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神棍
青山綿延,與泛出黃色的麥浪一起,連接著碧藍(lán)天穹,,萬物影子又融在平靜的湖水里,多彩絢爛美不勝收,。
圍繞著蒼松翠竹的古鎮(zhèn),,正是風(fēng)光最好的時候,。
老邁的張景生扶著拐杖,正對著遠(yuǎn)方的山巒湖泊出神,。年輕時走南闖北,,可老了老了,還是覺得這家鄉(xiāng)的風(fēng)景才是永遠(yuǎn)都看不夠的,。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了過來,才讓他的思緒回轉(zhuǎn),。
一名膀大腰圓,,做短衣打扮的漢子急匆匆到了近處,先是拱手作揖,,等直起身子便問:“爹,,您叫我?”
張景生點(diǎn)點(diǎn)頭,,捋著長須觀望了兒子許久,才問道:“老二啊,聽說你今日跟一個出家人打起來了,?”
那漢子愣了愣,,黝黑的面龐上閃過一絲尷尬,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先將老父親攙扶到旁邊的石桌前坐下,,才別扭的回道:“不是兒子脾氣暴躁,實在那禿驢說的話太過氣人,。當(dāng)時沒忍住……”可是話到這里,,他突然對上了父親那雙含著慍怒的眼神,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張景生瞪著眼睛,,語氣嚴(yán)厲地呵斥:“胡鬧!老五即將院試,,若過了,,那就是咱老張家百年來第一位秀才公。本朝最看重鄉(xiāng)望,,如果傳出咱家責(zé)打出家人的事,,你讓你五弟如何自處?”
“兒子錯了,?!睗h子垂頭悶悶地應(yīng)了聲,然后又輕聲解釋:“父親放心,,并未真的打起來,,只氣不過推搡幾下,料想無礙的,?!?p> “那便好?!睆埦吧勓苑啪徚苏Z氣:“現(xiàn)今這年景,,孤身一人便敢穿州過府的和尚,豈是好相與的,?下次遇到這種事,,客氣送走便是?!鳖D了頓,,又重新皺起眉頭:“我知你脾氣是個好的,今日怎這般沖動,?人家究竟說了什么,?”
“這個……”漢子卻是有些猶豫,,可父親問話,不得不答,。他想了想,,從桌上取了茶壺將杯子斟滿,雙手遞給父親,,等對方接了,,慢慢地開口道:“今日剛過飯時,那小和尚叫門,,原以為是化齋的,,我便端些剩飯給他。誰知他不接,,開口便將我家的情況道了出來,,兩個孩子的姓名、年歲竟分毫不差,,似乎頗為熟悉,。”
“哦,?”張景生長眉一抖,,追問道:“這人你見過?”
漢子連忙否認(rèn):“兒子長這么大,,除了去縣里迎親,,可從未離開過鎮(zhèn)子,這和尚長相陌生,,肯定沒見過,?!?p> “這就怪了……”張景生停下飲茶的動作,,喃喃自語道:“難道是在旁人處打聽的?”接著卻搖頭:“不對啊,,你家的身子不好,,這兩年并不寬裕,打聽這些有何用處,?”
“是啊,。”漢子附和著說:“當(dāng)時兒子也覺得神異,,便請進(jìn)院了,。誰知那和尚東瞧西看,只一個勁兒地嘆氣,,嘴里說著‘事大了事大了’,,我自是要問一問。他說先看看孩子……”話到這里,漢子的臉上再次浮現(xiàn)出怒氣,,豎著眉毛哼道:“我就不該讓大丫抱她弟弟出來,,那和尚真是個不正經(jīng)的,遠(yuǎn)遠(yuǎn)觀望著還不行,,非要挨近了仔細(xì)端瞧,,那時兒子的火便拱上來了?!?p> “混賬……”張景生將茶碗在桌上一頓,,沉喝道:“張洪喜啊張洪喜,大丫明年就及笄,,這時怎可讓她輕易見外男,?還貼近了看,你閨女的名聲不要了嗎,?就算和尚也不行啊,。”言罷,,竟是劇烈咳嗽起來,。
“爹別生氣,是兒子糊涂了,?!睗h子張洪喜忙上前給他捶背,口中連聲道歉,,看父親的咳嗽似好了些,,才又繼續(xù)道:“當(dāng)時那和尚說的話實讓咱緊張,又看他樣貌周正,,不似壞人,,便沒多考慮就招呼孩子們出來了?!?p> “他看出什么了,?”張景生斜著眼睛看兒子。
“這看也看了,,兒子當(dāng)然要問,,可那和尚仍是嘆氣,指著院中棗樹下擺放的柴火農(nóng)具,,要我先挪到后院才肯再說,。”
“你挪了,?”
