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圍方合,麻煩風(fēng)雪竟又踅了回來,。
聽著外面低一嗓,、高一嗓鬼哭似的風(fēng)聲,,宗詩隱覺心頭陣陣作痛,。這風(fēng)聲與他記憶里時時呼嘯刺心的一段風(fēng)聲,,竟是同樣的凄絕,。
那是12年前,,他剛10歲,,一股倭寇突襲他的家鄉(xiāng)浙江嘉興府秀水縣,,倉猝間,父母把他和一個鄰家的妹妹藏進柴垛,。刀兵過后,,他和鄰家妹妹出來,村里已是火海一片,,死尸遍地,。當(dāng)時耳畔盤旋的就是這鬼哭般的風(fēng)聲和隨風(fēng)彌漫的火燒死尸的焦煳味。偌大一個村子幾百口人,竟只剩下了他和她兩個人,。后來,,兩人在四處流浪中幸遇少林寺前任方丈虛白禪師,這才棲身少林,。
如今,,再聽這個似曾相識的風(fēng)聲,他不由心驚肉跳,,仿佛兒時遭遇家鄉(xiāng)的慘禍,,又在身邊重現(xiàn)。晚課后,,他的心情始終像外面的風(fēng)雪一樣,,陣陣翻攪著,無法平靜,。便獨自踱到大雄寶殿,,恭恭敬敬跪在佛前,默默祈求佛祖,,保佑他的家鄉(xiāng)百姓,,保佑浙、閩沿海百姓,,早日擺脫倭寇的侵掠殘害,。默禱一會兒,思緒又轉(zhuǎn)到月忠身上,,便燃香祈愿朱家沉冤昭雪,,月忠平安度日。朝廷不再怪罪少林,,少林僧兵順利遠征東南抗倭……
時光不知過去多久,,忽聽殿門哐當(dāng)一聲響,一股風(fēng)破門而入,,冷嗖嗖直撲他的后背,。他嚇了一跳,急忙掉頭,,卻見月清攜風(fēng)裹雪沖進殿來,。
“堂主,不好了,!‘灰狼’和‘黑虎’逃跑了,!”月清入殿,不待合什行禮,,便急急忙忙道,。
宗詩一時惑然:“哪兒的灰狼、黑虎跑了?你說的明白些,!”
月清慌慌張張解釋:灰狼,、黑虎是隨張四維到少林寺傳旨的兩個軍士綽號?!盎依恰本褪窃谏介T口被慶方踢中面門的那個灰臉尖嘴軍士,,真名叫吳良新,因為他長得灰瘦如狼,,其它軍士就給他取號“灰狼”,;被月忠橫踹出門的“半截塔”軍士便是“黑虎”,實名蔣銘,。
宗詩弄明“灰狼”,、“黑虎”的意思,卻不以為然地笑笑:“跑就跑了吧,!這有什么可驚慌的,?我們原就不打算拘押他們,全當(dāng)我們有意放‘虎’歸山,,縱‘狼’入林不就是了,?!”
“放虎歸山,?縱狼入林,?你倒說得好,!”月清長長的臉,,愈加急得起棱帶皺成了苦瓜,“聽其他官軍說,,他倆是回京報信兒的,!朝廷一旦知道月忠殺了欽差,還會有少林寺的好嗎,?”
這倒是,!盡管張四維被殺是朝廷遲早要知道的事,但畢竟是遲些比早些好,,知道得越遲,,少林寺就越有充足的時間籌劃計議,從容應(yīng)對,。而且,,最好是由少林僧人自己入京,向朝廷說明情由,,求得諒解,。如此一想,宗詩也覺讓“灰狼”二人馬上回京不妥。便迅即起身,,又叫上幾個武僧,,一起飛馬追出少林。
或許是吳良新,、蔣銘二人跑出去的久了,,宗詩、月清等人一直向北追出登封縣境,,也沒見二人蹤影,。由于風(fēng)急雪大,地上不見馬蹄印跡,,實在無法判斷二人跑的哪方向,、哪條道。他們感覺,,再追下去也難有所獲,,只得掉轉(zhuǎn)馬頭,悵然而返,。
吃這一塹,,宗詩怕留在寺里的官軍再生什么事端,遂加鞭催馬,,疾飛而歸,。誰知,才到寺東小崗,,便見山門前燈火擾動,、星星一片。心頭不由又是一緊,,他回頭看看月清等人,,他們也是一個個延頸直視著山門,誰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他們不敢再作遲疑,,一溜鞭響,眨眼趕到山門前,。
就近一看,,宗詩等人無不愕然。眼前燈火里,,站著一群渾身冰雪,、滿臉冰碴的僧人。當(dāng)頭一個,,肩寬體高,,眉疏目朗,,頷下灰白長須瑩然結(jié)著冰晶,一張安恬沉著的大臉映著燈火,,金光爍爍,,正是方丈宗書。兩邊分別是身材魁梧,、臉膛赤紅的后堂僧月空,;個頭稍矮、眉目間神思縹緲的首座僧宗經(jīng),;年輕俊朗,,卻一臉冰寒的西堂僧宗畫等等。
顯然,,這是方丈,、月空等人分別接到急信,頂風(fēng)冒雪連夜趕了回來,。宗詩心頭一喜,,隨即卻又浮起滿臉愧意。他與月清等人下馬向方丈,、月空等見禮后,,囁嚅一下,正要向方丈說明情況,。卻見方丈微微一頷首:“老衲已略知一二,。你們辛苦了,回寺暖暖再細說吧,!”
