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驚馬
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淡紫紗窗映照在青灰蚊帳上,,徐時行依舊擁被高臥,沉浸在黑甜夢鄉(xiāng),。
長期的求學(xué)生涯養(yǎng)成了徐時行雞鳴即起溫書的習(xí)慣,只是盧府客房哪聽得到雞啼,,昨晚又看書直到三更方才歇下,,自然難以早早起床。
昨晚飯后,,徐時行本想繼續(xù)觀看《四書集注批釋》,,聽了盧洪秋的剿倭議論大為觸動,回到百花園就進(jìn)書房翻找策論書籍,,在櫥柜上尋了半天影跡全無,。盧宗德瞧徐時行找得認(rèn)真,詢問后打開上了鎖的抽屜,,從一大疊“閑書”里取出本《蘇軾策論選輯》遞給徐時行,,得意道:“東坡居士可是策論名家,汝默兄不妨看看,?!?p> 徐時行想不到盧宗德居然是蘇東坡粉絲,喜悅之下把其他的“閑書”都拿過來瞧了瞧,,大多數(shù)是《清異錄》《括異志》《茅亭客話》之類的唐宋筆記,,還有幾本李夢陽、何景明等大明前七子著作,,甚至連王陽明文集也廁身其中,。最下面是薄薄的手抄本,封皮用小楷寫著《夢歸文集》四字,,翻開來都是盧宗德著的文章,,有詩詞歌賦,游覽感悟,村談逸聞,,洋洋灑灑五十多篇,,撰得工工整整,顯是極其用心,。徐時行仔細(xì)看了會兒,,忽地噗嗤一笑。
徐時行翻看《夢歸文集》時,,盧宗德裝出若無其事模樣卻不時用眼偷瞟,,狀若被塾師檢查作業(yè)的學(xué)童。聽到笑聲盧宗德登時面皮通紅,,一把奪過《夢歸文集》,,“汝默兄,這本文集雖不像樣,,可也花了我無數(shù)心血,,你瞧不起便算,干嘛還要嗤笑,,不當(dāng)人子,。”
徐時行正色道:“夢歸兄多心,。我笑的不是《夢歸文集》不好,,而是料不到夢歸兄如此博學(xué)多才,居然寫得出這么多詞精義美,,感悟深刻的文章,。與夢歸兄相比,時行才真的孤漏寡聞,,見識淺薄,。”說著端端正正地向盧宗德行了個禮,。
盧宗德喜上眉梢,,忙不迭還禮道:“真的?可爺爺怎么老說你的文章好,,我寫的狗屁不通,。”
徐時行道:“我們寫的是不同文體,?!蹦眠^《夢歸文集》,指著其中一篇“游寒碧亭記”道:“夢歸兄從寒碧亭荒廢到重建,,悟出名山勝景埋沒之易,,感嘆世上伯樂難得,。這種感悟就很真實(shí)貼切。如果夢歸兄肯用心八股,,金榜題名應(yīng)該沒問題,。”
寒碧亭是唐敬宗寶歷年間東陽縣令于興宗造的一座五角石亭,。于興宗是秦王府十八學(xué)士之一,,官拜太子太師的燕國公于志寧后裔,寶歷二年被吏部任命為東陽縣令,。于興宗本是世家子弟,,氣質(zhì)清貴,到任后頗能勤政愛民,,把個地瘠民貧的山邑小縣治理得吏清事簡,,路不拾遺。公務(wù)之暇,,于興宗不改書生本色,,經(jīng)常攜帶家仆游山玩水,探奇覽勝,。一日在縣城五里之外,,覓得奇境,清溪翠巖,,森立坌來,令人目不暇接,,心曠神怡,。于興宗嘆羨之余,環(huán)顧四周渺無人煙,,唯有山獸飛鳥奔走競逐,,不禁生出“明珠投暗,寶玉置匣”的唏噓之感,,回衙后動用私囊在山頂起造五角石亭,,取名寒碧,經(jīng)常邀請縣里的官吏士紳到亭里置酒高會,,吟詩作對,,成為東陽的著名景觀。于興宗還命畫師對景繪就寒碧圖,,懸掛床頭時時觀賞,。嘉靖二十年距離唐敬宗時期已有七百多年,寒碧亭早隨著于興宗化塵歸土,。盧老太爺“惜名山勝景湮沒于風(fēng)塵”,,倡議闔縣鄉(xiāng)紳集資重建寒碧亭,設(shè)置了曲水流觴、秋千索道,,周圍植上牡丹,、玫瑰、月季,、芍藥,、菊花等各色花卉,每年上巳重陽舉辦寒碧詩會,,邀集文人墨客賞花觀景,、吟詩作對,熱鬧程度更勝于興宗往昔,。徐時行與盧宗德都曾去游玩,,想不到盧宗德居然寫出了“游寒碧亭記”。
