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崇云來到耄屾的桌前躬身一拜,道:“師父,,她來了,。”
耄屾點了點頭,,卻連頭都沒有抬,,只顧著寫字,十分忙碌的樣子,。他的桌案兩旁都疊放著厚厚的卷冊,,堆得比他的頭還高。
陳崇云又遞與懿澤一個禮貌的微笑,,便離開了,。
懿澤無所事事地走到耄屾的桌案前,,隨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冊子,,剛翻開了一頁,,耄屾突然站起,拿走了懿澤手中的卷冊,,放回原位,,斥責(zé)道:“非禮勿動!你這個丫頭,,怎么這般不懂規(guī)矩,?”
那語氣雖然不是很犀利,但的確是責(zé)備之意,。
懿澤感到好沒意思,,在草堂來回轉(zhuǎn)了好幾圈,耄屾都只是奮筆疾書,,一次都不曾抬頭,,更不會說話。
懿澤實在無事可做,,就坐在了耄屾對面的樹下,,問:“你把我弄來,又不與我說話,,還不許我動這里的東西,,那你叫我做什么?”
耄屾還是不抬頭,,答道:“我哪有你那么清閑,?這些書上寫得都是凡人一生中興衰機緣、姻緣際遇,、生死劫數(shù),,乃是天機,我那些徒弟整日進出,,連探頭看一眼都不敢,,豈能輕易泄露給你?你要想打發(fā)時間,,就去看那邊地上堆放的那些,,都是廢棄不要的?!?p> 懿澤在剛才轉(zhuǎn)悠的時候,,已經(jīng)看到那邊的四五棵樹,樹與樹之間都堆放著卷冊,,也堆得比人還高,,但她以為那些不過是充當(dāng)墻來用的,哪里曉得廢棄的命譜會有這么多?
但既然是廢棄的,,懿澤也就沒有興趣去看了,。
她見耄屾如此忙碌,又不怎么待見自己,,遂站起離開,。還未走出時,被耄屾叫?。骸澳阋ツ??”
懿澤也不回頭,答道:“我只是不知道來這里做什么,?!?p> 耄屾站了起來,走到她身旁,,略帶著些笑意,,說:“我是真的沒有時間,并非故意晾著你,,叫人找你來,,也沒有什么事,只是不忍心看你整日天南海北地流浪,,就給你個能去的地方罷了,!”
“原來還有人會關(guān)心我?”懿澤淡淡地笑著,,又回到了桌案對面的樹下坐著,。
耄屾也回到了桌案前,繼續(xù)他的書寫,。
一會兒,,陳崇云和師兄們端來了兩份飯菜,一套桌椅,,將桌椅擺在懿澤身旁,,飯菜自然是給耄屾的一份,給懿澤的一份,。
放罷飯菜,,徒弟們又都離開,并不多做打攪,。
從永琪死后,,懿澤就沒再進食過,早就不知道飯食是什么滋味了,,忽然看到有人給自己備飯,,竟然感到十分可笑,。她再抬頭看耄屾,還是執(zhí)筆之中,。
懿澤問:“凡人的命譜,,都是你親筆所寫嗎?”
耄屾咧嘴一笑,,道:“自然,,難不成還能讓徒弟代勞,?”
“這么說,,永琪的命譜也是你所寫了?”懿澤問出這句話的時候,,神色很冷,。
耄屾往上翻著眼,瞟過懿澤,,而沒有作答,。
懿澤又追問:“為什么要把他寫得那樣短命?”
耄屾又沒有作答,。
懿澤忽然站了起來,,走到桌案前,拔了耄屾手中的筆,,大吼一聲:“為什么要把他寫得那樣短命,?將別人的命運玩弄于股掌之上,你很有成就感嗎,?”
耄屾瞪著懿澤看了一會兒,,也滿臉不快,指著那些堆放在地上的卷冊,,問:“知道為什么會有這么多廢棄的命譜嗎,?”
懿澤當(dāng)然不知道,她以為,,左不過就是耄屾寫錯了字,,或者一不小心張冠李戴,或者寫到半道改變了想法之類的,。
耄屾好像有讀心術(shù),,很是正式地對懿澤講:“我從不會寫錯字,也不會把這個人的氣運寫到那個人的命譜里,,更沒有時間寫寫改改,!”
懿澤愣愣地站著,對耄屾能讀心的回答感到意外,。
耄屾道:“你看到的這些,,不過是近幾十年來廢棄的命譜,,我每過一百年都要整理銷毀一次,你沒看到的那些,,還多著呢,!”
懿澤問:“為什么會這么多?”
耄屾沒好氣地答道:“因為總有一些像你一樣的神仙,,不通過我登名造冊,,就直接跑到人間,恣意妄為,,把身邊一大群人原定的命運和劫數(shù)都給改變了,。我只好將這群人的命譜廢棄重寫,不然,,將來要是讓哪個看我不順眼的天神知道了,,在天帝面前上一封奏折,說命譜里寫得與人間實際的不一樣,,說我玩忽職守,,我要怎么交代?”
懿澤聽得出,,耄屾說這些的時候,,都是帶著氣的。
她心里有些明白了,,低聲問:“你的意思是,,我去人間這件事,讓你重寫了許多人的命譜,?其中也包括永琪的命譜,?”
耄屾反問道:“你以為呢?凡人一旦死去,,我就得盡快將此人的命譜轉(zhuǎn)交給魔界的判官,,以備于下次投胎轉(zhuǎn)世。讓不該死的人提前死了,,生前之事還與原定的命譜大相徑庭,,你知道你害我日夜趕工了幾天嗎?”