回到寺內(nèi),,宗書屏退多數(shù)僧人回寮房休息,只將宗詩,、月空,、宗經(jīng)、宗畫等班首,、執(zhí)事召入方丈堂。小沙彌沏上熱茶后,,宗詩把寺內(nèi)發(fā)生的事情詳說一遍,。末了,他慚愧道:“都怪我,,嗜竹貪畫誤事,,如今欽差被殺,少林負罪,,實是宗詩一人之罪,。方丈盡管依照寺規(guī)處置,,或者交給朝廷明正典刑,我都服罪無言,?!?p> 宗書默忖一會兒,拂須緩緩道:“尚無大礙,!事起倉猝,,師弟如此措置,已是得體了,!”
尚無大礙,?已是得體?宗詩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出現(xiàn)如此大的漏洞,,這位大自己整整30歲的師兄,卻這般安慰自己,,未免太有些——難道,,僅僅因為師傅虛白禪師圓寂時曾交待過,要他好好照顧自己,,他才這樣處理,?其他僧眾能服嗎?宗詩不由左右瞄瞄月空,、宗經(jīng)等人,,見他們一個個默然安坐,心里愈加不安,,張張嘴想說話,,卻又結(jié)舌難言。
宗書見他一臉無法自安的窘相,,有意慰解道:“不必過分自責(zé)了,!若用禪心觀照此事,應(yīng)無大礙,,你又何必自驚自擾呢,?”
宗詩聽來,似覺話中有話,,卻又一時品不出什么,,只是茫然地望著這深沉似海、溫煦如佛的師兄,。宗書將茶杯往他跟前挪一挪,,仿佛忽然間想起什么,抬頭道:“哦,,對了,!你問過沒有,?朝廷圣旨可在月忠身上?”
宗詩又顯得局促起來,,懊悔地咂咂嘴道:“當(dāng)時,,見了月忠,聽說他殺了張四維,,只顧急著勸他離寺避禍,,匆忙中,竟忘了問他帶沒帶朝廷圣旨,?!?p> 宗書搖搖頭,只得嘆氣作罷,。詳細了解了事情經(jīng)過,,他稍稍沉默了一下,而后,,環(huán)視一下眾執(zhí)事,,肅然道:“我們少林所宗,乃是大乘佛法,。大乘要義,,便是普度眾生。而我少林,,踐行教義,,也是源源流長;隋末有十三棍僧扶正祛邪,、營救秦王,;唐初有道廣和尚入閩平寇,安定海疆,;本朝有了改禪師,,襄助太祖,北征驅(qū)虜,;還有嘉靖初年,,三奇禪師,提督陜北軍事,,御敵安邊……所以,,今日奉旨抗倭安民,亦應(yīng)是僧家善舉,,上合佛門宏旨,下符少林慣例,;內(nèi)啟僧家慈悲之心,,外救萬民苦難之身……雖然丟了圣旨,,好在旨意已明,寺里的變故,,我們也已明了,。大家看,我們該如何補救前失,?接下來,,又該做什么?這也是老衲不顧諸位風(fēng)雪勞頓,,連夜召集大家商議此事的原因,。”
月空當(dāng)先站起來道:“俗話說,,救兵如救火,。無論朝廷圣旨找到找不到,我寺都該盡快派出僧兵,,遠征抗倭,。如能及早驅(qū)倭立功,就是朝廷知道張四維被殺,,圣旨丟失,,也會減罪少林?!?p> 宗書點點頭,。
宗詩提議:最好是一邊派僧兵出征,一邊派人北上進京,,向朝廷陳明欽差被殺,、圣旨丟失的原委,求得朝廷諒解,,免得僧兵未到邊庭,,先被朝廷治罪。
宗書又點點頭,,剛要問該如何選將出兵,,又該派誰入京,卻見首座僧宗經(jīng)緩緩站起,,便不再言語,,等他說話。
宗經(jīng)合什向眾人環(huán)行一禮,,聲音低沉道:“故國不肖之徒侵擾貴國,,宗經(jīng)先代父母之邦向諸位謝罪了!此外,,宗經(jīng)素不知兵,,還請方丈及諸位容我不參此議,,先行告退?!?p> 眾僧這才猛然意識到宗經(jīng)是來自日本的僧人,。他雖來寺十余年,榮為少林首座僧,。但畢竟這是議及與他父母之邦作戰(zhàn)的事情,,的確讓他有些尷尬。便一齊起身,,安慰著送他出方丈堂,。
大家再次落座,開始議及如何選將,、出兵等事,。宗詩認為抗倭乃是保家衛(wèi)國義舉,也是一種普度眾生之道,,眾僧定會踴躍參與,,寺里也應(yīng)滿足僧眾意愿,給予他們報國度世的機會,。僧兵出征自然是多多益善,。月空則認為:兵在精而不在多。少林僧眾武藝參差不齊,,有些雜役僧,、文僧甚至沒有武功,如果都聽?wèi){自愿從征,,必不能組成一支精兵勁旅,,上陣御倭,也很難取得最佳戰(zhàn)績,。對于那些功夫平平的武僧來說,,允其參戰(zhàn),無異于草菅人命,。所以,,還應(yīng)比武較藝,挑兵選將,,真正組成一支僧兵鐵旅出山遠征,。
