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波,，浙江嵊州人,。父親是美國電腦品牌的亞洲區(qū)代理,，家庭條件非常不錯,。逄麗感覺到孫波對自己有意思,，兩個人相約看電影的路上,，她就干脆地跟孫波說,，她非常需要一個伴侶,。直截了當(dāng),，其實是最聰明的方式，孫波覺得,，這個坦率的姑娘破解了自己的猶疑不決,，還真是暢快。
聽孫波說,，他父母可能想讓他出國,，如果能跟他一起出國,，對自己來說，也是很美好的未來,，但逄麗沒有計劃那么久,，兩個人的戀愛像一年四季平淡自然地進行著。孫波是非常細(xì)膩溫和的人,，幾乎不會發(fā)脾氣,，在女孩面前更像女孩，他不大在意面子上的事情,。逄麗跟于大龍一起的時候,，他們倆更喜歡表演愛情，牽著手高調(diào)地在大庭廣眾前走過,，是他們最刺激的時刻,。大膽張狂地炫耀愛情，吸引各種驚詫,、羨慕和私底下的議論紛紛,，似乎才是他們談戀愛的重要意義。他們仿佛驕傲地踩踏著腳底下七七八八的嘴巴和眼珠子,，不屑一顧地行走著,。沒有觀眾時，反而覺得其實沒什么意思,，不知道該做什么,。于大龍高中的學(xué)習(xí)成績不好，父母沒有正式工作,，在批發(fā)市場做服裝生意,，能夠跟漂亮的女學(xué)霸牽手，給他的自信加分不少,。當(dāng)校園里的觀眾都散場的時候,，表演就沒有進行下去的意義，因而他倆的分手是那么的自然而然,，毫無糾葛,，像從來沒發(fā)生過什么。
孫波初跟她一起時,，同樣問出那幾個傻問題,。“你是不是住在草原上,，在蒙古包里,？”逄麗無奈地笑笑，沒想到，高分學(xué)生的地理知識也這么混亂,，跟其他人一樣,，認(rèn)為內(nèi)蒙古只有草原沒有城市。逄麗忍不住逗他“是啊,，我在老家不穿現(xiàn)在的衣服,，我們穿蒙古長袍，戴著滿頭的頭飾,，像你們這種衣服是我上學(xué)前剛買的,，穿著渾身不自在，到現(xiàn)在都沒適應(yīng),?！薄斑溃瑳]事,，有啥不習(xí)慣的,，我教你?！睂O波當(dāng)真的樣子，讓逄麗有種繼續(xù)欺侮他的沖動,。
相遇初始的黃河女孩和長江男孩,，感覺彼此像是不同的物種，來自不同的星球似的,，彼此著迷地探索著對方攜帶的秘密,。很長時間后，孫波才知道原來逄麗一直在逗他,，她從小就穿跟他一樣的衣服,，住在樓房里，也不用天天騎馬上學(xué),。
對于新環(huán)境的新鮮感很快就被日常的學(xué)習(xí)生活覆蓋,。工科院校的教學(xué)氣氛比文科院校更濃一些，長江大學(xué)的綜合實力很雄厚,，學(xué)術(shù)水平在國內(nèi)領(lǐng)先,，學(xué)校里有好幾位院士，逄麗的系里面就有一位,，掛著名譽院長,，社會職務(wù)很多，平時很少見到他,。系里面最多的是教授和副教授,，負(fù)責(zé)他們的日常授課。
這段時間父親總是給她打長途電話，也寫信,。信中寫道：
麗麗愛女：
遠(yuǎn)隔萬里,，爸爸十分想念你。不知你在南方適應(yīng)地如何,？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吃不習(xí)慣的東西盡量別吃，以后慢慢適應(yīng)了再吃,，上次打電話你說冬天冷的手指和腳趾疼,，爸爸很心疼，我專門給你做了加厚的手套和棉鞋套,，你把它戴上,，別凍起凍瘡。
再寄點錢給你,，你去買個加熱器……
吃飯不要節(jié)省,，需要錢告訴爸爸，想買衣服就買點,，女娃娃大了,，應(yīng)該打扮打扮了。
……