盧宗德從沒得到過這么高的評價,,說這話的還是被爺爺稱道的徐案首,,樂得淡淡眉毛都飛了起來,“汝默兄說的不錯,。我天生不喜八股,,卻愿意做這些不入時人法眼的文章?!闭f著曼聲吟了起來,,“東陽本是佳山水,何況曾經(jīng)沉隱侯,?;冒钊私庖髟仯缃窨h令亦風(fēng)流,。新開潭洞疑仙境,,遠(yuǎn)寫丹青到雍州。落在尋常畫師手,,猶能三伏凜生秋,。”
這是于興宗離任回長安后請好友劉禹錫作的七律《答東陽于令寒碧圖詩》,,徐時行當(dāng)然會背,。看著盧宗德吟詩的快活模樣,,徐時行忽然很羨慕他無憂無慮逍遙自在,。心念甫動,面前立即浮現(xiàn)徐廷翠和徐陳氏蒼老憔悴的面容,,瞧向自己時關(guān)心慈愛的表情,,不由無聲無息地嘆了口氣,。
盧府置有招待貴客的客房。徐時行既得盧老太爺青眼,,當(dāng)然不用在百花園住宿,,當(dāng)下在盧宗德陪同下來到客房,點(diǎn)起燈燭觀看《蘇軾策論選輯》,,這一看就入了迷,,梆子敲了三更方才睡下。
徐安卻是早早入睡,。盧宗德離開后,,盧坦立時拿著雞毛當(dāng)令箭,從廚房弄來八盤葷素菜肴,,擺了滿滿一桌,,還拎來壺湖溪酒坊精釀的東陽黃酒。徐安既享口福,,又飲美酒,,快活得樂不思蜀。在盧坦誘引下把啥話都講了出來,。講完之后嘴角流涎伏在桌上沉沉睡去,,盧坦費(fèi)了好大力氣才把他背到客房。
徐時行見到徐安時,,這小廝已一枕黃粱,,酣然入夢。盧宗德見此模樣,,把始作俑者盧坦痛罵一頓,,想另叫小廝過來服侍。徐時行哪好意思,,說馬上安睡不需服侍,待盧宗德走后才對燭觀看《蘇軾策論選輯》,。外房徐安鼾聲如雷,,震耳欲聾,攪得徐時行幾次想捏鼻子把徐安叫醒,,只是見徐安睡夢中現(xiàn)出快活笑容有些于心不忍,,只得把鼾聲想象成為蛙鳴,漸漸沉心靜氣,,沉迷在東坡居士的精神世界之中,。
徐安睡得甜美,醒得自然也早,。旭日剛躍出東峴峰頂,,徐安就伸著懶腰打著哈欠起了床,。他看看房里布置,瞧瞧窗外景色,,恍惚憶起昨晚是跟少爺一起宿在盧府,,心中一驚擔(dān)心少爺已經(jīng)起床。忙光著腳丫跑到內(nèi)室門口,,透過紗簾瞧見徐時行躺在床上,,整齊細(xì)密的睫毛覆蓋著眼睛,呼吸甚是平穩(wěn),,登時放心,,暗笑少爺常講三更燈火五更雞,居然忘了正是男兒讀書時,。
放下心思,,徐安便從洗漱架上取了臉盆毛巾牙刷等物品,跑到院中的池塘邊洗臉漱口,。正刷得滿嘴白沫,,聽到腳步聲由遠(yuǎn)而近傳來,百忙中抬眼一張,,瞧見盧坦嘴里含根草莖,,似笑非笑地立在塘邊假山旁,聳著坦鼻頭望向自己,。徐安呸地向塘里吐了口白沫,,含含糊糊地道:“坦哥,起床了,?”
“太陽都曬著屁股,,要是還不起床,在西山腳肯定會被大娘賞頓肉皮貼屁股,?!北R坦說著目光轉(zhuǎn)向客房,“徐相公起床了沒,?有沒有溫書,?”