宗書覺得:宗詩所言雖情理兼通,但多了些書生意氣,,用于戰(zhàn)事,,并不可取。月空沉穩(wěn)、樸厚,,此番論兵,,足見其外樸內(nèi)秀,,尤其他多年擔(dān)任少林武僧總教頭,,武功精湛,熟悉武僧情形,。便有心讓他主持挑兵選將一事,。但又覺得西堂僧宗畫雖平時冷漠寡言,任事卻是沉毅機敏,,而且武功超群,,不亞月空,品似冰雪,,僧眾敬畏,,深得先師方丈虛白的賞愛,年紀輕輕,,便被拔為西堂僧,,位在大他10多歲的月空之上。如果,,僅憑自己一言拍板,,讓月空主持選兵一事,恐怕這個人送綽號“冰羅漢”的冷僧嘴里不說,,心頭也會不服,。此外,還有知客僧月明,,也是功夫好,、性子熱,素常無論寺務(wù)還是他人私事,,他都事事爭先,,風(fēng)風(fēng)火火。是寺里最得人緣的執(zhí)事僧,,被僧眾美譽為“火焰佛”,,他又怎會不想擔(dān)此重任呢?,!就是一貫做事謹小慎微,、看見動情事就淚汪汪的“淚和尚”月清,也一樣是個愛操心的主兒,。此人雖遇事不爭,,卻也不能因此任人為事時掠他而過。這樣左右一掂量,宗書感覺還是讓他們都開口議論議論,,聽聽胸懷見識,,再比比武功,然后定下人選,。于是,,他只微微點點頭,又用期待的目光巡視著眾人,。
宗畫依然故我,。肩平背直地冷冷坐在一邊,冰雕似的,。挨著他坐的月明,,也似乎被感染,身上退了往常遇事即燃的熱度,,雙手握拳抵住雙膝,,鐵鑄般凝然不動,只有眼里明顯竄動著忽明忽滅,、閃爍不定的光焰,,似在為什么事焦慮糾纏著,這讓宗書頗感意外,。月清半低著頭,,一副不爭不搶、洗耳恭聽的樣子,。宗詩深知自己偏于作畫,,武功難與月空等人相伯仲,自然心情謙退,。只是左瞟瞟,、右瞄瞄等待他人說話。
這種場面,,倒使宗書始料未及,。
他也一時惑然,不明白宗畫,、月明等人今日當(dāng)此大節(jié),,為何盡皆默然。有心聽聽他們的議論,,卻又不愿強人所難,,便自己開口打破沉默道:“此次抗倭,老衲要親率僧兵遠征,,但老衲自知武功不濟,,真正臨敵,,還需仰仗一位功夫了得的先鋒。此次挑兵選將,,就由這位先鋒來主持,,諸位,誰愿擔(dān)此重任,?”
宗畫仿佛什么也沒有聽到,,依然冷冰冰四平八穩(wěn)地坐著;月明倒是皺皺眉,,卻又把臉轉(zhuǎn)向一邊,。月空掃視一下眾人,率先站了起來,,自愿擔(dān)當(dāng)此任。但又說方丈上了年紀,,不宜遠征,,而且寺里事務(wù)繁多,不可久離,,最好還是留寺操練武僧,,以備緩急。如果方丈信得過,,他愿獨擔(dān)率兵抗倭一事,。
宗書并不覺得自己不宜遠征,微微一笑,,正要自我解釋,,卻見宗畫肅然起立??磥?,這冰僧心思似已融開,要與月空爭著領(lǐng)先遠征了,。宗書看在眼里,,喜在心頭。暗想:正好,!到時候就讓他們山門比武,,勝者名正言順地出任先鋒。于是,,微笑著沖宗畫點點頭,,等他開口。
只聽宗畫道:“方丈,,既然后堂愿意率領(lǐng)僧兵遠征,,宗畫愿意北上進京,,向朝廷稟明欽差被殺的原委,請求朝廷寬恕少林,,使我少林僧兵能夠順利遠征抗倭,、將功補罪!”
一番話,,雖然語意懇切,,卻是語氣冰冷。
宗書深感意外,。但畢竟進京陳說少林變故也是大事,,自己不好說什么,只得點點頭,。
仿佛被宗畫牽動,,一直側(cè)面旁顧的月明也站了起來,看一眼月空道:“方才后堂說,,寺里還需操練武僧,,以備緩急——月明愿當(dāng)此任!”
留寺練兵,?一貫遇事?lián)屜鹊摹盎鹧娣稹苯袢赵趺匆环闯B(tài),,自愿退后了呢?一時,,在座眾僧無不愕然,。月空、月清,、宗詩,、宗畫等人異樣地打量月明,月明卻視而不見,。宗書無聲地點點頭,,面色漸漸凝重。
這一冷一熱兩個性格截然不同的執(zhí)事僧,,今日為何出奇地一致,?莫非他倆心里都有別扭?還是本身不愿遠征抗倭,?宗書心間不覺煙生霧起,。到汝州少林寺下院觀音禪院做法事期間,月明留在少林寺常住院,,他不明情況,。宗畫卻是跟了他一同去的,未曾有什么過節(jié),,何以今日如此不諧呢,?月明又是為了什么,?難道他跟宗詩、月空有過什么不快,?但這個年輕的“火焰佛”最是古道熱腸,、生性爽快,遇到不快意的事,,很少上心,,即便有什么爭執(zhí),也是門內(nèi)紅臉,,門外就笑的,,怎么今日就冷漠如宗畫呢?