張洪喜點(diǎn)頭:“今日我劈好柴,,正打算修一修鐮刀,,免得秋收時不得用,可能是亂了些,,他看不順眼吧,。誰知過后和尚竟指著我說、說……”
張景生見兒子又卡住了,,沒好氣地舉起了拐杖:“瞧你沒出息的樣,,他到底說了什么?”
張洪喜猶豫片刻,,才輕聲道:“他說,,說第一劫已不遠(yuǎn),你老張家早晚要完……”說到這里,,他低下了頭,,可那雙眼睛始終小心翼翼地瞄著父親,生怕他氣出個好歹,。
誰知,,老頭張景生慢慢的放下了拐杖,似又恢復(fù)了老態(tài)龍鐘的模樣,,他想了想,,又問了句:“所以你們鬧了起來,當(dāng)時大丫沒在場吧,?”
“沒,,這女娃是個精明的,見兒子生氣便早早回屋了,。街坊來時,,就我與那和尚在拉扯?!?p> “那就好,。”老頭哼了聲,,又問:“那和尚多大年紀(jì),,出自那座山那個廟,?”
張洪喜呆了片刻,,才吶吶道:“看他年紀(jì),頂多十六七歲,,至于來自何處兒子倒是忘了問,。”
“你可真是個糊涂蛋,?!睆埦吧冉o兒子一個冷眼,,之后繼續(xù)道:“別看你爹我老了,當(dāng)年走南闖北什么人沒見過,?年輕的小沙彌能有什么道行,?八成是個騙錢的,這類人慣會危言聳聽,,不必理會,。還早晚要完?”說著,,他撐起身體,,慢悠悠地往屋里走。
張洪喜見狀連忙跟在他身后,,走著走著,,眼看到了屋門口,老頭突然回頭,,問:“那和尚走了,?”
“我來時聽說他在東頭破廟住下了,想來今個怕是不會走,?!睆埡橄部戳丝葱睊煸谖髅娴娜疹^。
“咒咱老張家,,還欺負(fù)你閨女,,這事兒不能這么算了?!崩项^沉吟片刻,,冷哼道:“你盯緊了,明天他若再到誰家騙人,,你便把事情搞大,,注意,真打起來咱家人別明著動手,,免得叫人抓住把柄,。”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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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雨,,總是來得突然,,這一夜,有大片的烏云遮住了明月,,傾盆大雨伴著雷鳴,,降臨到了古鎮(zhèn)。
張景生年紀(jì)大了,,有些響動便會睡不安穩(wěn),,就在這樣雷雨交加的夜里,,迷迷糊糊總算靠到天亮。
大雨過后的早晨碧空如洗,,呼吸著清新的空氣,,老頭感覺自己多年咳嗽的老毛病都好了不少。
老大家的早準(zhǔn)備好了水盆布巾放在門口,,他一邊挽著袖子,,一邊在心里考量著,今天吃過飯,,是先找老朋友釣魚,,還是去老五家看看剛滿月的小孫子。
誰知手巾剛剛浸濕,,他三兒子急匆匆地跑了來,。“何事這般驚慌,?”他不悅地呵斥,。
“爹?!闭l知三兒子得了教訓(xùn),,仍是一副著急忙慌的模樣,等稍微喘勻了氣,,便連聲道:“爹,,您快去看看吧,二哥家出事了,?!?p> “什么?”老頭驚得差點(diǎn)將盆子打倒在地上,,急聲道:“出了何事,?”當(dāng)下臉也顧不得洗了,拎著拐杖便跟著老三出了門,。
而在他們身后,,聽到動靜的老大夫婦和孫子孫媳也都跟了出來。
“老二家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老頭這時完全不見了蒼老的模樣,,腳下步子竟然比幾個晚輩邁的還要大。
