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顯嚇了一大跳，哪能讓他真的拜下去,，連忙和倪元璐一人一邊攙住了他,，好歹把他扶了起來，坐到椅子上,。
“孟翁,，您這是做什么,，折煞小子了！”
周世顯嘴上叨叨著,，心想老爺子這脾性,，后來朝廷給他謚“忠文”，清廷給他謚“忠肅”,，統(tǒng)統(tǒng)都不貼切,，如果是我做主，當然要謚個“忠烈”才對得起他,。
誰知道,，李邦華還有別的話要說，待到在椅子上喘息已定,，回過了顏色,，便又開口了。
“駙馬,，剛才這一層是為國家,，我謝過你，咱們就先揭過去不說了,?！崩畎钊A的表情和緩下來，“我另有一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
“孟翁但問無妨,?！敝苁里@心想,，不知這個老爺子又要出下什么題目來了,。
“從駕出京的人選，似乎并非出自上意,，”李邦華的眼中,，露出一抹頑童般的狡黠之意，“不知駙馬為何在百官之中,，選中了我和汝玉呢,？”
這算是誅心之問了，周世顯一時沉吟未答,。
看來老爺子一路察言觀色,，已經(jīng)猜到了并非是皇上下旨要帶他們出城，而是駙馬自己決定要帶上他們出城,。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這也沒什么,，無非是說好話嘛，難不倒他,。
“事起倉促,，哪能從什么百官中一個個排選出來？孟翁太高看世顯了,?！敝苁里@搖頭說道，“無非是平日里在心頭奉為楷模之人,，到了緊要關(guān)頭,，便自然浮現(xiàn)出來了?！?p> “這不敢當,。”李邦華和倪元璐齊聲說道,。
“當?shù)闷?。”周世顯慷慨激昂的說道,，“孟翁領(lǐng)袖士林,，率先舉南遷之議，目光如炬,，洞見萬里,，是真正的經(jīng)世大儒，國家棟梁,，豈是陳閣老,、光時亨這樣的酸丁腐儒可比？就連現(xiàn)在南下,，世顯也不過是按照孟翁所擬定的路線亦步亦趨而已,，可見萬歲之側(cè)，又怎能少了孟翁這樣的人物從駕,？”
周世顯諛詞如涌,，但卻并不是胡吹亂拍，所說的幾件事都在點子上,，李邦華掂須不語,，心中卻頗為自得。
“至于倪公,，十五年建奴入闕,，天下震恐，公盡散家產(chǎn)募得死士數(shù)百,，馳赴京城,，此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倪元璐連忙擺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說到南遷,，今年正月里倪公即已上疏,，獻議修整南京宮殿，以備萬全,?！闭f到這里，周世顯特意壓低了聲音,，“若是那時萬歲肯聽倪公此言,，哪有今日之事？即便到了今日形勢,，世顯依然以為,，只要萬歲到達南都，則萬事皆大有可為,?！?p> 語中隱隱牽扯到皇上之非，倪元璐就不便接口了,，但心中卻極以周世顯的話為是,，不由大起知己之感，激動得幾乎坐不住身子,。
也難怪倪元璐會有這樣的反應(yīng),，實在是周世顯在這里取了個巧，所以能直指人心——史有明載,，這位倪元璐倪公,，在投繯殉國之前，就曾端坐于幾前,，留下了五個大字的絕筆：南都尚可為,。
于是,，從李邦華的一句“誅心之問”開始,，一番折沖下來，結(jié)局甚是圓滿,，畢竟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若是穿了,，那多半也是拍馬之人拍得不好,，馬屁拍在了馬腿上,。
而強如周世顯，則等于是拿著一本歷史書來對著拍,，自然又穩(wěn)又準,，事半功倍。
這兩個宦海老江湖,，彼此對望一眼,，不僅心下折服，而且都頗有匪夷所思之感：駙馬不過是錦衣衛(wèi)蔭百戶出身,，沒聽說考過秀才舉人,，要說是舞刀弄槍身手高強也就罷了，怎么口才見識也能到這樣的地步,？而且遇事決斷,，又快又狠，這樣的氣質(zhì),，又是哪里來的歷練,？
行吧，只當是天縱英才,，跟著他南下,，成事的把握又大幾分。
恰在這時,，谷十八在外面敲響了門：“兩位大人,，駙馬爺，可以開飯了,?！?p> 端進來的飯菜談不上好，但是是熱的,。
一盆面疙瘩湯,，一盆高粱面餅，一大碗炒雞子,，一大碗炒豆角,，一碗咸菜疙瘩。
難得的是,，居然有酒,，用一把小壺裝著，帶著三個酒盅,。
“阮司務(wù)說,，這是村里酒坊自釀的酒，”谷十八解釋道，“只取了一點給萬歲爺和兩位大人解乏,，并沒給軍校們分發(fā),，請駙馬放心?！?p> 周世顯點點頭,，軍隊在行軍途中，并不是說絕對不能飲酒,，但現(xiàn)在不是行軍,，而是隨時都有可能發(fā)生交手，喝酒誤事不是鬧著玩的,。
但李邦華的眼睛卻亮了,，笑瞇瞇地坐在桌邊，不著急用飯菜,，先拎起酒壺,，把三個酒盅依次斟滿。
“已到天垣燒貫索,，七公為放酒星囚,！”李邦華把一杯酒推給周世顯，笑著說道,，“駙馬,，你可知道這是誰的詩句？”
“小子魯鈍,，正要請孟翁指點,。”周世顯微笑著搖搖頭,。這兩位都是當世大家,，談詩論詞這樣的事，自己就不必獻丑了,。
“原是倪汝玉的大作,，正應(yīng)了今日情景?！崩畎钊A哈哈一笑,，把另一杯酒推給微笑不語的倪元璐，似乎覺得終于贏了周世顯一回,，“駙馬,，托你的福，沒想到在這里還能喝上酒,?！?p> “不敢,，想來都是萬歲的洪福齊天,?！?p> “對！對,！”李邦華舉起酒杯,，感慨地說道：“長江后浪推前浪，有你這樣的人才,，亦是我大明朝的幸事,。來，老夫敬你一杯,?！?p> 倪元璐也興致勃勃地舉起酒杯：“孟翁所言，亦是我心中所想,，我也陪一杯,！”
周世顯心中微一躊躇，便已想明白這杯酒是一定要喝的,。
“足感盛情,！”他舉杯一飲而盡，雙手將杯底一亮,，誠懇地說道,，“我有統(tǒng)軍之責，飲止此杯,，孟翁倪公請盡管用,，用過之后，請多少睡上一會,，咱們天黑之前又要動身,。”
“哦,，哦,，”兩人略感驚愕，“那你呢,？”
“我得去外面轉(zhuǎn)轉(zhuǎn),，”周世顯站起身，抱歉地說道,，“看他們吃上了沒有,。”
一聽這話,，李邦華和倪元璐都是肅然起敬,，起身把他送到門口，這才回到桌邊。
“汝玉,，咱們也少喝點罷,。”李邦華把酒壺推開,，取了一雙筷子吃起來,。
倪元璐點點頭，卻不著急吃,，指了指門口的方向,，笑著問道：“孟翁，你以為如何,？”
在他自己而言,，是已經(jīng)徹底喜歡上了這個年輕的駙馬。
“嘿,，軍火未升,，將不言饑?！崩畎钊A停下筷子,，搖頭感慨道，“了不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