疑惑歸疑惑,,僧兵遠征抗倭卻必須立即定下章程,。宗書決定親率僧兵遠征。因他年過半百,,月空等眾執(zhí)事一致反對,。最后議定:還是按照少林寺規(guī):“比武打山門選將?!庇晌渖栽笀竺任錉帄Z領(lǐng)兵主將,,奪門最快,、取勝最多者為主將,次者為副將,。然后,,再由將選兵。宗畫進京解說少林風(fēng)波,,月明留寺練兵備用,。但在僧兵出征之前,二人則要作為把守各門的門主,,篩選眾僧比武奪將……
事定人散,,天已晨光熹微。宗書卻心中云翻霧滾,、擾動不安,。竟然沒有一絲困倦睡意。他緩緩踱了幾步,,忽又想起首座宗經(jīng),。今日議兵抗倭,他自愧退出,,當(dāng)時不便多言,,現(xiàn)在正可到他禪房聊聊,,讓他心頭少些掛礙。于是,,虛掩了門,,徑向宗經(jīng)禪房而去。
外面,,風(fēng)已纖纖,,雪亦裊裊。早起的雜役僧或者輕掃積雪,,或者從容往來,,寺院內(nèi)一片寧靜和諧。
首座僧禪房與方丈堂同一進院落,,在方丈堂東廂寮房的最北端,。宗書幾步即到。
宗經(jīng)禪房的門竟也虛掩著,。宗書輕拍兩下,,里面沒有應(yīng)聲,門卻又開些一縫兒,。透過門縫兒,,發(fā)現(xiàn)對門方案上,銅鎮(zhèn)尺下壓著一方紙箋,。
怎么,?宗經(jīng)——宗書隱覺不對,便推開門進去,。見桌上竟是一紙留言,。抬頭一行字:“敬候方丈小山公?!毙∩绞亲跁鴦e號,,此箋正是留給他的。
箋上大意是:日本侵掠大明,,少林僧兵行將遠征衛(wèi)國,,作為少林僧徒,本宜應(yīng)征出山,;但作為日本人,,又不能與父母之邦刀兵相見。所以,,內(nèi)心惶惑不安,。尤其擔(dān)心,朝廷知道此時還有日本僧人在少林,,再給少林增添麻煩,。山門風(fēng)波,,死了欽差,丟了圣旨,,朝廷肯定怪罪少林,。他決不能因為自己在寺,使少林寺再罪上加罪,,故而,,就此留函別去,攜法弟月澄東歸扶桑,。
月澄也是日本僧人,,與宗經(jīng)同時來少林參禪習(xí)武。
小山覽罷,,不由頓足嘆息,。尋思這風(fēng)雪滿天,天寒地凍的,,宗經(jīng),、月澄遠歸故國,必多不便,。何況此時大明正在抭倭驅(qū)寇,,海禁極嚴,更是無法掛帆東渡,。一旦偷渡出海被官軍抓住,,必遭不測之禍。于是,,暗暗埋怨幾句,急命兩個年輕僧人快馬去追,,讓宗經(jīng)二人回來,。
宗經(jīng)今年50多歲,原是日本山**,,但州正法禪寺僧人,,法號道啟。16年前,,攜師弟清遠西來少林,。先師方丈虛白,按照少林法裔排序,,分別為二人另取法名:宗經(jīng),、月澄。宗經(jīng)深愛少林禪武宗風(fēng),,入寺潛心參禪,,虛心習(xí)武,,數(shù)年之間,已在佛學(xué)和武功上獲得很深造詣,。小山宗書升任方丈后,,他也被推為少林首座僧。在同門師兄弟及寺內(nèi)執(zhí)事僧中,,宗經(jīng)年紀最長,、最與宗書相近,因此,,二人時常切磋佛學(xué),、互探禪理,最投脾味,。尤其宗經(jīng)出任首座后,,兩人更是共籌寺務(wù),同修蓮花,,情深意洽,。如今,宗經(jīng)這般別去,,不能不使他感嘆不已,。
悵悵許久,他才踽踽回到方丈堂,。乍一掃眼,,忽見桌案上多了一卷黃澄澄的東西。
圣旨,?,!
看那卷成短軸的黃絹,分明就是一道圣旨,。是那道丟失的朝廷圣旨找到了,?還是誰送到這里的?他四下掃視一遍方丈堂,,卻無半點人影,。
他不及細想,緊走兩步過去,,打開絹軸,,雙龍捧著的朱紅篆書“圣旨”二字立刻映入眼簾。他心下一喜,,兩手不覺微微顫抖,。再看圣旨內(nèi)容,正是急調(diào)少林僧兵遠征東南抗倭的——不是那道丟失的圣旨是什么?,!
宗詩翻遍大雄寶殿找不到的圣旨,,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的桌案上?難道是月忠送回寺來的,?他既回寺,,又為什么不見自己呢?宗書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問院里的雜役僧,,見沒見月忠來過,雜役僧盡皆搖頭作答,。他又讓人喚來宗詩,,問圣旨是不是他找到送來的。結(jié)果是:宗詩聽說圣旨在方丈堂出現(xiàn),,比他更為驚訝,。
難道真是佛祖保佑少林,送來了圣旨,?小山搖搖頭,,卻又雙手合什,低誦一句:“阿彌陀佛,!”
當(dāng)日,,小山傳下方丈法諭:即日起,開始在少林寺常住院及各下院武僧中,,招募僧兵,,有愿參加僧兵抗倭及擔(dān)任僧兵主將者,可速到堂主僧宗詩處報名,。兩日后,,即按少林寺闖關(guān)打山門的慣例,選出僧將,。然后,,再由僧將挑選僧兵。
法諭傳下,,少林寺常住院立即熱鬧起來。下院各寺武僧紛紛趕來,,打聽的打聽,,報名的報名,來來往往,,熙熙攘攘,。宗詩更是忙得不亦樂乎。月空,、月清先后報名離去,,宗詩趕緊也將自己法號填在僧兵的報名冊上,。他清楚:論武功,自己根本爭不住僧兵主將,。也沒必要自不量力,、強爭一頭。然而,,他一定要參加僧兵遠征抗倭,。為父母報仇,為慘死的家鄉(xiāng)百姓報仇,。
宗畫,、月明二人則忙著挑選把關(guān)守門武僧,分別教以應(yīng)對闖關(guān)的戰(zhàn)陣戰(zhàn)法,。
小山則分別到宗詩,、宗畫處看看情形、問問情況,。見報名武僧越來越多,,宗畫、月明做事認真,,章法井然,,不由暗自欣喜。只是到了晚課時,,追趕宗經(jīng),、月澄的僧人空空歸寺,又使他悵惘良久,。
大概上天也想好好欣賞一下少林寺比武選將,。兩日后,竟然風(fēng)停雪住,,紅日早升,,瓊樓玉閣連成一片的少林寺映著朝陽,銀光閃閃,,紅光爍爍,,直似西天梵宮。