“還在夢周公?!毙彀埠貌蝗菀子袡C(jī)會超越徐時行,,挺胸腆肚洋洋得意,順手把毛巾牙刷等放到臉盆里,,走上了池埠頭,。
“還沒起床?”盧坦眉毛不經(jīng)意地微皺了皺,,“馬明你快去催一下,,等會我家公子要過來叫徐相公吃早餐,。”
徐安嗯了一聲,,拿著臉盆就向客房跑,。跑到半路忽地停下身子,吶吶問道:“坦哥,,跟我說實(shí)話,,昨晚我喝醉了有沒有亂講?”
盧坦一愕,,目光里又現(xiàn)出賊兮兮的味道,,“當(dāng)然沒亂講?!毙彀矂偸娉隹跉?,就聽盧坦拖長聲音道:“就告訴坦哥我馬明這么大了晚上還會尿褲?!?p> 徐安臊得小臉通紅,,連尿褲這最大秘密都講了出來,少爺?shù)拿孛苣倪€保得牢,,忙把臉盆向旁邊一放,,對著盧坦作揖道:“好盧哥,饒了馬明罷,,你可千萬要保守少爺?shù)拿孛?。?p> “有啥子好保守的,?!北R坦不以為然道:“男歡女愛天公地道,《詩經(jīng)》里都講‘關(guān)關(guān)雎鳩,,君子好逑’,。徐相公喜歡翠萍姑娘,有啥子不可以,?!?p> “可,翠萍不喜歡少爺,,還——懷了別人的孩子,?!?p> 盧坦呸地一聲吐出草莖,,“翠萍姑娘說懷了別人的孩子就真地懷了別人的孩子?我說馬明傻瓜你是不是馬上就會變成白癡——不過瞧模樣跟白癡也差不多,?!庇?xùn)了徐安一頓,,盧坦方道:“昨晚我瞧見翠萍姑娘背著人哭了好幾次,哪是移情別戀分明悲痛欲絕,,我看她是不想耽誤徐相公前程,,才咬牙講出退親的絕情話語?!?p> “可——翠萍姐確實(shí)配不上少爺,。”徐安想想盧坦講的確實(shí)有道理,,消了對盧翠萍的恨意,,馬上想到現(xiàn)實(shí)難題,“少爺可是東陽案首,,鄉(xiāng)試中舉就會成為舉人老爺,,以后還要中進(jìn)士當(dāng)大官,怎能娶盧府丫鬟為妻,?”
聽了這話盧坦也不禁為難地搔了搔頭,,他雖然機(jī)靈多智,卻也擺脫不了世俗觀念,,覺得秀才相公娶丫鬟為妻確實(shí)震世駭俗,,更何況秀才相公極有可能鯉魚化龍遨游九天。
不過盧翠萍救了徐相公徐掌柜兩條性命,,退親另娶是不是有點(diǎn)——陳世美,?
兩名小廝大眼瞪小眼,轉(zhuǎn)著不同心思,。忽聽到客房里有溫潤聲音道:“一語驚醒夢中人,,盧坦看得比我透徹?!?p> 隨著話音,,徐時行緩步從客房走了出來。衣著齊整,,面容端莊,,除了眼睛略微發(fā)紅外,竟看不出熬夜痕跡,。他走到盧坦面前,,深深望了一眼,坦然道:“我跟蓮兒是從小結(jié)成的姻緣,,只要蓮兒不負(fù)珠兒,,珠兒必不負(fù)蓮兒?!?p> 這句話說得斬釘截鐵,,盧坦怔了一怔,,面上現(xiàn)出漸汽車欽敬神色,躬身道:“徐相公講得對頭,。馬坦只要能幫忙,,一定盡力?!?p> “多謝了,!”徐時行向著盧坦深深躬身。
秀才相公向卑賤小廝行禮,,在等級森嚴(yán)的禮法社會簡直無法想象,。盧坦趕忙側(cè)身避了開去,眼里溢出晶瑩淚花,,嘴里吶吶地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徐安瞧著也很是感動,只不過——老爺會同意少爺娶翠萍姐嗎,?他可是念念不忘升級成為縉紳,,比徐安更加看重門第出身。
