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雨霧散去,兩個身影漸漸顯現(xiàn)出來,,雨聲戛然而止,。只見銀槍刺穿了趙泛舟的左肩,,而他手中的劍透過了蓑衣客的心臟,,鮮血緩緩流出在雨水里彌漫開來,。趙泛舟強撐著身子,,握著銀槍緊咬著牙,,一把將身上的槍頭拔了出來。他不愿砍斷這銀槍,,因為他深知,,蓑衣客留了手。更何況,他已然沒了先前的氣力,,難以揮出那般力道來,。
他扯下了身上的布條,粗略的包裹了傷口后,,拔下了劍,。他靜靜的看著那張略顯蒼白的臉,臉上的血色猶如逐漸褪去的余暉,,一點一點的消失在了黑夜里,。而在那血色完全消失之前,他仿佛看到了一絲釋然,,似乎在那張平靜而又不顯痛楚的臉上,掛著一抹淺淺的笑,。
他抬起頭,,望向遠處。
只見幽暗的巷尾依舊冰冷,,一個個黑衣人緩緩走出,,鐵劍出鞘的聲響沉悶而又?jǐn)z人。他冷眼看著,,恍若修羅場里走出的殺神望著待宰的叛逆,。他握著劍,仿若神明,。他一步一步的向前逼近,,終于望見了那抹光亮。
暖閣里,,檀香微醺,,香爐正暖。
棋盤上的黑白子纏斗不休,,似乎正在勁頭,。而下棋的人,各懷著心思,,不時打量著燭火,。
緊閉的木窗,忽的打開了,。一陣風(fēng)隨之而來,,伴著寒意,燭光晃動,。對面的中年男子,,似乎有些冷,緊了緊衣袍,。那雙眼里的陰翳,,顯得更加駭人了,。
只見一襲黑衣的死士伏在地上,鞋子上隱隱可見的血漬還未干涸,,黑衣上的雨水往下滴落著,。
“銀槍刺穿了左肩,沒死,。我們……沒能攔住他,。”
獨孤棄停下了手里的子,,轉(zhuǎn)過頭,,眼里閃過些許訝異。
“他終究還是來了,?!?p> 中年男子站起了身,行禮后,,沉默的退到了帷幕外,。那跪伏在帷幕旁的三個仆人,此時竟渾身顫栗了起來,。
獨孤棄望著棋局,,下了最后一招。只見先前遒勁的黑龍像是被扼住了咽喉,,再沒了顛倒乾坤之力,。
“終是要見一面了?!豹毠聴墦]手撩亂了棋子,。
過了許久,獨孤棄仍舊站著,,似乎在等待些什么,。窗外的風(fēng)雨弱了,寒意卻更甚了,。那死士已經(jīng)走了,,剩在地板上的血水正試圖滲入縫隙。
“陛下,,夜深了,,該歇息了?!贬∧煌獾闹心昴凶庸蚍?,沉聲道。
“周笠,你這是想替朕了結(jié)這事么,?”獨孤棄意味深長的笑了笑,,“不怕日后遭人清算?”
“臣自掌管死獄起,,便沒想過日后能留個全尸,。”周笠抬起頭,,擠出了一個滲人的笑,。“他們都叫臣惡犬瘋狗,,見了誰都想咬下一塊肉來,。大學(xué)士還寫詩諷臣,道臣是二百年來第一酷吏,?!?p> “那你不怕么?”獨孤棄從袖間拿出了被捏成一團的小冊,,上面滿是指痕和血跡。
“臣非但不怕,,反而感激能夠青史留名,。”周笠緩緩起身,,眼里有了嗜血的殘忍,,冷冷道,“除了陛下,,微臣誰也不怕,。”
獨孤棄將那小冊扔在了棋盤之上,,戲謔地看著被攪亂的棋局,,淺淺的笑意在剎那間消逝,暖閣忽地冷了,。
“這棋局臟了,。”
“微臣謝陛下賞賜,?!?p> 周笠跪伏叩首,有些單薄的軀體微微顫抖,。誰又能料到,,皇城便在這副將死不死的軀殼的陰影下,被慘白的死寂籠罩了往后的整整二十年。
獨孤棄在帷幕前停滯許久,,終是挽開了簾子,,走了出去。
雨依舊不得消停,,淅淅瀝瀝的惹人心煩,。庭院里的父子,在雨里站著,,寒意滲進了衣物,。
一聲輕響,緊閉的屋門終是開了,。獨孤棄緩緩走出,,眼神冷漠,讓人看不出一絲情緒,。
“你不該來,。”
“我只為討個公道,?!?p> “討個公道?”獨孤棄似乎是笑了,,又似乎是哭了,,“向朕討公道?”