經(jīng)過兩日報名,,登記參加僧兵抗倭的武僧達600余人,,這已幾乎是少林寺及下院年輕力壯武僧的總數(shù)。報名闖關(guān)奪將的有月空,、月清等36人,。此時,應(yīng)募僧兵的600余人,全部候在山門外,,等待著率領(lǐng)僧兵的僧將打出山門,,挑選自己遠征抗倭。到少林傳旨賜甲的百余官軍,,也分立山門外的兩則,,等候一瞻躍然出山的僧將風(fēng)采。月空等闖關(guān)奪將的36人則齊集方丈堂前的臺階下,,只待小山方丈一聲令下,,便開始魚躍龍門、次第闖關(guān),。月空等人只知道,,從方丈堂開始,他們要想打出山門,,需過三道關(guān)口:依次是大雄寶殿,、天王殿和山門;三道關(guān)口各插36面旗幟,,每面旗上各書一位闖關(guān)者的法號,。所不同的是第一關(guān)大雄寶殿后門兩側(cè)盡插綠旗,天王殿插黃旗,,山門插紅旗,。但三道關(guān)究竟如何布陣,卻沒人知道,。
小山今日特地披上金線紅緞袈裟,,莊顏站在方丈堂前的臺階上。前面放置一張青瓷翹頭小案,,案上正中一只白瓷蓮花香爐,,爐下散放著一把香和一面三角小紅旗。翹頭小案兩側(cè),,站著慶圓,、慶方兩個小沙彌。左側(cè)慶圓兩手執(zhí)镲,,右面慶方腰掛小鼓,,二人也似小山一樣,神情肅然,。
小山翻翻手中名冊,,又打量一下月空等人,首先宣布闖關(guān)選將規(guī)則:今日闖關(guān),,將從最后報名者開始。每念一個闖關(guān)人名,就燃香一支,,擊鼓一通,。闖關(guān)人每闖一關(guān),即奪一面書有自己法號的旗幟,。闖關(guān)者開始闖關(guān)時,,慶圓則執(zhí)镲相隨,每闖一關(guān),,鳴镲三聲,,取旗一面,闖關(guān)失敗,,鳴镲一聲,,慶方則聞镲捻滅其香。然后,,旗,、香相合,換人闖關(guān),。闖關(guān)結(jié)束,,以奪旗多者為勝,旗幟相當(dāng),,則以燃香少者為勝,。
眾僧聽罷,都覺公平,,竟不約而同,,合掌高頌:“阿彌陀佛!”
申明規(guī)矩,,宗書見眾僧人人踴躍,,不由會心一笑,從小案上拿起那面小紅旗,,輕輕一揮,,朗聲道:“嵩山少林禪寺抗倭報國、闖關(guān)選將,,現(xiàn)在開始——”
臺下眾僧又一次齊刷刷的雙手合什,。
“第一闖關(guān)人,少林下院廣惠庵庵主宜寧禪師——”宗書話音才落,,一個40多歲的矮胖僧人石磙般從人群中擠出,,身后隨即傳來幾聲笑。但他似乎并不氣腦,,扭轉(zhuǎn)又粗又短的脖子,,向傳來笑聲的地方假作生氣地眨眨又大又鼓的眼睛,,嘩啷一聲,甩袖抖出一個渾身鐵牙的流星錘,,往半空里一送,,又迅即收回寬大的袖子里。僅露這一手,,人群中的笑聲便戛然而止,。行家都知道:能讓狼牙流星錘如此迅猛自如地袖出袖入,而不顯一絲吃力,,武功便決非等閑,。
慶圓點燃一支香插入蓮花香爐,慶方的腰鼓隨即響起,,踩著鼓點,,宜寧向旁一躍,袖中的狼牙流星錘又嘩啷彈出,,嗡嗡叫著旋飛起來,。錘飛同時,人也掠地急旋,,如此錘繞人飛,,人隨錘轉(zhuǎn),越轉(zhuǎn)越急,,越旋越快,,仿佛一大一小兩個流星頡頏相逐。忽地一道霧塵揚起,,人錘早已離了方丈院,,飛旋著掠向大雄寶殿的院落。
少時,,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蔫F器撞擊聲便從前院傳來,。聲音又響又急又密,直似前院下起了鐵冰雹,。這邊方丈院內(nèi),,人盡屏氣斂聲,支棱起耳朵聆聽前院動靜,。乒乒乓乓多時,,忽然聲息,繼而傳來三聲镲響,。
顯然,,宜寧已經(jīng)闖過第一關(guān)。但此后許久,,竟沒了下鐵雹似的聲響,。眾人猜測:可能開始了拳腳相搏,,因為相距較遠,聽不到聲音,。但他們還是一個個凝神傾聽,,想努力聽出點動靜來。
又一陣寂靜,,忽聽一聲龍吟虎嘯般大吼滾空傳來,緊接著一聲镲響,。
眾僧立即松了架,,開始議論起來。慶方捻滅了香,。拔出香爐,。一會兒,慶圓手舉一面綠旗跑回來,,跟慶方捻滅的香合在一起,,送入方丈堂。臉上一塊青腫的宜寧返回后,,小山安慰幾句,,讓人扶入寮房歇息。
第二個闖關(guān)人是下院水峪寺的當(dāng)家僧廣亮,。他也在40歲左右,,眼窩深陷,仿佛打爛的蛋殼,,體瘦背弓,,猶如一彎殘月,腋下夾著一根疙疙瘩瘩的拐杖,,走起路來一傾一踮,。
廣亮本以為自己背后也會招來一片笑,卻不料竟是出奇的寧靜,。武僧們的確沒有笑,,卻是一個個緊擰眉頭。盡管大家知道:他也會有一身好功夫,,但像他這副身板,,率領(lǐng)僧兵抗倭畢竟不宜。
鼓聲一響,,廣亮渾似雄鷹聽到狡兔響動,,拐杖陡地拄地,身如急浪,,倒卷翻起,。緊接著,,身落杖起,杖起身落,,幾個連環(huán)翻騰,,已讓人無法分清到底是人帶杖翻,還是杖帶人騰,,直覺道道黃色飛虹掠過,,轉(zhuǎn)眼人杖俱失。
方丈院中,,頓時泛起噓聲一片,。
只是廣亮翻去多時,人們卻沒有聽到期待中的拐杖對搏兵器的聲響,。
莫非第一關(guān)已改為拳腳,?身帶殘疾的廣亮離了拐杖,豈不先虧一著,?眾人正自猜疑,,猛聽到三聲镲響,大家才相視而笑,。
接著,,遠遠傳來叮當(dāng)聲。聲響雖急,,卻很單純,,想是只有兩個人在對打。這樣叮當(dāng)一陣,,又沒了聲,。想是兩人都失了兵械。沉悶了好一會兒,,竟又響起三聲镲響,。
等待闖關(guān)的眾武僧不由紛紛贊嘆起來。沒想到:身帶殘疾的廣亮禪師竟有如此手段,,無怪乎他敢夾拐闖關(guān),。眾人也因此更增信心,一個殘疾禪師尚能連闖兩關(guān),,何況四肢健全的自己呢,?!
