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四天凌晨,，院子里還是黑沉沉的,，谷十八卻已拍響了東廂房的房門。
“爺,，爺,，時辰到了,！”
“嗯，知道了,?！敝苁里@立刻醒了，應(yīng)了一聲,，從床上坐起來,，心想谷十八你不會說話就少說兩句。
時辰到了,，聽上去好吉利咩,？你這是要送我上路的節(jié)奏啊……
果然是要上路了。中軍都督府的府兵,，定于卯時整軍,，在校場大營行祭開拔，因此他吩咐了谷十八要在寅時喚他起身,，這樣才可以在大約凌晨五點之前趕到校場大營,。
后府內(nèi)院和側(cè)院中的屋子漸次亮起了油燈，院子里也點起了燈籠,。當(dāng)周世顯裝束停當(dāng),，走出屋東廂房時，整個宅院已經(jīng)是燈火通明,。
駙馬要出征了,，這是一件大事，即使他要去的地方,，只是一江之隔的浦口大營,。
人人都以為他此去只是帶領(lǐng)府兵的演習(xí),，不會有出生入死的危險,。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這一去風(fēng)波險惡,，實不亞于關(guān)山重重,。
梅孃孃帶著媽子和丫鬟,，在側(cè)院和內(nèi)院之間穿梭，把準(zhǔn)備好的早餐食物替他送到花廳里擺好,。她們是第一次見到駙馬爺穿全甲的樣子,，都敬畏地看著他那一身戎裝。
周世顯腳下的皮靴上鑲著馬刺,，走起路來,，發(fā)出輕微的嘎嘰嘎嘰的聲響。他走進花廳,，驚訝的發(fā)現(xiàn)紅葉已經(jīng)在那里等著了,，穿著一條寶藍色的裙子，一件月牙白的夾衣,，妝容一絲不茍,，嫵媚端莊，全非平日里活力四射的樣子,。
“吃飯啦,。”紅葉微笑著指指擺了滿滿一桌的早餐,。
周世顯看看紅葉,，心里嘀咕，她這一身妝扮,，至少要花上一個時辰吧,，如此算來，她豈不是半夜就起身開始打扮,？
紅葉從桌上拈起一支筷子,，輕輕敲了敲：“喂！怎么啦,，還不快吃,？多吃一點，等會騎馬趕路才有力氣,?！?p> 周世顯察覺到自己的小小失態(tài)，掩飾地笑了笑,，開始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心里卻還在琢磨：她這樣的妝容，當(dāng)然是以示隆重,，難道她聽到了一點什么風(fēng)聲,？
吃過了飯，告別紅葉，在親兵們的簇?fù)硐?，飛馬趕到校場大營,。
其時天色微曦，五城兵馬司的兵已在半個京城下了警戒,，校場大營中的近三千府兵,，人人都是一手帶馬，一手持槍扶矛,，整整齊齊的按營分列,，靜氣屏聲，肅立不語,。戰(zhàn)馬嘶鳴之聲不聞,，只有幾十面四色的旗幟，被晨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為出征的儀式添上了幾分肅穆莊嚴(yán),。
所行的是跋祭，祭祀的是行軍途中的山川神祗,，表示這支軍隊從此可以跋山涉水,，一往無前。司職的校尉殺豬羊各一口,，將血傾注在一個瓦盆里,，總軍法官許勇端起來，捧給駙馬,。
周世顯將盆里的血,，唰的涂抹在一面鋪開的軍旗之上，再交給一位雄壯的主旗手擎起,，整個儀式便告結(jié)束,。他環(huán)顧了一圈，只見槍炮環(huán)列,，軍容齊整,。
“卯正！”韋東來大聲報告道,，“請都督的示,，是否開拔？”
“全軍開拔,！”