“為什么要殺他們,?”
“為什么,?”獨孤棄走向雨中,站在了趙泛舟面前,,沉聲道“因為……朕就是公道,!”
趙泛舟只覺得眼前的人陌生了,那股殺伐的氣息是沾染過血的,,那話里的冷漠無情似鐵,。
“我若不回來,是不是趙家也難逃一劫,?”他強撐著身體,,血水漸漸滲出了布片,面色也愈發(fā)蒼白,。
“一年前,,這里是人間地獄。一年后,,這里依舊死寂,?!豹毠聴壦坪浅馑瀑|(zhì)問,“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趙泛舟抬頭對視著,,看到了一抹憂傷,一絲癡狂,。
“這群欺君罔上結(jié)黨營私的權(quán)臣宦官,,都該死。大燕早已爛在了根里,,只有把這根拔掉,,才能有所生機?!?p> “但他們中也有不少的能臣功勛,,也非人人都犯了不可饒恕的死罪?!?p> “可他們忠的不是我,。這就是死罪?!豹毠聴壦浪蓝⒅?,眼里有了怨恨,那怨恨像是多年積塵的角落,,掛滿了蛛絲死繭,,“你為什么要回來?”
“北荒,,是喂不飽的狼?!?p> 北荒二字,,已經(jīng)許久沒聽到了。
“若我身上流著的,,沒有北荒的血,,或許也不會走到今日這步?!豹毠聴壯鲋^,,雨水混著淚水沿著臉頰流下,“若我身上流著的,,沒有皇族的血,,我的母親不會因他們而死。我的一生,,也不會背負(fù)著血孽,?!?p> 趙泛舟沉默著,神色黯然,,夾雜著難以言喻的痛楚,。
“同室操戈,殺兄弒父,。世人只道我冷血無情,,可若死的是我,世人卻是連憐憫都舍不得施舍給我,?!豹毠聴夃哉Z道,“名不正言不順,。似乎我再心系天下,,再勵精圖治,也得不到臣子的忠心,?!?p> “收手吧。死的人,,已經(jīng)夠多了,。”
“只要他們還活著,,那刀就懸在我的頭上,,這便是朝堂?!?p> “你將是大燕唯一的皇帝,。”趙泛舟扔掉了手中的劍,,轉(zhuǎn)身走向了大柱國,,“我父親并不知情,趙柳兩家也只會追尋陛下一人,?!?p> 趙泛舟走到了大柱國趙簡面前,跪伏下了身子,,拜了起身再拜,。
“我趙泛舟,此生唯有一個父親,,那便是大燕的大柱國趙簡,。”
此話落罷,,帝位之爭再無枝節(jié),。
趙簡像是在剎那間老了十歲,,頭發(fā)全然白了,先前的氣勢化為了灰燼,,儼然成了一個再虛弱不過的老人,。
他顫巍巍的從懷中取出兵符,一步一步的走向獨孤棄,,將頭埋進了積水里,。高舉著兵符的雙手,像是枯朽掉的木頭,,在風(fēng)里不時晃動,。
“此生,再不要踏進皇城半步,?!豹毠聴壗舆^兵符,撫摸著上面的紋路,。
趙泛舟依舊跪著,,死死的埋著頭顱。許久沒人說話,。
獨孤棄望著雨里跪伏的身形,,心中兩股念頭纏斗許久,終是歸還了兵符,,聲如洪鐘:“今封大柱國趙簡為趙國公,,賜封地益陽十州,世襲罔替,。世代掌管兵符,,戍守邊疆?!?p> 屋頂上的弓箭手,,門外的鐵騎聞聲退去。那沉悶的聲音再度響起,,又在風(fēng)雨里,再度消散,。
趙泛舟緩緩起了身,,攙扶著父親,兩人步履蹣跚地向門外走去,,面色虛弱沒了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