眾僧摩拳擦掌,,正自議論紛紛,,遠遠傳來一聲镲響。大家立即噤了聲,,一個個望定通往前院的道口,,等待著廣亮失望而歸,。
依照既定的順序,報名闖關(guān)選將的武僧一個個燃香而動,,聞鼓而出,。但大多都是闖過一關(guān)便折戟沉沙,鮮有闖過第二關(guān)的,。甚至還有一旗未奪,,即慚愧退回的,一直輪到月清闖關(guān)時,,還沒有一人奪下紅旗,、闖過三關(guān)。
小山念到月清法號時,,月清顯得極不自信。他望望宗詩,、月空,,提刀而出,但腳步卻不像慶方的鼓點那樣緊密有力,。他倒提單刀,,向小山行個半拳半掌禮,便走向前院,。
一片密集的刀槍聲響過,,傳來三響镲聲。
宗詩看看月空,,兩人都沒言語,。沉寂一會兒,又有三聲镲響,。而后是長時間的寂靜,。宗詩、月空兩人都無聲低著頭,,卻是一個瞑目,、一個擰眉。
鏘,!一聲镲響,,宗詩遽然開目。月空也滿臉凝重地抖開眉頭,,似乎,,這一聲镲響不是他們等待的,但又是意料之中的,。他們默默地相對凝視一刻兒,,又同時望著通往前院的過道,。
鏘!鏘,!卻忽又響起兩聲镲鳴,。
這是怎么回事?月清闖的第三關(guān)到底是敗是勝,?莫非他是先敗后勝,?月空與宗詩對望一眼,又一齊看著臺階上的方丈小山,。小山也是一臉惑然,。
一會兒,慶圓項下掛镲,、蹦蹦跳跳,、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嘏芑貋恚掷锱d奮地搖著紅,、黃,、綠三面小旗,可勁兒地喊:“月清法叔祖打出山門了,!月清法叔祖打出山門了……”
跟在慶圓身后的月清卻低垂著頭,,不見半點欣喜。行至方丈堂下,,他向小山合什一禮,,面帶愧色道:“西堂雪山有意相讓,才使我反敗為勝,。所以,,月清不算打出山門,特地回來向方丈解釋清楚,?!?p> 雪山是西堂僧宗畫的別號。宗書,、月空等人都知道:宗畫雖性情冰冷,,骨子里卻是個憐弱向善的人。月清武功高強,,為人卻從不爭強,。宗畫平時就頗有些照顧他。若論武功,,宗畫明顯高于月清,,今日卻敗給他,肯定是故意示弱,成全他率領(lǐng)僧兵遠征東南,。雖然明白這些,,大家也不便多說什么,只是安慰一番月清,,繼續(xù)進行闖關(guān)選將,。
慶方腰鼓再次響起,月空提起自己金梅嵌頂?shù)蔫\鐵梅花棍,,虎步出了方丈院,。
第一道關(guān)口就在大雄寶殿的后院。此時,,大殿后門邊已只剩下一面綠旗,,旗上寫的自然是月空的法號。此外,,大殿后門前及殿兩側(cè)的通道上,,共有十六個武僧。正對后門,,是四個執(zhí)劍武僧,,殿東側(cè)六個武僧,柵欄一樣執(zhí)槍挺立著,;殿西側(cè)六個武僧,手握大刀一溜排開,。所有通道,,一遮而斷??芍^是重兵把守,、嚴陣以待。第一關(guān)便已如此,,第二,、第三關(guān)更不知是如何陣勢了。
月空遠遠審視一下,,暗暗思忖:面對如此陣勢,,是決不能從正中闖關(guān)的。雖然正中人少劍短勢弱,,自己的長棍對短劍,,最易攪開口子,可一旦沖進殿內(nèi),,礙于其中的佛像法器,,長棍根本施展不開。對方四柄短劍則化短為長,游刃有余,。殿內(nèi)稍一糾纏,,對方的大刀、長槍武僧便會封了前后殿門,,斷難沖出,。而從西邊闖關(guān),則是以一對六,、長兵對長兵,,自己毫無優(yōu)勢。假若不能迅速過關(guān),,其他武僧又會攏來,,很快變成一對十六的局面,眾寡懸殊,,更無勝算,。
大概宗畫也是看準了這一點,才如此布陣,。想明此理,,月空不由暗自贊嘆宗畫的用兵之才。只可惜,,不知他為什么不愿出山抗倭,。
他輕嘆一聲,收住心神,,默然籌定闖關(guān)方略,。然后,緩緩抬棍,、當(dāng)胸執(zhí)定,,金梅嵌頂?shù)墓黝^直朝前方。陡地一聲吼,,攪動棍頭,,如輪飛轉(zhuǎn)著直撲當(dāng)中執(zhí)劍四個武僧。
月空一動,,對方也動,。原本一字排開的執(zhí)劍武僧,忽地變成兩前兩后,。未等他們兵刃相交,,后面兩僧迅速退入殿內(nèi),前面兩僧則避往兩邊,。