三千騎兵夾著炮車,、馱騾，由校場大營中魚貫而出,。天色仍未大亮,，寂靜的南京城似乎還沒有睡醒,，在馬蹄敲打著路面的聲音，和炮車的車輪碾過的隆隆聲中,，漫長的隊伍一路逶迤向西，終于從清涼門出了京城,。
出了城門,，只覺天高地闊，心胸一暢,，解開戰(zhàn)馬的絡(luò)頭,，走起來便更是輕快。
到了桃葉渡,，看見十余艘大渡船一字排開,，碼頭之上，除了五城兵馬司的兵士之外,，居然有一群太監(jiān)在這里等候,，地上擺著一排箱子，不知道里面裝的是什么東西,。
而站在這群太監(jiān)前面的,，赫然竟是紅葉，她手里捧著一個盒子,，身旁站著行宮的后宮首領(lǐng)太監(jiān)溫四安,。
周世顯大奇，心想紅葉怎么會在這里,？翻身下馬,，走到紅葉跟溫四安的面前，心中滿是問號,。
“御賞,！”溫四安扯著公鴨嗓子喊了一句。
哦,？原來是皇帝要在渡口額外發(fā)一道賞,，來激勵士氣嗎？
紅葉打開盒子,，他才知道自己想錯了,。
盒子里不是金也不是銀，黑色的綢緞襯里之上,，是一朵絲絨做成的的花朵,，茶杯口大小，用明黃和品紅兩種顏色做成,，顯得極為鮮艷奪目,。
周世顯認(rèn)得,，這是紅絨花，本來是皇家的貢品,，現(xiàn)在已流入民間,，在南京城內(nèi)很是盛行，因為絨花的諧音是“榮華”,，意頭極好,，所以在年節(jié)和際逢婚嫁喜事的時候，南京人都慣于戴上一朵,。
不過普通的絨花是以紅色絲絨制成,，紅葉手上的這一朵，卻還用了明黃色的絲絨來襯托,，使得整朵絨花變得醒目耀眼,，比普通的絨花又要漂亮的多。
明黃是皇家御用之色,，民間是絕不敢僭用的,，所以這樣的絨花可以說是天下獨一份了。
紅葉從盒子里拿出絨花,，把空盒子交給溫四安,，自己走上幾步，來到周世顯的面前,。
“這一朵,，是朱家姐姐親手為你做的，”紅葉鄭重的說道,，“馬巷銅作坊的絨花張家,，派長房媳婦入宮教了她三天，要用兩色蠶絲絨勾條,、穿絲,、打尖、傳花,，麻煩著呢,。”
周世顯心中感動,，一時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朱家姐姐交代我，讓我替她把花給你系上,，”紅葉微笑道,，“她說這叫得勝花，可以保佑你旗開得勝,?！?p> 說完,，走上一步，在身周數(shù)百人的注視下,，將這朵絨花系在了駙馬右肩的肩甲上,。
周世顯見紅葉的眼眶忽然紅了，心中一動,，心說這丫頭知道我是要去打仗了,。
紅葉系完了絨花，卻沒有馬上離開他的身前,。
“哥，”她輕聲說道,，“你好好的去,，好好的回來?！?p> 這一聲哥叫得周世顯大出意料,，驚訝地看著紅葉。
“好聽不,？”紅葉婉然一笑,，“等你回來，我再叫給你聽,?！?p> 眾人矚目之下，周世顯不能再說什么,，只是用力點一點頭,，當(dāng)先走上渡船。
“御賜得勝花,！”
溫四安喊了一聲,，一眾內(nèi)官將箱子打開，每一箱之內(nèi)都堆滿了黃紅兩色的絨花,，這是按皇后的懿旨,，城西十?dāng)?shù)家絨花作坊三天趕工做出來的，加在一起怕不有數(shù)千朵之多,。
上船的官兵,，每個人都領(lǐng)到了一朵，不知是哪一個膽大的,，學(xué)著駙馬的樣子,，把這朵絨花系在了自己的右肩之上，這個做法很快便傳遍了整個府兵的部隊,，每個人的右肩之上都系上了紅絨花,，像徽章一樣醒目,。
待到十幾艘大渡船離岸北上，紅葉在江面的薄霧之中已經(jīng)看不清哪一個是周世顯,，唯有三千紅絨花隱約可見,，仿佛在雪亮的盔甲上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