近期從父親的語氣里,，逄麗聞出一些錢的味道,，他父愛的底氣明顯變足，話也變得比以前多,。錢在父女之間能起到增進感情的作用,，綿綿不絕的關(guān)愛，讓逄麗對父親產(chǎn)生親近感和一絲絲歉意,。
一日,，室友喘著粗氣跑到自習(xí)室來找逄麗，說她家里人打來電話,，有緊急事情,，讓她回去等電話，一會兒還打過來,。
“麗麗,，哎，是我,，是爸爸,！”那頭語氣焦急。
“你咋了,，出甚事了,？”逄麗的心突突地跳。
“我來無錫啦，我可能是下錯火車站啦,，我現(xiàn)在不知道往哪走,！在電話亭給你打的電話，你快點過來接接我哇,！”
“哎喲,，”逄麗松口氣，“還以為發(fā)生什么重大事情,?！?p> “行，我知道啦,，你告訴我周圍有什么特別的標(biāo)志,，大高樓什么的，或者問問別人,，你在哪個站,，看看馬路牌上的路名也行，都跟我說一下,！”
逄麗接著父親的時候,，他緊張迷茫的臉上瞬間露出燦爛的笑容，像丟失的孩子被大人找到一樣,。他早飯午飯都沒吃,，逄麗帶他去當(dāng)?shù)赜忻母邫n菜館——食為天。逄元慶第一次嘗試江浙菜,，一筷筷試下去，他直喊太淡,，清湯寡水的,，怕閨女吃不飽?！斑@這這,，甚了這是，一盆煮豆腐絲也算是名菜,，連塊肉都沒有,。”他一邊用筷子扒拉著菜底,，一邊不滿意地叨念著,，又喊服務(wù)員拿菜單來，加了份冰糖酥肘子,?！斑@才叫吃飯嘛。”他對自己點的大肉菜很滿意,，“你點的菜都不是主菜,。”
逄元慶身上穿著一套深灰色細(xì)條紋西裝,，配著一條絳紫色領(lǐng)帶,，跟他黑紅色的臉色搭配著，閃亮的金腕表箍在黑襯衫袖口上,，像位剛成功的鄉(xiāng)村企業(yè)家,。逄麗本來想跟他說說穿戴的問題，轉(zhuǎn)念想,，反正也不經(jīng)?？吹剿S便他穿成什么樣,。其實,，逄元慶平時也不穿西裝，為來外地看閨女特意買的這身,，當(dāng)時穿上,，兩個女售貨員直夸他有派頭。這么多年,，逄麗都沒仔細(xì)地觀察過父親,，很小的時候她常常盯著他的照片看上半天，黑白照片里那個男人看著十分清瘦,，樣貌并不兇狠,，皮膚也沒有現(xiàn)在黑。她記得他的臉是長方臉,，現(xiàn)在看他身板變寬厚,，臉也變圓，頭比照片上大一圈似的,，幾乎看不出原來的模樣,。父親現(xiàn)在比剛回家那會說話自信很多，也敢直視著逄麗講話,，但眼神里的閃躲和猶疑還是常常會跳出來,。
系不慣領(lǐng)帶的他，總抻著脖子,。吃喝一會兒,，他才放松下來。
“麗麗,，你也長大啦……其實,，爸爸這回來,，也是想跟你好好嘮一嘮。我知道,，咱們的家庭對你,，和你弟弟影響挺大的……”
“不要說以前的事情！”他起的話頭被逄麗直接打斷,。
“不行,，爸爸得跟你說，不說爸爸也難受,，就當(dāng)你給我個機會……當(dāng)年的事情爸爸也后悔,，十幾年前就后悔，一直后悔到現(xiàn)在,。哎,，咋說了，年輕人都有沖動犯錯的時候,，趕上那個年代特殊,，我犯的錯付出的代價太大啦……”說著，逄元慶的情緒激動起來,，抽巴了幾下,，眼淚濕潤了眼眶。
“行了吧,，你年輕沖動,，我也沒怪你?！?p> “但是你和你弟弟,，心里都沒把我當(dāng)親人，你們……”逄元慶的淚終于奔涌出來,，這淚水中積攢著他多年的委屈,，此時逄麗覺得他更像個孩子。
“好了爸,，誰也沒說你不是,。這都多少年了,?！?p> “嗯，對,，你們不怪我,，我也不怪你們。我也不怪你媽,，是我讓她遭了不少罪,，帶上你們守活寡,。”元慶很快地用手揩去眼淚,，又用紙巾擦手,。
逄麗沉默不語，逄元慶看得出她排斥談?wù)撨@話題,。