果然要誘我深入,!月空鼻子里哼了一聲,又發(fā)一聲虎嘯,猛地棍頭扎地,,噌地拄棍一躍,,早已上了大殿后檐,檐上一彈一跳,,便已落在大雄寶殿的前院里,。十六個把關(guān)武僧尚未開打,闖關(guān)人竟已身飛影逝,,驚奇之余,,只得一個個望空興嘆。遠遠跟在月空身后的慶圓也是愣怔了好一會兒,,才擊镲三聲,。
月空飛身下殿,也是心中訝然,。原以為:這天王殿后的第二關(guān),,應(yīng)比第一關(guān)更加人多勢眾,戒備森嚴,。卻不料:天王殿后的雪地里,,竟擺著一張短腿小方桌,桌上一枰圍棋,。桌邊對坐兩僧,,正在專心下棋。左邊大臉大眼大個頭的年輕僧人,,正是“火焰佛”月明,;右邊小臉小個頭的,則是師弟月朗,。少林人稱“神鏢舍利子”。見是他倆,,月空已經(jīng)清楚:盡管這一關(guān)僅此二人,,其武功之高、守關(guān)之能也足壓前面的十六個武僧,。
月空見他們假棋真下,,一臉精心做局的神態(tài),并不理會自己,,便拖棍一禮,,遠遠笑道:“師弟們好雅興!師兄可要闖關(guān)了,!”兩人這才轉(zhuǎn)過臉來,。
月明哈哈一笑,站起來:“師兄來的好快啊,!我們一局棋剛下幾著,,還沒入興呢!”招招手,,竟邀月空對弈,。
月空知道:這是對決前的客套,但還是面帶笑容走過去,。
“師兄下棋,,還需鐵棍嗎?”月朗嫩聲嫩氣道,,似在埋怨月空多疑,。
月空見他倆也兩手空空,便隨手丟了鐵棍,。鐵棍剛剛倒在雪地里,,就見月明在棋枰上的手一揚,三枚棋子便尖嘯著飛來,,三子上下一線,,直射月空右身,明顯逼他離開雪中鐵棍,。月空知道月明此功不弱,,只得閃身避開。這邊剛一落腳,,那邊月朗三枚棋子也橫向打來,,躲閃不及,右臂已中一子,,頓時半臂麻木,。待他回正身軀,月明竟已飛縱而來,,撿了他的鐵棍,,溜地一滾,一招“龍巡四?!睓M掃他的下盤,。他聞風(fēng)躍起避棍,月朗竟又從上打來三枚橫向成排的棋子,。此時,,他已明白,月明,、月朗二人采用的是一遠一近,、一上一下,、一呼一應(yīng)、一協(xié)一攻的“二龍戲珠”打法,。如此久打下去,,難保自己不露破綻,情急之中,,他急忙向左一傾,,伸手接住中間、正面飛來的棋子,。右面的棋子呼嘯著擦肩而過,。
旋即,他也一抖腕,,左右手同時打出棋子,,分取月朗、月明,。兩人閃避間,,他已縱身躍到小桌上,順腳抹枰一掠,,枰上十余枚棋子竟呈扇面狀射向月明二人,。兩人急忙伏身躲避橫灑而來的棋雨,月空乘機腳點小桌,,飛身進了天王殿的后門,。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入天王殿,因有佛像法器護身,,兩個師弟便不敢再打棋子,。果然,他剛?cè)氲?,便聽二人在背后同聲道:“師兄走好,!?p> 轉(zhuǎn)過殿里佛像,卻發(fā)現(xiàn)前門竟然緊緊關(guān)閉著,,他登時大驚,,不由連連叫苦。待要掉頭回去,,卻聽后門也哐當(dāng)關(guān)上,。他推測:殿門肯定是從外鎖上了,。但無論如何,,也不能在殿里耽擱久了,否則,,殿外就會四面成伏,,張網(wǎng)以待,。于是,他急趨窗下,,找準一扇窗子,,猛然往里打開,迅即縱身出去,。
飛身落地后,,他急忙眼風(fēng)四下一掃,并不見有什么伏兵險陣,。這才拭了一把額上汗珠,,心中稍安。
這第三關(guān),,看來更無關(guān)口氣象,。山門內(nèi)檐下,放著一張粗樸的四仙桌,,桌上一只白瓷青花佛肚茶壺,。宗畫坐在桌邊的四出頭禪椅上,正悠閑地品著一杯熱茶,。茶氣裊裊,,茶香隱隱。
月空尋思:這最后一關(guān),,竟只有他一人把守,,還這般從容悠閑,西堂雪山也未免太傲氣了些,。于是,,合掌一禮道:“西堂,你怎不將天王殿的窗子一道封了,?那樣,,我豈不插翅難出了?,!”
宗畫品口茶,,并不抬起眼簾,只淡淡道:“殿門尚且不鎖,,又何必封窗呢,?不過試試后堂勇氣如何罷了!”
月空回頭,,果見殿門并未落鎖,,不覺赧顏道:“看來,月空勇氣已輸西堂,!”
“不對,!上陣正需先怯后勇,,用兵正需審慎而行!帶兵之將,,最忌愛逞匹夫之勇,!”宗畫冷聲冷調(diào)說罷,吹吹杯中浮茶,,又呷一口,,全然不顧月空感受。
月空雖覺口氣難聽,,卻還是感覺出宗畫言中深意,,遂誠懇一禮謝過,又道:“西堂既然親守山門,,就請賜教武功一二,!”
