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神山
西南大荒的夜有些微涼,,還夾雜著山地野花的幽香。今晚的月甚圓,,月色也很美,,亦如抬眸便瞧見明亮的圓月此刻正懸掛于頭頂正上方,方位分毫不差,。此刻時機已到,,亦如提腳便進了神山。
訛帝許是有些不放心,,故意在她的小院中設了結界,,不讓她出去,。奈何以亦如的修為,訛帝如何能攔得住她,?亦如先使了個替身咒,,再用瞬移術從結界最弱處脫身而去。此法絕不會驚動設結界之人,,且替身有她的氣息,,短時內,她父君是不會察覺的,,所以,,亦如此次也算是走得很是神不知鬼不覺。
少桑她是一定要救的,,無論前方多么艱險,,她必須要往前走。信,,她已備好,,就放在少桑枕邊。若是她不能安然回來,,此信便算是她的臨終之言,。等她父君發(fā)現她已離去時,自然會見著信,。
是她辜負了訛帝的一片苦心,,也辜負了訛獸萬民的期許,只是有些事她卻不得不去做,。
能護訛獸一族的人不止她一人,,眼下能救少桑的卻只有她一人而已。
圍籬雖毒,,她卻能坦然赴之,。對于圍籬,亦如還知道少許,,它雖劇毒無比,,這毒性卻隨這熏華的開謝略有不同,白日里熏華開花,,圍籬毒性最烈,,夜里熏華謝了,圍籬的毒性會大大變弱,。午夜之時乃是圍籬毒性最弱之時,,此時上山最為合適。
皎潔的月光溫柔的撒了下來,照到漫山圍籬的尖刺上,,刺尖略薄,,有些通透,月光能輕易穿過,,似是閃著點點光芒,。遠觀之,像天上的星辰一般飄渺璀璨,。
透過明亮的月光,便能清楚的見著亦如光著的雙腳,,看著眼前滿山的圍籬,,亦如淡然地將腳放到圍籬之上,頃刻間,,圍籬刺穿過了她腳底的皮肉,,刺尖直抵她的腳骨。頓時一股細且密的劇痛感從她的腳底傳至她的元神上,,亦如深吸了口氣,,雙手成拳緊緊握著,盡力咬緊牙關,,將另一只腳放于圍籬之上,。
還未移動半分,亦如的雙腳已然血流不止,,血順著圍籬的藤蔓,,一直流到其根處,她低眸看著腳下被鮮血灌溉的圍籬,,露出了一神秘莫測的微笑,。
圍籬噬血,最喜愛鮮血,,若是以溫熱的鮮血灌溉之,,與凡人一樣,圍籬喝足鮮血后,,便會沉睡,,那時它的毒性也就不那么強了。
既如此,,亦如便光著腳,,以自己的血滿足它,西南大荒即將繼位女君的血,,自是與普通仙者不同,,血脈更加純凈,血中的仙力也足夠多,它該很滿足才是,。
果不其然,,不消半刻,亦如腳下的劇痛感便減輕了些許,,她再次抬腳,,緩緩地往前走去。
每走一步,,皆是如此,,先是疼痛難忍,等鮮血流出來后,,疼痛感才會逐漸減弱,,就這樣,她在劇痛與疼痛間來回更替,,似是至死方休,。
走著走著,不知走了多久,,她抬眸瞥了眼前方,,空無一物,只有遍地等著嗜血的圍籬,,并無她想見著的山頂,。
亦如知曉,此刻她離山頂還很遙遠,,繼續(xù)往前,,她的雙腳漸漸變得麻木。于她而言,,也算是好事,,至少軀體已感覺不到疼痛??墒悄_會麻木,,元神卻不會麻木,她的靈臺時時刻刻都能很是清晰的感知到那股強烈的劇痛感,,此時,,亦如才知曉了何為生不如死。
即便生不如死,,她也只能徒步前行,,直至流盡最后一滴血,只因前方有救少桑的藥,。
對亦如而言,,這是一個格外漫長的夜晚,伴隨著生的期望,又夾雜著痛苦的絕望,,終于,,在天將亮未亮時,亦如到達了山頂,。
遍地圍籬環(huán)繞而生,,包圍守護著的是一株含苞待放的花,依稀能看到花的顏色是朱紅色,。亦如在心里不禁感慨了句:原來這上古圣草并不是草,,而是一株無葉之花。此刻這熏華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只要再往前走幾步,,她便能摘到這株救命花,如此一來,,少桑便有救了,。
亦如卻并未往前走,,她只是微微轉身,,目光淡然的從山巔直直看向山底,目光所及,,皆是一片刺目的紅暈,。
原來,身后行經之處,,皆被她的血染成了鮮紅色,。亦如心下忽然有一疑惑,她這血可是已流干了,?