徐安心中憂慮,,臉上卻硬擠出笑容,,忙著去給少爺打水洗臉。盧坦抬頭瞧瞧逐漸升高的太陽,,告辭回去服侍盧宗德起床,。徐時行看著兩人先后離開,緊握的手掌慢慢松開,,露出掌心晶瑩剔透的玉蜻蜓,,在明媚陽光下反射出炫目銀光。
“蓮兒,!”徐時行喃喃自語,,眼睛慢慢濕潤起來。
玉蜻蜓是徐時行早晨在書桌上發(fā)現(xiàn)的,。他醒來只比徐安略晚片刻,,睜開眼瞧見身上蓋的不是荷花被,愣怔了下才省起宿在盧府,。喚了幾聲不見徐安回應(yīng),,便起身按往日習(xí)慣走到書桌前準(zhǔn)備坐下溫書。抬眼瞧見《蘇軾策論選輯》上面壓著只荷包,,喜鵲送福式樣很是熟悉,,心頭一緊趕忙拿起,見袋口處有徐陳氏特意縫的針線接口。打開就瞧見玉蜻蜓放在里邊,,擦拭得干干凈凈,出門時徐廷翠給的半兩銀錠和十來枚銅錢躺在荷包深處,。
蓮兒,!徐時行眸子里立時現(xiàn)出場景:寂靜無人的元寶塘池埠頭,嬌俏如雪蓮花的田蓮兒四顧無人,,悄無聲息地潛入塘水,,在渾濁的淤泥里扒摸、尋找,,憋悶極了就浮出塘面透口氣,,潛入塘水憑著印象繼續(xù)扒摸。終于,,玉手觸到堅(jiān)硬物事,,田蓮兒被塘水蝕成蠟黃的俏臉露出了甜美笑容……
最難消受美人恩,更何況美人是青梅竹馬,,自幼就珠蓮合璧,。
“蓮兒,珠兒必不負(fù)你,!”徐時行游離目光漸漸凝聚,,面上現(xiàn)出堅(jiān)毅神色。
墻角暗處,,一雙晶亮眸子隱在綠蔭叢中,,盈盈望向緊握玉蜻蜓的徐時行,眼眶蓄滿淚水,。
早飯過后,,在盧宗德陪同下,徐時行前往怡心齋向盧老太爺告辭,。盧老太爺心中已拿定主意,,也不挽留,勉勵一番便讓盧宗德伴著回潼塘,。徐時行連忙遜謝,,盧老太爺義正辭嚴(yán)道:“宗德與你是同窗好友,理當(dāng)相互來往,,才能越走越親,。”說得徐時行啞口無言,。
考中秀才后按規(guī)矩都要在學(xué)宮讀書,,雖然徐時行只走了個程序就到白云書院求學(xué),但盧老太爺硬要說盧宗德是同窗卻也沒錯。
盧宗德明白爺爺?shù)囊馑?,笑嘻嘻拉著徐時行出了怡心齋,,上了昨天乘坐的馬車,蹄聲得得駛向縣衙后街潼塘村,。徐時行與盧宗德對面而坐,,卻沒心思交談,想著回潼塘后該如何跟父母提起田蓮兒,,父母如果反對又該如何應(yīng)對,。一時心亂如麻,緊緊捏住袖里藏的玉蜻蜓,,無意中又碰到斷成兩截的玉鐲,,百味雜陳,眼圈不由有些紅了起來,。
盧宗德有些疑惑地望著徐時行的紅眼,,暗自敬佩他的苦讀精神。在徐時行行為激勵下,,昨晚盧公子挑燈夜讀時文,,沒讀幾行就哈欠連天,只得脫鞋上床夢周公,。
看來雛鳳不是這么好當(dāng),,還是做花花公子更加快活,盧宗德想著又開心了起來,。
盧坦徐安擠在車廂后部,,交換了會小廝心得。徐安湊近盧坦耳邊悄聲問道:“坦哥,,這些年你耍弄了多少財(cái)主老爺,?”
“讓我算算,”盧坦裝模作樣地扳著手指,,“鄭員外,,張老板,劉掌柜……二十多個吧,?!?p> “這么多!”徐安驚叫起來,,涎著臉諂笑道:“能不能傳授幾招,,讓兄弟也可以耍弄耍弄財(cái)主老爺?”