“麗麗,，你是個好閨女，能力強,，靠你個人能考上這么好的大學(xué),，爸爸一直為你驕傲，我現(xiàn)在跟人可有的吹了,，這么爭氣的娃娃咱們那地方也沒幾個,，可有不行的了?！?p> “爸,，我早就不埋怨你了，但是我也做不到像別人家的閨女跟父親那么親,，這是實話,。”逄麗覺得事實如此,，她不隱瞞,，因為她不想欠父親的情。
現(xiàn)在輪到逄元慶不說話,。
“可是,，可你不要把過錯都放在時代和環(huán)境，你自己好好想過嗎,？你也是有家有子女的人,，你有什么資格沖動？”
“我,，唉,，我說甚都像抵賴，可我還是想說說,。當(dāng)時你姥姥家看不起我,，我跟倒插門的差不多。你姥姥平時說話就愛個冷嘲熱諷,，嘴就跟把刀子,，她說我除了老實聽話，長得人模狗樣,，其他都不行,！哎,，老的瞧不上我，你姨父們和你兩個舅舅就更不把我當(dāng)回事,，都想看我出洋相……我在那個家就沒地位,。”
“看不起你,，你也可以用別的方式?。磕隳艽虬,?？你是的打手啊,？”
“麗麗,，你說得對，那些年我在里面也可多反思了,。勞改所里有個管教姓魏,，魏哥看我也不像壞人，挺能跟我拉家?！氵€不知道你爺爺奶奶家的事情哇,，爸爸從來沒跟你說過……我從小家里就窮，家里頭要甚沒甚,，全家沒個像樣家具,，炕上就鋪得一張竹席子。日子過得不行哇,，你爺爺還跟外面的女人瞎混,。當(dāng)時你爺爺在復(fù)盛公給掌柜的當(dāng)跑腿伙計，三天兩頭的就勾掛上女人啦,，還把個女人帶到家里頭睡覺,，你奶奶傻乎乎的，甚都不知道,。解放后,，你爺爺正混著個寡婦女人，人家跟他要說法了,，不行就告他呀,，他沒辦法就跟你奶奶離了婚，娶了別人,。你奶奶又改嫁給后山的一個男人,，我就跟著你爺爺還有那個后媽過,。那個灰女人專門尋茬兒欺侮我,，你那個沒出息的爺爺,！跟你奶奶的時候可厲害了，在那個灰女人面前慫的甚也不是,。她讓他打我,，他就打我，拿起鍬頭也打過……”
“……有回我實在受不了了,，一個人不知道咋走到的后山,，尋見你奶奶，你奶奶又生下個娃娃,，讓我給他們看娃娃,，可你奶奶找的那個男人，人家不想要我,，硬把我送回來……回來又是天天紅打黑鬧的,，我那會兒才十一歲，就想的等我長大,，翅膀硬了,，肯定好好收拾她！跟你媽認(rèn)識以后,，看見你媽家里兄弟姐妹熱熱鬧鬧的,，哎，我可羨慕了,，就想趕緊結(jié)婚離他們遠(yuǎn)遠(yuǎn)的……”
“行了,，我不想聽你扯那么遙遠(yuǎn)的事情，有沒有道理,，后果都造下了,。”父親的童年是如此的不堪,，逄麗真的是頭一回知道,。但她還是不愿意總在這些事情上繞來繞去，這很容易讓她惱火,。
“我們這代人,，自己都不長腦子的，單位里頭聽領(lǐng)導(dǎo)的,，家里頭聽家長的,，別人讓干甚就干甚?！?p> “那現(xiàn)在呢,？現(xiàn)在你又在干甚，你自己都清楚了,？”
“現(xiàn)在不一樣??！現(xiàn)在一切向錢看！我刨鬧下這么多資產(chǎn),，都靠的我自己,，有甚問題？現(xiàn)在,，誰想發(fā)點財,，哎，他都得來求我,！麗麗,，爸爸現(xiàn)在挺好的，把以前丟的臉面都掙回來了,?！?p> 逄麗跟父親簡短的見完面，就張羅著讓他趕緊回包頭去,。本來不想再見他,，第二天，她還是耐著性子送逄元慶到火車站,。臨進檢票口時,，她又特別安頓父親幾句：“你現(xiàn)在搞得事情風(fēng)險挺大的，國家政策不明朗,，差不多就行了,。”父親的火車啟動了,，她望著遠(yuǎn)去的機車,，忽然有點不舍，此時她意識到,，他們之間的父女親情,，走得近容易被刺痛，離得遠(yuǎn)又互相牽扯,，可能就是注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