伙伴的父親,，他的父親跑到那廝跟前猛一跺腳，便指著鼻子對他破口大罵,。而那廝也渾然不覺的繼續(xù)追我們,。終于伙伴的父親忍無可忍，伸手抓住了他,，狠狠的往后一推,，他便摔倒在地上,，手里還緊緊的抱著那把武士刀。我們看到他這幅模樣,，都開心的大叫起來：“你這個混蛋,！我們童子軍終究勝利！”
那一天我正在家里準備午睡,，突然聽得有人敲門,，便趕緊去查看。門外是幾個兵家打扮的人,，手里拿著明晃晃的長刀,，見我開門便推開我直直的往里面走。姐姐正在睡午覺,，她習慣穿著寬松的和服睡覺,。這會她還在睡著，父母前天出遠門,，還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我心里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飛快的往里面跑,。我跑到最前面的那人旁邊時，他一把把我推開,。終于進了屋,，看到了在大堂睡覺的姐姐。幾個禽獸——尤其是走在最前面的——看裝扮應該是小隊長或者領頭的那個人放射出淫蕩的光芒,；隨機那個領隊指了指我,，旁邊的人便把我綁上，嘴里塞上麻布,，丟在角落里,。我的姐姐在睡夢中被人猥褻而后醒來；看到角落里的我和幾個陌生的男人,，害怕的開始大叫,。可是這更加激發(fā)了幾個人的興奮神經,，更加大力的撕扯她的衣服,。終究我的姐姐筋疲力盡，最后在地上留下一片處女紅和臉上的幾個巴掌印,。那領頭的人看了看手臂上的牙印,，又咬牙切齒的往我姐姐的肚子上狠狠踢了一腳，直到姐姐吐了黃水,，才停下來,。幾個人在屋子里搜索了一番,，而后搖了搖頭，便踹開門走了,。我在一旁撕心裂肺的吼叫,，可是嘴里發(fā)出來的卻只有嗚嗚的聲音。姐姐目光呆滯,，整個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睜著眼睛，慢慢的喘著氣,。
源過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父母還沒回來,，姐姐只給我松了綁,，穿了衣服，呆呆的坐在椅子上,。源問清楚了情況,，也問了幾個人的裝束，眸子暗了下來,，而后冷笑了幾聲,，沒有說話。從背后掏出那清酒喝了幾口,，騎上馬出了門,。源說他打酒回來看到房門是開著的，怕是我家里遇到了賊人,，便進來看看,。他知道了這件事情，也沒有做出什么表示就走了,，我認為他心是冰冷的,。哪怕在這個時候，我也非常討厭他,。他身上的酒味太濃了,，我不想聞那個味道。再見到源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早晨,。他身披鎧甲，騎著那匹老馬,，來敲我家的門,。我當然不會開門。父母每年這個時候走親戚一般都是五天時間,，我不可能再給除了父母以外的人開門,。然而源不知道從什么地方翻了進來,。他一身與他氣質不相符的閃亮的鎧甲讓我相信他了他口中所講的，他曾經是個將軍,?？墒悄怯衷趺礃幽兀B我們童子軍都斗不過,。他說由他來保護我們的安全,。
我很納悶他為什么會發(fā)這種善心，更多的是不屑和鄙夷,。我的手下敗將來保護我,。可笑,。我正了正臉色請他出去,，不要再來騷擾我們?？墒撬谠鹤永锏呐_階上不說話了,，只是喝酒。
到了日落時分,，那群人又來了,。我緊張的伏在門口聽著。我是想帶著姐姐跑的,，可是源不讓,。他說他會以死來護衛(wèi)我們的安全,。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里的決然,，讓我鬼使神差的點下了頭?？墒乾F在我又后悔了,，這些人這么強壯，他們到底是干嘛的,？為什么只欺負我們,？會不會還來侮辱我和姐姐？我回頭看了看姐姐,，她在床上已經扭作一團,。
我聽到那群人在外面商量。似乎有了分歧,。那個領頭的人好像不在,，剩下的那個苦于昨天沒有碰到我姐姐，有一個一定要進來,，剩下幾個卻說正事要緊,，要不然“大家長”會懲罰我們,，我們要趕緊去搜源氏的藏身地。兩邊的人意見僵持不下,，我的心也隨著砰砰跳,。
忽然一陣疾風從院子里猛刮過來，刮向我所在的木門,，那是源,。他一腳踢碎門板沖向那三人。最前面的那個被源氏一刀解決,。源手里長長的武士刀直挺挺地插進他的左胸,。后來我才知道，那是心臟的位置,。我向往過武士的生活,，殺人如麻，浪跡天涯,?？墒钱斶@種事實實在在的發(fā)生在我面前的時候，我才知道死亡有多么可怕,，生命有多么脆弱不堪,。那人張大嘴，眼睛瞪得死死的,，源把長刀拔出來的時候,，血如泉涌。第二個人和第三個拔腿就跑,，可是源氏的馬突然沖了出來,，瘦骨嶙峋的馬在這個時候突然飛奔起來，撞倒了兩人,。我在后面摸了一條木棍,，可是我手發(fā)抖，根本拿都拿不穩(wěn),。源以同樣的方式結束了第二個人的生命,。殺掉最后一個人時，源從他的腹部切了進去,，轉動只有半截的刀柄,，就這樣轉了一圈，割出一個圓形的血洞,。那人的表情越來越扭曲,，源拔出來的刀鋒帶動了那人身體器官的滾動，半截的腸子也從洞里帶著血噴出來，從正面往下看去,，可以看到他剩下的半截腸子也隨時準備噴涌而出,。