亦如木然站在此處許久,,等到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撒下來,她才回過神來,,轉身正巧見著熏華開花的盛景,。
在暖陽的照耀下,花苞緩緩地張開了,,就像拂曉時分,,剛起身的女子一般,慵懶而散漫,。朱紅色的花瓣在那片暖光里,,露出了真顏,熏華為四瓣,,花瓣交錯相依,,圍繞著的是少許黃色花蕊,開花之時,伴隨而來的是迷人的清香,。
此刻便是取熏華最佳時機,,亦如用盡最后一絲氣力,一步一步走到了熏華前,,低頭摘下此花,。
頓時一股強烈的仙力從花開處向外蔓延開去,頓時四周的圍籬便逐漸枯萎,,最后皆化為了灰燼,。圍籬依附熏華而生,一旦熏華不在,,圍籬自然也不能存活,。
即使十分虛弱,她還是很小心翼翼的將花放于胸前,,完全安置妥當后,,才心滿意足地倒下了。
烏云遮住了月光,,整座神山無比黑暗,,亦如依舊還是行走在那片看不到頭的圍籬之上,疼痛感一遍又一遍,,永不停息的襲來,,她再次明了了苦不堪言是何意,她掙扎著,,卻越掙扎越痛,。
亦如只得靜靜站立在圍籬之上,任由血一滴一滴落到圍籬根部,,她的靈臺能清晰地感知到鮮血滴落之聲,,不知怎么,她愕然轉身,,竟發(fā)現自己已到達山巔,,身后是一條從山底貫穿到山頂的紅色小溪,亦如仔細一看,,才發(fā)現那并不是小溪,,而是由她鮮血匯成的河流。
她怎會有這么多血可流,?她該不是已經死了,?她有些驚慌地低頭瞧著自己的雙手,只見兩只手越變越淡,,緊接著是雙腿,,然后是上身,,而后是脖頸頭部,最后整個人變得虛無,,歸于混沌,。
迷迷糊糊間,她就一直在想,,難道這便是她的結局,?與她母親一樣的結局?不,,她定不能如此,!
用盡全身氣力,亦如終于睜開了沉重的雙眸,,感知到前方的光有些刺眼,,她伸手擋住了光亮,并再次閉上了眼,,等到雙眸不再難受后,,才挪開手,很是緩慢的睜開了眼,。
“如兒,,你總算是醒了!”入眼便是她父君喜極而泣的臉,,訛帝雙眼通紅,,面色皆是疲憊之色,,看來他已不眠不休許多日,。
知曉自己還活著,亦如微微一愣,,眼淚止不住的從眼角流了下來,,不知為何,她忽然伸手抱住了訛帝,,身處父君的懷抱中,,才覺著心下十分安穩(wěn),她強忍住哽咽,,露出一個劫后余生之笑:“女兒不孝,,讓父君憂心了?!?p> 亦如此舉,,讓訛帝略微有些驚訝,而后慢慢轉為了欣慰,,他伸手輕撫著亦如的后背,,很是慈愛的言語:“一切都過去了,,如兒別怕,有父君在,?!?p> 亦如從小就十分出色而堅強,訛帝從未見過她這般無助之時,,以前她看起來總是一副溫柔妥帖的模樣,,似是沒有一絲憂慮,卻沒了尋常女子的嬌弱,。如此想來,,或許這并不是好事。她也有喜怒哀樂,,未讓別人瞧見,,自是皆被自己生生吞咽下去了。
亦如靠在訛帝懷里,,肆意享受著父君溫暖的懷抱,,過了許久才回過神來:“是父君救我回來的?”