懿澤聽到那句“讓不該死的人提前死了”,,頓時心如絞痛,,握在手中的筆突然掉落在地上。
耄屾忙上前撿起,,心疼地說:“當(dāng)心摔壞了我的神來之筆,,你還叫我怎么往下寫?”
懿澤癡癡的,,又問:“那永琪原來的命譜,,是怎樣的,?”
“在那邊廢棄的命譜里,自己找,!”耄屾懶懶地應(yīng)答了一句,,就不再管懿澤,繼續(xù)忙自己的,。
那堆廢棄的,、原本讓懿澤沒興趣的命譜,一下子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她慌忙跑到廢棄的命譜旁,,一本一本地找起來。
耄屾看了懿澤一眼,,又說:“太多了,,你不好找,要不先吃了飯再找,,不然你的飯就涼了?!?p> 懿澤沒有理會耄屾,,她逐一地看,然后將已經(jīng)排除掉的命譜放在自己身后,,又立刻看下一本的名目,。
耄屾看著懿澤,無奈地搖了搖頭,。
于是,,堆在懿澤面前的卷冊越來越矮,擺在她身后的卷冊越來越多,,多到超過她的高度,,她只管埋頭尋找。
晝夜不停地交替著,,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找到一本冊子,目錄中出現(xiàn)了那個熟悉的名字——愛新覺羅·永琪,。
她蹲坐在地上,,翻到那一頁,默默念著:“辛酉年二月初七降生……庚午年犯太歲,,應(yīng)有病厄,,后得遇貴人消除……乙亥歲末,紅鸞星動,,該于丁丑年結(jié)良緣,,娶索綽羅氏之女……”
到這句,,懿澤不自覺走了神,新婚之夜的纏綿畫面,,又在她的腦海中閃過,。
“我,愛新覺羅·永琪,,一生一世心里只有索綽羅·懿澤一人,,也只娶一人,永不相負,?!?p> 懿澤的眼淚滴在了命譜上,濕潤了兩行小字:“戊寅歲中,,化祿照入夫妻宮,,應(yīng)得正妻西林覺羅氏之女……”
她往下繼續(xù)默念:“庚辰中得子,辛巳再添嫡子,,然不相宜,,旋而復(fù)失……壬午……”
“壬午”后面的字樣,顯然有修改過的痕跡,,懿澤于是抬頭看耄屾,,問:“你這里是不是涂改過?原來寫了些什么,?”
“那年本該是他父親有大災(zāi)之年,,若不是你從中干預(yù),乾隆帝應(yīng)葬身火海,,人間易主才對,!”說到這里,耄屾長嘆,,搖頭笑道:“你該問問福祿壽三位星君,,或許乾隆實在運氣好,竟躲過一劫,,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后?!褂懈饬?,這大災(zāi)都轉(zhuǎn)到兒子家去了,!”
懿澤當(dāng)然記得,是永琪親自將乾隆從火海中背出來,,為此,,永琪反而差點送命,而在那后沒多久,,孟冬背叛了她,,永琪娶了瑛麟和胡嬙,,一個月的時間,碧彤和綿脩,,連同王府的下人旌筠和幽漾,,四條人命竟全都是死于非命!
懿澤再下看那修改后的字樣,,果然如是:“壬午災(zāi)星入門,,家宅大兇,傷及妻兒,,累禍家仆,,血光之災(zāi)連連……”
耄屾又嘆道:“本來以為出了岔子,修改兩筆就完了,,誰知后面越發(fā)荒唐,,就只能廢棄重寫了!”
懿澤合上了命譜,,失魂落魄地問:“你說的乾隆大災(zāi)之年,,人間易主,新君是哪個,?”
耄屾笑道:“自然是你家夫君了,!”
“真的是他?”懿澤手中緊攥命譜,,心中不知該是何等滋味。
耄屾又說:“其實,,乾隆躲過了大災(zāi),,也就是添壽添福而已,不該影響他,。我那時涂改的,,也僅僅是讓他榮登九五之尊的時間推遲了些年罷了!可是你們這么瞎折騰,,命給折騰沒了,,就誰也沒辦法了!”
懿澤癡癡地問:“你的意思是,,只要他活著,,那個位置,遲早是他的……”
耄屾答道:“那當(dāng)然,!凡人從落地那一刻起,,命相就已經(jīng)注定了,他原本就是帝王之相,。我雖為命神,,也從不敢瞎寫,,是人都有思想,也不是我想讓他們怎樣就怎樣的,!天地萬物,,自有定律,我只是執(zhí)筆而已,,若仗著神力亂來,,遲早要深受其害!”
“所以……天規(guī)才不許神仙以神力插手凡間之事,,違規(guī)必有重罰,,對嗎?”懿澤盤腿坐在地上,,那樣子十分傷情,。
耄屾只是嘆氣。
懿澤又問:“如果他做了皇帝,,皇后是哪一個,?”
雖然問這個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但懿澤還是想知道,。
耄屾答道:“萬琉哈氏,。”
“是她,?看來,,如果沒有神力的阻礙,她會成功,?!避矟煽嘈χ謫枺骸澳俏髁钟X羅氏,、索綽羅氏……那些先進門的置于何地,?”
耄屾答道:“西林覺羅氏追封為貴妃,索綽羅氏為妃,,還追封了一個瓜爾佳氏為嬪,,舊人就剩一個胡氏,身份太低,,憑著生了個女兒,,勉強封了一個貴人?!?p> “原來……原來我的命相中,,也只能做個妃位?”懿澤自嘲一般地笑了笑。
耄屾冷笑道:“你太高看自己了,,那里壓根就沒你的位置,,他命譜中提的索綽羅氏,是你的妹妹宜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