“昨夜不是打雷了嗎,?二哥睡得沉,,沒覺出什么,,可今早起來才發(fā)現(xiàn)院子里的棗樹被雷劈得只剩了半截,?!崩先恢备谒砗螅勓赃B忙道:“幸虧沒有走水,,否則……”
他這邊做著解釋,,卻突然發(fā)現(xiàn)老父親竟停住了步子,奇怪轉(zhuǎn)頭,,正看到自己父親面上的駭然,。
張景生聽到三兒子話里的雷劈棗樹,走水等詞匯,,猛然間腦海中似響起晴天霹靂,。
霎時,昨日同老二交談的內(nèi)容在記憶中一下子變得清晰了起來,。
各種念頭飛快閃過,。早晚要完,可不就是棗晚要完嗎,?怕起火,,還讓老二將柴火搬走了,這掐算得也太準(zhǔn)了,。
第一劫,,第一劫。他喃喃自語著,,大顆的冷汗自額頭冒下,,臉上的肌肉因為緊張都痙攣了。
“爹,,您怎么了,?爹……”老頭這副模樣,當(dāng)然將幾個后輩子孫嚇了一跳,,紛紛圍攏上來,。
聽到兒孫呼喚,張景生勉強(qiáng)思緒回轉(zhuǎn),,拐杖一拄青石路面,,朝老三問道:“除了棗樹死了,你二哥家里可還有其他事發(fā)生嗎,?”
老三呆愣半晌,,搖頭道:“這倒是沒有,可街坊都說這不是好兆頭,,您看……”
老頭還是急脾氣,,根本不等兒子將話說全,抖著眉毛哼道:“沒事兒你著什么急,?”
他緩了緩,,開始吩咐起來:“老大,,你帶著老二去……不,”說到這里卻又搖頭,,手指在面前的兒孫中間點(diǎn)來點(diǎn)去:“你,、你、男丁都去,,將東面破廟的大師請到家里來,。”
“爹,,是昨天與老二吵起來的騙子,?”老大猶豫著小聲問道,鎮(zhèn)子不大,,消息一向傳遞靈便,,昨天下午發(fā)生的事,其實沒到傍晚他就知道了,。
“什么騙子,?”老頭眼一瞪:“要叫大師、不,,神僧,,一定要客客氣氣將人請回來,若他還生老二的氣,,便叫老二跪著,,何時人家不生氣了,再叫他起來,。記住,,一定要恭敬,求也要將高人求回來,?!迸R了,他又氣哼哼地嘟囔:“不爭氣的玩意兒,,成天就知道惹禍……”
幾個男丁面面相覷,,頗為無奈,可一家之主發(fā)話了,,只能照辦,。
老頭目送他們遠(yuǎn)去,轉(zhuǎn)頭見兒媳和孫媳還杵在那里,,也是沒好氣的一個白眼:“傻愣愣站著干啥,?還不回去做素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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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知道,人家高僧一定秉持著慈悲心腸,看不得他老張家遭受劫難才留在鎮(zhèn)上,,兒孫們?nèi)ズ醚韵鄤?,定會將人請回來?p> 可張景生在堂屋中始終覺得氣悶,便一個人到了院門口,,來回踱著步子,,心里怎么想怎么不安,。
“還是有些失了禮數(shù),,老漢該去一趟的?!睕]過多久,,他終于忍受不來內(nèi)心的急切,打算親自去請人,。
可大兒子他們的動作竟出奇地快,,似乎沒有費(fèi)什么功夫就將人帶回了。他這邊還沒等有動作,,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一群人正朝著自家方向走來,。
他雖然年高,可耳不聾眼不花,,只一眼,,便看到兒孫們簇?fù)碇哪侨恕O雭?,這便是為他家批命的高僧了,。連忙整理了衣衫迎上去。
“老朽見過大師,?!比诉€挺遠(yuǎn),他便率先合十施禮,,可謂禮數(shù)周到,。
