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士遜踉踉蹌蹌地跌坐到了椅子里，半晌回不過神來,。此時他心里又驚又怒,，本來姜紹康不過是書生意氣，他思來想去,，腆著臉讓他罵一頓,，已經(jīng)是最有可能解決問題的了，卻沒想到,，董壽他……
“順,，順之，”王修懷也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都是,，都是老夫的，老夫的主意,。昨天,，我，我看到,，這文章,，氣壞了，當(dāng)時就……當(dāng)時就讓,，應(yīng)吉,，讓他……”
“讓他董應(yīng)吉去翰林院拿人，是不是,？”秦士遜也顧不得王修懷是自己的恩相了,，歇斯底里地咆哮起來，“糊涂??！糊涂啊,！那姜紹康何許人也,？你就輕易地把他下獄了？本來這事兒還好辦,，這下好了,，咱們啊，滿盤皆輸,！”
此時,，武璋也已急匆匆地趕來了,。
“武大夫，你來得正好,！”秦士遜上前抓住武璋的衣袖,，“咱們幾個人里面，就屬你是文章大家了,，你說說看,，把姜紹康抓進(jìn)監(jiān)獄，會有什么后果,？”
“嗨呀,，恩相！董公,！”武璋急得都要哭出來了,，“你們?yōu)槭裁窗呀B康抓起來啊,？他這個人,，是當(dāng)朝最知名的文豪，天下學(xué)子文士,，無不望其項背,。本來他這一篇文章寫出來，咱們的脊梁骨怕不是就要被戳爛了,，現(xiàn)在你們把他關(guān)起來，那不是平平給自己添口舌是非嗎,？我敢肯定,，不出三日，天下文士響應(yīng)姜紹康,，不知要寫出多少難看的字眼來,！”
“寫出來就讓他寫！”董壽因驚恐而憤怒,，索性破罐子破摔了,，“我董壽怕他們不成？大理寺的牢房有得是空缺,，逮到一個,，就關(guān)一個！殺一個,！就不信這幫人都不怕死,？”
“董壽！”秦士遜幾乎要被氣死了,，“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文人風(fēng)骨？什么叫有筆如刀？你關(guān)得了一個十個,，你關(guān)得了全天下幾十萬讀書人,？仗著你那大理寺的幾間破牢房，你就去冒天下之大不韙,？”
“可咱們背后,，不是還有天子嗎？”
“天子,，天子,！你當(dāng)今上是個昏庸無能的皇帝嗎？你別看他天天無精打采地窩在龍榻里面,，像個風(fēng)箱一樣,，他內(nèi)心比誰都精明！要是這件事真的上達(dá)天聽,，那他求之不得呢,！到時候把你，把王相,，把我拉出來當(dāng)靶子,，任憑你我受盡天下口誅筆伐！而他呢,？只需一道不痛不癢的罪己詔,，他就會把朱錦案的責(zé)任推得干干凈凈！”秦士遜恨恨地說,。
“唉,，董公啊，直到現(xiàn)在你還沒明白嗎,？姜家惹不得,！那姜紹康是什么人？他祖父是本朝第一位狀元,，他父親是太宗朝狀元,，他本人是英宗朝狀元，他兒子姜堯佐是洪善狀元,，所謂‘一門四狀元,，文章八大家’，門生故吏滿天下,，你怎么能……”武璋補(bǔ)充道,。
“行了！你說我有什么用,！”董壽吼道,，“我管他四狀元五狀元,！這事兒我既然做了，那一切都由我擔(dān)著,！皇帝要殺要剮,，我來好了！”
“怕是你擔(dān)不起,！”秦士遜厲聲說,。
董壽瞪著一雙小眼睛，咬牙切齒地望著秦士遜,，仿佛要把他撕成碎片,。
“都別吵了！”王修懷喊了一聲,，隨即喘了幾口氣,，才說，“順之,，你是最有主意的,，這事情都是老夫的錯。就請你看在老夫過去幾年對你的信任,，萬萬想出一個萬全之策啊……”
“萬全之策,，沒有，我就是把自己腦袋勒成葫蘆,，也拿不出來,。”秦士遜沒好氣地答道,。
“應(yīng)吉啊,，你看，是不是,，趕緊把姜學(xué)士,，放出來,，說幾句好話,，給他賠個不是？”王修懷無奈又轉(zhuǎn)問董壽,。
“我這……”董壽也冷靜下來,，無奈地?fù)u搖頭，“好吧……我這就去,?！?p> “趕緊去吧！”武璋說,，“咱們幾個人現(xiàn)在被人罵臭了,，找?guī)讉€別的官員,，好吃好喝的給他壓壓驚，說說好話……”
“姜紹康不能放,！”秦士遜突然發(fā)出一聲斷喝,，把三人都嚇了一跳，繼而滿臉迷惑地望著他,。
“又不能關(guān),，又不能放，總得有個主意吧,？”王修懷納悶地問,。
秦士遜深深地嘆了口氣：“辦法倒是有了，這樣,，下午朝會的時候,，還是恩相出面，……”說著,，他走到王修懷面前,，貼耳嘀咕了幾句。
王修懷吃了一驚,，臉上的青灰色更加重了：“可是,，順之，你好不容易,，走到現(xiàn)在……”
