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宰相的定力,比我這和尚還要好?!被鄣滦Φ?,“方大人沒什么想對我說的嗎?”
“近日俗事縈身,,禪機清消,,不敢與上人語?!?p> “方大人是在提醒我,,做好和尚,不要過問政事嗎,?”
“我只說了我俗事纏身,,至于法師聽到了什么,就是法師自己的事情了,?!?p> “方大人也許禪機清消,但是談鋒甚勁,,”慧德道,,“依大人看,如今的世事人心如何,?”
“世事初定,,人心思靜?!?p> “大人說得不錯,,但世事怎么才能真正安定下來,人心又怎么才能真正平靜下來呢,?”慧德沒等方介儒回答,,“我覺得,還是一個字,,仁,。仁心仁政,。”
“仁是儒家的核心教義,,法師似乎應該談論慈悲才對,。”
“在大可國,,儒釋道已經(jīng)相互影響了一千多年,,三教一統(tǒng),早就在每一個人的心中了,。仁不是慈悲嗎,?慈悲不是仁嗎?”
“雖然如此,,但和尚談仁,,儒生談什么?儒生談慈悲,,和尚談什么,?有的時候,還是要有個界限的,?!?p> “這種界限,只會在人心中,,也只能在人心中,,”慧德看著方介儒,他的眼中失去了那種平靜,,“方大人,,我們就來談慈悲。請問,,弒君可有慈悲可言,?”
“無?!狈浇槿遄?。
“弒父呢?”
“禽獸之流,?!?p> “我大可國五千年文明,可有禽獸為君的道理,?”
“法師,,我聽不懂你在講什么。”
“你不是聽不懂,,是不愿意聽懂,,”慧德的眼睛中燃起了小火苗,“先皇最看重的就是你,,稱你為儒臣,、能臣、諍臣,,可是你做到了一個諍臣應該做的了嗎?對先皇的死因,,你不去調(diào)查,,對先皇的遺詔,你不去執(zhí)行,,何為儒,,何為能?”
“法師此話,,我就更聽不懂了,,”方介儒不卑不亢地應答,“先皇駕崩之時,,正值多事之秋,,天下板蕩,整個世界隨時可能毀于一旦,,那時臣也想執(zhí)行先皇的遺詔,,可是遍尋天下,尋不到法師的蹤跡,。不過好在如今天下承平,,法師又回來了,臣也算完成了先皇所托,,找到了法師,,”方介儒停頓了一下,看著慧德的面皮由白轉(zhuǎn)紅,,又從紅轉(zhuǎn)白,,這才繼續(xù)說道,“至于接下來如何,,就非臣子所宜過問的了,。不過,想來法師已經(jīng)和武威王殿下有了計較,?!?p> 慧德盯著方介儒。良久,。他點了點頭,,“方介儒,,你好,你很好,。我行旅初定,,精神不濟,看來不能陪方大人做永日之談了,?!?p> “法師休息吧,”方介儒站了起來,,“告退了,。”
方介儒離開了,,武威王從后面轉(zhuǎn)了進來,。
“方介儒有些變了,”武威王沉吟道,,“那時候,,他為了尋找你,可花了不少功夫,?!?p> “不,他沒有變,,”慧德笑道,,“這才是方介儒,他忠于的是這個朝廷,,而不是朝廷上坐的人,。他也許不是我們的助力,但也不會是我們的阻礙,?!?p> “根據(jù)以往的經(jīng)驗,翁家軍也不會干涉,。只要他們不出動,,四哥和皇位之間,再無阻礙,?!?p> 慧德法師看著武威王。
“十三弟,,我依然不明白你為什么扶助我,。方介儒有一點說得不錯,不管二哥這個皇位怎么來的,他在大可國最危險的時候在皇位上,,雖然沒有什么貢獻,,但他熬過去了,這無疑會為他贏得一批擁躉和同情者,,你現(xiàn)在扶助我,,并不是一個最好的選擇?!?p> “就當做是我為父報仇吧,,”武威王走到禪門門口,看著屋外的菩提樹,,“我已經(jīng)布置好了,,三日之后舉事?!?p> 慧德法師微笑著端起了蓋碗,武威王回頭看了他一眼,,徑直離開了,。