盧坦把徐安從頭瞧到腳,,又從腳瞧到頭,,瞧得徐安莫名其妙,,最后語重心長道:“馬明兄弟,當(dāng)聰明儂要有天賦,。你為人善良,,忠厚老實(shí),樂于助人,,不被別人耍弄就可以燒高香了,。”
聽到贊語徐安本來洋洋自香,,最后才咂摸出被盧坦耍弄,惱羞成怒捏緊拳頭惡狠狠道:“快講幾個好聽的,,不然饒不了你這坦鼻頭,。”坦鼻頭是馬坦綽號,,馬明從小叫慣了的,。
“兄弟想聽,就講一個,?!北R坦不以為忤,吸吸坦鼻頭道:“前年我到前村劉員外家當(dāng)傭人,。劉員外馬明你也曉得,,出了名的刻薄鬼,頓頓克扣非打即罵,,還生怕老子偷酒喝,,告訴我燒酒是白砒,黃酒是紅砒,,吃了會毒死人,。坦哥是誰?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不過臨走也得給個教訓(xùn),免得刻薄鬼忘了馬坦鼻,。剛巧劉員外有事出門,,吩咐坦哥守家。他前腳邁出我后手就舉刀宰公雞,,放火煮火腿,,左手燒酒,右手黃酒,,吃成了黑旋風(fēng)李逵,。劉員外回家后瞧見滿地骨頭,,聞到滿屋酒氣,氣得渾身發(fā)抖,,伸出巴掌就要打人,。你猜坦哥怎么講——”
“哪用得著猜??隙ㄊ抢蠣斃蠣?,公雞被狐貍咬死,火腿被狗叼走,,馬坦沒法子交待只得服白砒紅砒自殺,。”徐安白眼一翻道,。
“錯,!我告訴劉員外,老爺老爺,,花狐貍嘴饞拖走了公雞,,我想給老爺添件狐貍圍脖,把白砒紅砒倒在火腿上引花狐貍,。哪知花狐貍吃了火腿沒得死,,醉倒地上現(xiàn)出原形,仔細(xì)一瞧,,原來是潼塘偷跑出來的饞嘴馬明,。”
徐安起先還怔怔聽著,,聽到最后伸手去扭盧坦胳膊,。盧坦忙指指車廂前面,低聲道:“公子少爺都坐著,,你敢動手,?!”
徐安也壓低聲音道:“公子少爺都坐著,,你敢叫喚,?!”在盧坦胳膊上輕輕扭了下才罷休,。
聽到盧坦徐安的低聲說笑,,盧宗德心想這樣干坐也是無趣,得找個話頭,,想了想問道:“汝默兄讀書如此厲害,,在雙泉徐氏肯定很受人尊敬?”
盧宗德的話剛好戳中痛處,。徐時行面色一黯,,苦笑道:“夢歸兄出身世家宗族,,自小含著金鑰匙,哪曉得小戶人家的辛酸,。我家祖父是贅婿,,老父又是低賤商販,在雙泉徐氏向來低人一等,,年年供奉香火錢最多,,卻處處受人歧視,祝福都要——”
剛說到這里,,車廂外響亮一聲鞭響,,馬車驟然加速。盧宗德徐時行都沒提防,,險(xiǎn)些摔倒在車廂里,。盧宗德大怒,跳起身向著車轅大聲喝道:“盧掌鞭,,怎么駕的馬車,,還想不想留在盧府,?”
車轅焦急聲音辯道:“公子不得了,,馬兒驚了,快坐穩(wěn),!駕駕駕——”接著幾聲響鞭,,原來盧掌鞭不是驅(qū)馬快行,而是在極力控制驚馬,。
馬兒驚發(fā)了性哪有那么容易控制,。白馬揚(yáng)鬃奮蹄,越奔越快,。盧宗德在車廂里聽到大人小孩的驚叫啼哭,,顯是都在極力躲避驚馬,心想爺爺六十壽誕在即,,倘若驚馬踩傷行人甚至鬧出人命,,豈不是平白添堵。只是他與徐時行都是文弱書生,,坐在車廂里兀自東倒西歪,,除了祈禱滿天神佛保佑別無他法。
正自心急如焚,,忽聽車廂外響起巨靈神般的大笑,,接著一個粗豪聲音叫道:“連兩匹太平馬都控制不牢,真是膿包之極,?!避噹E地一沉,,似乎有極重物事落在車轅上,接著聽到長長的馬嘶聲,,奔跑勢頭立時緩了下來,。
盧宗德大喜,知道有人幫忙控制驚馬,。正想鉆出車廂道謝,,卻聽盧掌鞭冷聲道:“剛才不就是你驚的馬,討甚么好,,若出了人命要負(fù)全責(zé),。”
粗豪聲音惱道,;“誰讓你的馬兒這么膿包,,一馬鞭都承受不了,在戰(zhàn)場上老子早宰了吃馬肉,!”
粗豪聲音甚是響亮,,卻是義烏口音。義烏與東陽地域相連,,口音近似,。盧宗德心頭一緊想起二叔提過的義烏兵,莫非起沖突的就是二叔親兵,。那可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不識一家人。心里想著伸手要去拉車門,,歪在車廂里剛緩過神的徐時行已從車窗探出腦袋,,高聲問道:“前面可是如龍表哥?時行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