“不能再多想了,，恩相！”秦士遜急切地說,，“如果不把我貶出朝,，”他抬起手，指向西邊,，“就三天前,，胥家亭口，曹慎修和他老婆,，就是你我,，是他董壽，是他武璋的榜樣,！”他逐一用手狠狠地指著幾個人,，嗓子都要喊破了。
董壽和武璋聞言,，都變了臉色,。董壽上前，雙手抓住他的衣袖,，急切地問：
“兄弟,，你這是怎么說,？”
“董師兄啊，你們跟著恩相上朝去,，該怎么說,，該怎么做，千萬別再犯糊涂了,！我秦士遜沒什么牽掛,，現(xiàn)在我妹妹馬上就要冊封皇后，外甥馬上封太子,，這個時候,，皇帝找個由頭，順勢打壓一下我,，總比打壓你們要強(qiáng),。但求你們別忘了秦某今天的所作所為，保的可是咱們所有人的腦袋啊……”
董壽竟然有一些感動,，眼眶濕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連連點頭,。
“今天的朝會,，我就不去了，”秦士遜補(bǔ)充道,，“皇上問起來,，就說我自知罪重，聽候發(fā)落,?！?p> 說完，他走到王修懷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又走到董壽和武璋面前，俯身施禮,。
王修懷連忙令兩人扶住秦士遜,，這一刻，他們對于這位智囊來說,，除了佩服他的主意之外,，更多了一層對他自我放逐的敬意,。
——
翁茂溱直到午時將過,，才從燒成廢墟的探月殿走出來。他滿臉黑灰,，混雜著汗水,，沿著臉頰滾滾落下,。
道姑抱著一壇清水過來，翁茂溱就著柳樹,，洗了一下手,，又抱起壇子喝了一大口水，有些疲憊,。
“你們快去,，給翁侍郎找一條絲帕子?！贝壬徲^主吩咐道,。她又轉(zhuǎn)向翁茂溱，問：“翁公,，都查清楚了么,？”
“慈蓮道長，查清楚了,，”翁茂溱答道,，“與在下推測的一樣，廢皇后確實是死于謀殺,?！?p> “謀殺？”慈蓮愕然,。
“廢皇后的顱骨,，被人從后面打碎，很顯然是有意要置廢皇后于死地,?！?p> “無量天尊……什么人啊，如此心狠手辣,？”慈蓮嚇得用手捂著嘴,，手中的麈尾顫抖得厲害。
“這個,，就需要在下回去,，細(xì)細(xì)勘驗了，”翁茂溱接過道姑送來的絲帕,，擦著臉上的汗,，答道，“不過,，慈蓮道長大可放心,，可以肯定，這行兇之人,，是一個身高九尺的男子,，絕非觀里的各位道長所能做到,。”
慈蓮仿佛是吃下了一顆定心丸,，又叫了兩聲尊號,。
“來啊，把死者抬出來,?！?p> 兩個吏員從廢墟里抬出一個竹筐。慈蓮初時不敢去看,，然而看到抬出的只是一個小小的竹筐,，不禁又詫異地問：
“怎么……這里面，是廢皇后,？”
“是啊,，道長，真是心狠手辣,！在下治了半生刑獄,，不曾見過這樣的慘況。烈火燒了一夜,，皮肉燒得干干凈凈,，就連骨殖，也只剩下這點兒不好燒的顱骨和盆骨了,?！?p> 慈蓮聞言，嚇得閉上眼睛,，連聲叫道：“太乙救苦天尊……”
“你們先把尸首送回刑部,，我還要去上朝，”翁茂溱面色如常地把絲帕還回去,，“道長免送,。”
目送翁茂溱帶著刑部官員離去,，慈蓮又回頭看了看被燒光的探月殿,，發(fā)出了連聲嘆息。
——
離開相府之后,，秦士遜長出了一口氣,，心里沉甸甸的石頭也落了下來。
他們是從后門離開相府的,，畢竟前門那邊,，太學(xué)生們還在那兒鬧呢。
終于離開了相府，他剛才那副悲壯的神情也收了起來,，坐在馬車?yán)铮樕暇谷磺那牡馗‖F(xiàn)出一絲笑意,。他笑王修懷他們對自己的戀戀不舍,，而自己……真的是最后一次幫他們了。
趁著妹妹即將立后,，外甥即將立為太子,，他還能抓住最后一線生機(jī)，而如果王修懷他們再作死,，那就不是自己能管得了的事兒了……
想到這里,，他如釋重負(fù)，心情暢快,，卻又驀然感到心頭一陣空虛,。
先前在王修懷門下，甭管王修懷他們多么愚蠢,，畢竟自己背后還有些依靠,，而今，也就只有妹妹,、表弟,、外甥……
特別是妹妹和外甥，這一番地位水漲船高,，是自己一力促成的,；但他隱約地感覺到，妹妹開始對自己越來越冷淡了,。
秦士遜不禁嘆了口氣,，一手扶著額頭，一腔苦悶涌上了心頭,。
就在這時,，車帷外又傳來一陣嘈雜聲。他嚇了一個激靈,，本能地以為,，太學(xué)生又把他圍住了。
定神一聽,，他才發(fā)現(xiàn),，是虛驚一場，車帷外傳來的只不過是叫賣聲,。掀開簾子,，眼前原來是一個熱鬧的街市。
“這是哪里？”他問秦斗,。
“老爺,，這里是北寧市?！?p> “噢……”
一股香氣透過車帷傳了進(jìn)來,，秦士遜吸吸鼻子，好奇地問：“什么啊,，這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