第二日一早,慧德法師沐浴熏香,,披上袈裟,,頂著熹微的晨光出了廟門,一頂黃呢宮轎已經(jīng)等在了那里了,。
昨夜下了一場暴雨,,宮轎走過泥濘的小路,踏上了寬敞,、干凈的南封城驛道,,左邊的平民區(qū)已經(jīng)升起了裊裊炊煙,右側(cè)的矮街區(qū)更是人聲喧鬧,,從寧靜的城外禪寺走到這里,,走到這混雜著偉大與卑微,權(quán)利與奴役,,希望與絕望,,毀滅與重生相互夾雜著的偉大都市,慧德法師多年禪寺苦修的禪心動了,。
歸德王掀開轎簾,,看向北方的宮室。
太多年了,,他不進那里,。
轎子停到了垂拱殿前,轎簾被掀開,慧德法師挺身出了大轎,,緩步走進了殿門,。
弘孝帝正在那里迎候他。
站著,。
“四弟,,好久不見了?!焙胄⒌塾H切地走了過來,,給了慧德法師一個出乎意料地、大大擁抱,,他又退開半步,,打量著慧德法師,“四弟,,你瘦了些,,但是更精神了,看來苦修生活對健康還是有利的,?!?p> “陛下也應該嘗試一下,規(guī)律的生活和簡單的飲食確實對健康有益,。陛下國事繁重,,太累了?!被鄣滦Φ?,“當年成吉思汗對長春真人萬里相招,求問神仙之道,,丘真人直言,,神仙之道不可求,但是長壽可求,,其秘訣就在于衛(wèi)生,。其實,長壽不止講求干凈,,也講適度,。”
“領(lǐng)教了,,”弘孝帝笑道,,“四弟,來,,咱們坐下說話,?!?p> 兩人在側(cè)殿小茶幾旁坐下,彼此間只隔著半米,。
“前些日子,,我們大可國經(jīng)歷了從沒有過的危險,恰恰又沒有四弟的音訊,,朕很擔憂,,”弘孝帝朝后微微側(cè)著身子,關(guān)切地問,,“看到四弟安然歸來,,朕很欣慰?!?p> “勞陛下費心了,,貧僧只不過各方云游了一番,體察民生疾苦,,為眾生祈福,,”慧德法師面上泛著慈悲之光,“偏遠地區(qū)人民之貧,、之苦,,是南封城中的人無法想象的,矮街區(qū)在南封城算是貧民聚集區(qū),,但這里的貧民比邊鄙之民要富裕百倍。他們一個家庭只有一條滿是破洞的褲子,,誰出門誰穿上,,貧僧本想在那里借宿一宿,結(jié)果進入破屋之中,,只有一個人接待,,其他人都躲在床上,用破被子蓋著身子,,廚屋中擺的,,只有剛剛挖來的野菜根,”慧德法師停住了,,他眼中出現(xiàn)了痛苦的神色,,“我是出家人,本應不動悲喜,,但不瞞陛下,,我流淚了,想到李太白詩句,,‘令人慚漂母,,三謝不能餐’,,我真正體會到了這句話的含義?!?p>
公羽百行
作者按:沒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只有真正吃過苦的人,,才能說出這樣的話吧,。我們從父輩的口中、從歷史書上聽過,、看過太多的窮苦,,其極端程度令人難以置信,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這樣的窮苦在此時此刻,、在不同的大陸上依然上演著。當你安全,、衣食無憂時,,你覺得這只是最基本的,甚至為旁人富足的生活而自卑,,但這種基本的需求,,在人類歷史上,在當今的世界中,,并不是一種理所當然的存在,,它需要時代的發(fā)展,也需要勤勞和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