訛帝點了點頭,,強忍住哽咽,,慢條斯理地言語:“那晚為父心下很是不安,一夜未睡,,第二日起得甚早,,似是心里有感應,為父便急匆匆去了小院,,發(fā)覺你不在,,為父便猜到你去了神山,等為父到神山腳下正巧見初陽已至,,之后漫山的圍籬便消失不見了,,見仙力能用了,為父這才去山上尋你,?!?p> 訛帝言語之時云淡風輕,實則心里甚是難受,,他剛到山頂時見到的情景,,到現在他都不敢再去回顧。
滿山圍籬消失后,,神山便光禿禿的,,荒無一物,只留下了那道悠長而刺目的紅色血跡,。亦如面色蒼白,,了無生機的躺在那里,,素白的衣裙被染成了鮮紅色,她那雙在八荒極負盛名的玉足也被圍籬扎得千瘡百孔,,面目全非,。
當時之境況,無論是誰,,皆會于心不忍,。那時的他,看著自己一直守護的女兒變成了這般模樣,,揪心地疼,,疼到深處便流下了他人生的第二回淚水。還記得他上回流淚是兩百多年前,,那時剛知曉如兒的娘親去世,。
他抱起她時,只覺著她這軀體格外的輕,,似是不堪一抱,,許是她的血流盡了,他心下止不住的顫抖,。
這些事訛帝不會告訴亦如,,那般痛苦的記憶,過去了便過去了,,再提只會徒增煩惱,,就讓它埋在心底最深處就好。
果然如她們料想的那般,,在神山附近失卻仙力乃是熏華之故,,熏華被摘,一切便如常了,。想起熏華,,亦如忽然記起一事,,低頭看了看身前,,發(fā)覺已不是之前她穿的那件衣裳,剛想開口問熏華之事,,亦如便聽到了訛帝之聲,。
“熏華為父早已拿去給少桑服下了,他已大好,?!边€未等亦如開口相問,訛帝便提前將此事言明了,,他早已知曉她要問什么,。
聽見少桑已經無事了,,亦如心下很是欣慰,覺著她這苦沒白受,,環(huán)顧四周沒發(fā)現少桑,,她有些疑惑地問了句:“父君,少桑還未醒過來,?”他若是醒了,,定然會到她身側守著她,直至她醒來,。
訛帝雙眼柔和的瞧著亦如,,伸手輕撫著她的發(fā)絲,語氣很是溺愛:“少桑他早已醒了,,因家中有事,,已經回丹穴山了。如兒,,你身上的傷還未好,,需得好好靜養(yǎng)些時日,等傷完全大好了,,你再去丹穴山尋他,。”有些事,,她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原來少桑已回了丹穴山,,難怪今日他沒在她身旁,,也不知是何大事,讓他未等她醒來便離開了,。當務之急,,她需得養(yǎng)好傷,再去丹穴山找他,,那時便知曉究竟發(fā)生了何事,。
“父君,此次女兒受了那么重的傷,,能安然醒來,,定讓父君損耗了不少修為,女兒不孝,,讓父君操心了,。”亦如腿腳雖不能動,,上身卻能活動一二,,她微微躬身,,代替行禮。
她自己的軀體,,自己很是清楚明了,,那日她體內的血確是已然流盡,如今能好好活著,,定是她父君之故,。除了血脈至親,誰又會將自己的血渡給他人呢,。況且當時她身中圍籬之毒,,也不知她父君用了何法子替她解毒。
不管用了什么法子,,他為了救她,,定然操勞了許久,吃了不少苦,。此次醒來,,亦如依稀能瞧見她父君頭上多了幾縷白發(fā)。這些皆因她而起,,她心里自是要好好記著,。
訛帝未言語,只是眼底含淚地看著亦如,,過了一陣才收起眼中的淚花,,一字一句的言語:“如兒,你要明白,,無論發(fā)生了何事,,父君都會站在你身后,傾盡全力護你周全,?!?p> 說完想起了一事,便接著言語:“繼位之期將近,,如兒近日無需憂心,,只要安心養(yǎng)傷便好,闖石陣之事為父自會安排妥當,?!?p> 她身上的圍籬之毒雖已解,奈何毒早已深入元神,,傷及了仙基,至此體內仙力受阻,,用起來會十分吃力,。仙基乃是修習之根本,,于仙者而言至關緊要,若是有損,,沒個幾百年,,是無法完全復原的。此時亦如若是孤身闖石陣,,必定毫無勝算,。訛帝已想好了對策,助她安然闖過這石陣,。
神山之事,,便是她此生最大的劫數,她曾經歷過的上仙上神之劫都無法與之相比,,雖痛苦萬千,,卻救了少桑的命,還讓她真切感受到了她父君對她的寵愛,。
為了讓她安心養(yǎng)傷,,連石陣之事她父君都已替她想好對策,之前那般反對她與少桑在一起,,如今卻能神色平靜地,,讓她傷好了去尋他。
為了亦如,,訛帝一步一步退讓,,只是因,在看到她奄奄一息的那一刻,,他才明了,,什么都沒有她好好活著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