“不敢當(dāng),老丈多禮了,?!蹦侨藚s是拱手回了一禮。
說話間,,眾人已到了近前,。張景生抬眼細(xì)細(xì)打量行在最前頭那人,這時陽光最是明媚,,卻照不到斗笠下的面容,,只能看出他個頭較高且身材筆挺,一襲青袍隨風(fēng)擺動,配著暗色的頸珠,,端是氣度不凡,。
老二這個瞎眼的,這種人怎會是騙子,?他隱晦地瞄了眼縮在人群中的二兒子,,老臉上如菊花綻放,又笑著道:“昨日犬子多有得罪,,還望大師不要見怪,。”
“哪里哪里,,不過是一場誤會罷了,,老、老施主切勿放在心上,?!蹦侨苏Z氣溫和,倒真似沒有絲毫的火氣,,不過,,他略一抬頭,正露出那張年輕的面孔,。
張景生心中一驚,,真的好年輕啊,沒想到這樣一個少年僧人竟會有這般神異的本領(lǐng),。
“阿彌陀佛,,敢問大師上下?!彼袂猷嵵氐刂匦潞鲜欢Y,。
那和尚似也要回禮,可半空中的手滯了下,,方才合掌:“阿彌陀佛,,小僧宗言,見過張老施主,?!?p> 不錯,和尚正是宗言,。
宗言真當(dāng)和尚了,?當(dāng)然不是,若是宗言學(xué)會了那本《小筑基法》,,即便會些拳腳功夫,,他也不會扮演和尚騙人,,無奈祈愿池中的花束根本不給他這么長的時間,他也沒把握在短期內(nèi)入門,,只能另辟蹊徑了,。
委托者是一個年紀(jì)不大的小姑娘,所提供實在有限,,而宗言一旦觸及花骨朵,,雖不能完全接收對方的記憶,但其中印象深刻的事情絕對會保留,,因此,,他才從中發(fā)現(xiàn)了對自己完成委托十分有用的信息。
張家族人為什么要躲進(jìn)深山,?
那是因為本地太守起兵造反了,,而在小姑娘心里,,家族遭劫之前便有征兆了,。
首先,早晨做飯時不小心砍傷了手指,,當(dāng)天夜里,,自家的棗樹就被雷劈死了,而就在第二天,,還沒等她回過神,,兵亂的消息已經(jīng)傳了過來。
宗言就是從這里找到了影響張家決議的切入點(diǎn),。
方法有了,,但是以什么身份接近張家呢?按理說,,卜算相面的本事,,當(dāng)然是老道士最佳。
可惜他當(dāng)?shù)粼∨酆?,走遍霖城大街小巷,,也沒有買到假發(fā),別說老道士,,小道士都裝不成了,。
也不知真的值錢,還是因為當(dāng)鋪老板也是酒肆??偷年P(guān)系,,那件浴袍不但當(dāng)了不少的銅錢,還換回來一件粗布袍子,。
在買易容道具無果的情況下,,宗言只能去城郊小廟,,花了很小一筆錢買了佛珠等物,又舔著臉觀察廟中僧人行事做派,,并混了一頓素齋,,這才稍微有點(diǎn)信心進(jìn)入任務(wù)世界。
說實話,,一想到那些僧人的復(fù)雜目光,,他直到現(xiàn)在仍感覺別扭。
咳,!不管怎么說,,順利找到張丫的家后,便發(fā)生了昨天的故事,。
只是,,看著面前張老漢笑吟吟的臉,他心中是無比慶幸的,,真是歪打正著,,不但忽悠住了張家人,更因為成功避免了一場小小的火災(zāi)使他的話更加有說服力了,。
是的,,或許因為年紀(jì)小,大人沒讓她知道,,張丫根本沒有雷劈棗樹時家中險些著火的記憶,。
宗言當(dāng)然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可誰叫近視如他,,一進(jìn)門就看到柴火垛上那把閃亮的鐮刀呢,?
這一切,乃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