我突然感覺到右手拇指處一片冰涼。抬起手來一看,，那木棍切成了兩半,，我的大拇指已不見了蹤影。源不知何時跑到了我的身后,，而他的半截左手手臂已經掉在地上,；此時我又感覺有一股很強大的力道把我推開十幾米遠，摔在地上,。斷指的疼痛灼燒著我的意志,，那人正是那天的首領。我緊張的注視著斷臂的源和他的打斗,，可斷指處血流如注,，我的眼前陣陣發(fā)黑。源越來越落下風,，那閃亮的鎧甲早已失去了顏色,，滿地都是掉落的甲片。那個禽獸,，那個被稱為大家長的人也不輕松,，胸口和背后兩道觸目驚心的傷口正在往外滴落鮮血。那匹老馬在沖撞的過程中被砍開了肚子,，戳瞎了一直眼睛,，馬蹄也被削走了一只。
源終于倒下,，躺在血泊中,。那人問他這么多年東躲西藏，為了什么,。源說他是天皇陛下的將軍,，不是幕府的將軍，更不是德川家的狗,。那人搖了搖頭?！斑@么久了,，你還是這么固執(zhí),。你的戰(zhàn)友,，手下，士兵，親人,，兒女,，早已被屠殺殆盡，你的天皇陛下現在自身難保,，你又是何必,。”源吐出一口學沫,，指了指身邊的那匹馬,。“從我開始學武,，它就跟著我,。開始的時候它沒有名字，后來我騎著它跑了出來,，它渾身是傷,，一對眼睛卻還是閃亮。那個時候我的妻子已經被殺,，我給這匹馬取名叫櫻子,。那是我妻子的名字。對它來說,，我就是他的天,，我死了，它也不會獨活,。我餓肚子,，就割一塊它的肉充饑。它也不嘶鳴,，通了人性,。當年它快到被當成廢馬宰掉的時候，我救下了它,；當年我快被當成強盜的子女宰掉的時候,，天皇陛下救下了我。人總是要有一些為其愿意付出一切包括生命的東西,。我有了,，而你，沒有,，你永遠不會懂,。從我發(fā)誓效忠天皇陛下的那一刻，我原本行尸走肉的生命也就有了意義,?！薄澳愫伪剡@么做,，源？我們本應是最親密無間的朋友,?？晌也幻靼祝闼^的意義,，真的那么重要嗎,？連死都不怕？”
那人沒有聽到答復,?？戳丝丛矗坪鯎u了搖頭,。轉身向我走來,。我閉上了眼睛?？晌医K究沒有等到刀落下來。睜開眼,，源以一種極其詭異的姿勢從背后用拿把刀插進了那人的心臟,。滴血的刀尖從前面開膛破肚，漏了出來,。那人轉過頭,，臉上已沒有一絲血色，已經不再允許他做出任何表情,?！褒斚?....大明的道術...田教給你的？”他沒有聽到回復,，因為源耗盡了最后的力量,，再也站不起來，說不出話了,。
我拖著源到家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他不讓我說話,，只讓我慢慢把他放在院子里,，用微弱的語氣告訴我讓我?guī)蚪憬阗r罪，因為她姐姐損失了清白,，而他也已經為姐姐報仇,，手刃了那些人，以后也不會有人來找我們麻煩了,，因為那時候源已經死了。他給我要了半瓶清酒，我把父親喝的找出來遞給了他,，他慢慢的用僅剩的右手拿起來灌著自己,。然后扭過頭,，求我把馬拉進來,。他摸出一個鈴鐺，讓我在馬兒面前晃,。我走到外面去晃鈴鐺，那馬兒居然自己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可是缺了一只蹄子,，腿骨露在外面，每往前磨一步都要嘶鳴一聲,，就這樣跟著我慢慢走,，終于磨到了我家的院子。源在地上爬著,，抓住馬的一條腿,，慢慢坐起來。不知何時,，那把武士刀已經回到了他的身邊,，被他擦的锃亮。馬躺在地上,，他靠著馬的肚子坐好,，求我把他和馬埋在一起，不要立碑,，以免招來禍患,。請我保管好他的刀，這是帝國武士最后的信仰,。而后倒轉刀柄,，插進了自己的腹部。那馬也不知何時,，沒有了聲息,。
“今年我八十歲了，那是七十年前的事情了,，那年我才十歲,。在大明有個詞叫大限將至。是的,，我能感覺到,。我的時日不多了,。我有一個心愿。源就埋在后面的山坡上,，我有什么事會經常找他訴說,。我相信他能聽到，我們兩個也快相會了?，F在他已經被時代遺忘,，可以立碑了。哦,，對了,，還有要記得多寫一個人的名字，叫做櫻子,。那是他的妻子的名字,，是他最愛的人,，和那匹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