宗畫放下青瓷茶杯,站起來下了內(nèi)檐,。
兩人緩緩靠近,,相向一合什,又各退開半步,。然后,,目光一踫,刷地一聲,,仿佛雙鶴亮翅,,同時展臂開掌。兩人你旋我轉(zhuǎn),,鷹盤長空似的又對踅一圈,,審足了勢,轟然對喝一聲,,各似離弦之箭,,相射一處。
一時間,,二人龍騰虎躍,,上翻下滾,撕斗成團,。地上積雪,,被二人飛打踢起,飄飄灑灑,、紛紛揚揚,,云裹霧罩似的彌漫在他們周圍。二人仿佛龍舞云中,、蛟騰浪里,,誰也無法看清他們的身手架勢。
七,、八十個回合過去,,月空幾乎強攻不斷,卻一直無機可乘,。不免漸漸心急氣躁,,出招愈猛俞重,直欲一招到位,,便一勞永逸,。卻不料,竟一掌走空,,掌帶身傾,,歪向宗畫。宗畫瞅準機會,,出招地動山搖,,就勢掉膀一搡,將他搡出數(shù)步之外,。饒是月空功力深厚,,也險些摔倒。
月空深知兩人功力相近,,而自己又在前兩關(guān)先耗一些氣力,,已處劣勢,自然不愿戀戰(zhàn),,便趁機一縱身,,躍入山門。轉(zhuǎn)臉合掌道一句:“謝過西堂成全,!”就要躍出,。卻見宗畫一發(fā)二鏢,揚手打來,。只是一鏢偏高,,直取門梁上方,一鏢直取他的面門,。他急忙縮身避過飛鏢,。待他長身再起,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被罩入網(wǎng)中,。這才明白,,是宗畫那枚偏高的飛鏢,打開梁上機關(guān),,下網(wǎng)罩了自己,。頓時心中懊惱不已,。
宗畫愜意地拍拍身上雪屑,一邊緩步走過去,,一邊仿佛自言自語道:“兵者,,詭道也!往往是有機處無機,,無機處有機?。 ?p> 只待宗畫過去,,解下網(wǎng)中的月空,,這一場闖關(guān)就算徹底終結(jié)。跟在宗畫側(cè)后的慶圓,,同情地瞧一眼月空,,張臂就要擊響一镲。月空情急之中,,忙從網(wǎng)眼里伸出手向他一揮,,示意他暫緩鳴镲。
慶圓張開的雙臂頓時冰凍般停滯不動,。
宗畫轉(zhuǎn)面看看慶圓,,詫異地停住腳步,眼神似在問他為什么不鳴镲,。
月空揮手處,,卻不經(jīng)意地觸到宗畫放在四仙桌上的瓷杯。
無機處有機,!
他乍地一動心念,,倏地勾杯在手,隨手一捏,,杯已爛在手里,。接著,他大喝一聲:“西堂接鏢,!”早有瓷片甩手而出,,直打宗畫面門。
這一著,,完全出乎宗畫意料之外,,他大吃一驚,倉惶側(cè)身閃避,。
月空乘隙振臂奮力一揮,,留在手里的鋒利瓷片已似利刃劃過,羅網(wǎng)嘣的洞開,月空就網(wǎng)一蕩,,恰似離弦之箭,,一縱身出了山門。
門外彩聲雷動,,早有武僧和官軍將月空抬了起來,。
月空勝出,出任僧兵主將,,迅速選定300名抗倭僧兵。宗詩經(jīng)過力請,,也如愿以償?shù)貐⒓由?,?dān)任月空的文書幫手。
從方丈堂議事出來,,宗詩心潮翻涌,,激動不已。出了山門,,他竟身不由己沿著前方冰雪封凍的少溪河岸西向而行,。他身裹黑色棉僧袍,獨行在皚皚雪地里,,恰似一滴濃墨,,滾落在一張半卷起伏的玉版宣紙上。
繞過一片巨筍沖天似的塔林,,他才慌然自悟,,這是走在他往日常來常往的一條小道上。這條小道通向一處清雅醉人的所在,,那就是他多年來自拜自賞,、自畫自醉的西園小竹林。
是??!僧兵明日就要出山了,出門遠征,,當(dāng)然要與自己的愛竹話個別,。如今,身不由己地走上這條道,,也許是那片愛竹在冥冥中的召喚,。只是,自己從此棄筆從戎,,征戰(zhàn)沙場,,吉兇難以預(yù)料。今日與相伴多年的清友一別,不知還有沒有重逢之日,。他這樣癡癡的想著,,竟然不覺淚下。
翻過一道雪崗,,便到了可心可意的所在,。雪后的竹林,雖不像夏日時節(jié)綠葉翻波,、細漣微漾,、清柔媚人,卻也呈現(xiàn)出另一番美姿雅韻,。一片青如冰凝,、雅似玉雕的竹林密竿上,棲雪臥白,,恰似天鵝宿身碧池,、白云浮影綠水。真可謂清純似仙子,、高雅如詩畫,。此景此韻,宗詩雖非偶值初遇,,今日乍見,,也還是禁不住贊嘆出聲:“真乃雪巾菩薩也!”
不想,,那竹林聽他一贊,,竟?jié)L珠落玉般咯咯笑出聲來。
武德三年(公元620年),,少林寺主志操,、惠旸、曇宗率領(lǐng)僧兵在峨嶺口襲擊王世充的后路,,生擒王世充之侄王仁則,,送到唐營……明正德年間,三奇和尚受武宗之命,,鎮(zhèn)守山,、陜,被御封提督之職……嘉靖年間,,倭寇侵擾我國東南邊疆,,少林寺僧月空受命率領(lǐng)僧兵出山抗倭……
——中國旅游出版社《新編少林寺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