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忠陡地一驚,心中暗叫“不好,!”急忙一個猿猴縮身,,避過橫掠的寶劍,。轉(zhuǎn)面一看,,揮劍偷襲他的正是六姑娘,。
六姑娘一劍走空,,迅即變雄鷹盤空式為青龍入海式,,踅回寶劍又奔月忠肋間斜刺而下。月忠見她劍走狠招,,招招奪命,,甚覺沒有來由,隨即騰身一個白猿越澗,,遠遠跳開,,這才回頭道:“六姑娘,何必突然變臉,,殺氣騰騰,?”話音未落,六姑娘也已飛身逼近,,抖劍當(dāng)心就刺。
月忠急起橫擋步,應(yīng)了一招新月穿云,,腰身橫向彎著一閃,,劍從肋下穿過。他駭然大叫:“我們究竟有何冤仇,?你說清楚再殺不遲,!”
此時,六姑娘麾下的眾姐妹也弄不清怎么回事,,有心上前助戰(zhàn),,卻沒有六姑娘的將令,只得呆呆地看著,。
幾閃幾避之后,,月忠再次跳開一段距離,臉上現(xiàn)出幾分慍色,,但還是壓住火氣,,雙手合什道:“姑娘苦求僧兵主將,留下貧僧幫你,,卻又為何無端殺我,!究竟為——”話未吐盡,六姑娘竟又搶了上來,,卻依然不答不對,,只是抬肘翻腕,橫起倒提的寶劍,,一招行龍穿云,,平胸又刺。
月忠又氣又急,,倉猝間,,虛步后墊,迎上一招喜鵲倒登枝,,半蹲半退,,刺來的寶劍竟直抵項間,劍尖幾乎觸到喉結(jié),,直覺一股寒氣,,透入喉中,額頭登時冒出冷汗,。他暗忖,,再這樣退避忍讓下去,稍有閃失,,自己就會命喪劍下,。于是,,不等寶劍刺空撤回,他便倏起左手,,使了一個“金剪指”,,那寒光爍爍的劍身竟被他食、中二指牢牢夾住,。
二指夾劍,?好膽大!這倒使六姑娘暗吃一驚,。但她并不懾氣,,反而點步向前,接力再刺,,似欲一劍刺穿月忠咽喉,。哪料到,盡管她拼力向前,,手里的寶劍卻是分毫難進,。
月忠亦不再說話,只是二指緊鉗寶劍,,兩眼直瞪著六姑娘,,眼里混合著憤怒、困惑,、輕視和嘲弄,。右手雖然握棍,卻似忘在手里,,一動不動,。
六姑娘一皺眉,急忙沉肘壓腕,,想用直上直下的劍刃切開月忠手掌,,卻依然是毫厘難以下移,仿佛劍身已被鑄于二指之間,。她氣惱地瞪月忠一眼,,緊咬牙關(guān)一翻腕,想翻轉(zhuǎn)劍身,,分撥開月忠二指,。不料,那劍似已插在巖縫之間,,又哪里能翻轉(zhuǎn)的動,?這一刺一切一翻,皆無一絲成效,。六姑娘雪一樣清白冷俏的臉上,,頓時泛起一片羞色紅云,。她自知,要想憑力氣抽回寶劍,,已是萬難,。再看月忠臉上一副冷笑神情,,不由羞上加氣,,抬腳一招蛟龍出海,向他左肘狠命踢去,。這腳若是踢中,,月忠的金剪指就會托著寶劍挑斷自己的下頦。他自然不敢大意,,忙即以指挾劍向左猛地一帶,,臂肘移位,避開六姑娘的飛腳,。六姑娘卻被他這一帶,,單腳站立不住,徑直向他撲身倒去,。
讓一個大姑娘倒在自己懷里,,那可成了僧家丑事!月忠不由大急,。六姑娘亦是又驚又氣,,趕緊松了手里寶劍,盡力撤身,。無奈已是勢成傾倒,、抽身難回了。正自惶惶心急,,忽覺胸前被什么橫擋一下,,勾頭一看,原是月忠用右手的少林棍隔在中間,。她這才半傾半俯著止住傾勢,,雖與月忠若即若離,卻最終沒有撞入他的懷抱,。
六姑娘雖然慶幸自己沒出大丑,,卻還是頗有些難為情,不由暗瞥一眼觀戰(zhàn)的姐妹們,,見她們一個個掩口悄笑,,自覺大失顏面。急急推棍起身,,跺腳怒道:“和尚無禮,!怎敢當(dāng)眾欺人,?”
月忠一臉委屈,站直身軀,,抖抖金剪指里的寶劍,,氣惱道:“你應(yīng)是天底下最不講理的姑娘!你無緣無故殺我,,我實不得已才接招自衛(wèi),。到底是誰無禮欺人?你反罵我,!看來,,貧僧是幫錯人了,恕不奉陪,!”嗆啷甩了金剪指間的寶劍,,掉頭便走。
“哎,!你怎么說走就走,!”六姑娘急叫一聲,緊腳趕上去,,攔住月忠去路,,一叉腰一歪頭一努嘴,又亦怨亦責(zé)道:“出家人不打妄語,,你怎可言而無信,?”
月忠瞪她一眼,憤憤道:“貧僧是說過幫你,,但并沒要托你寶劍涅槃西去呀,!”
六姑娘忽地勾頭一笑,低聲道:“你可真是個小心眼兒和尚,!沒仇沒冤的,,我為什么要殺你?不過是想試試你的武功嘛——若是請個不濟事的豆腐渣上山,,豈不是白搭個人情嗎,?”
聽她一解釋,月忠倒是消了許多氣,,但見她一副自有道理,、別無歉意的樣子,又頗有些不快,,氣呼呼地轉(zhuǎn)了臉,,并不答理她。
六姑娘瞟他一眼,,又回顧一下眾姐妹,,悄聲道:“就算我得罪禪師了,,現(xiàn)在可以一起回寨了吧?”
“不可以,!”月忠突然掉過頭,,鏗鏘道。
“為什么,?”六姑娘一愣,,略略提高了嗓音,“我不已經(jīng)道歉了嗎,?”
“這不夠,!”月忠簡截道。
“這不夠,?”六姑娘一挑眉頭,低喊道,,“你還要我跪下求你不成,?”
月忠一搖頭,直盯著她道:“那倒不用,!但須答應(yīng)貧僧幾個條件,!”
終于冰開霧散。六姑娘嘴角一笑道:“你請講,!”
月忠莊顏道:“一,、貧僧只幫你們練武,不涉其它俗務(wù),;二,、此事不得耽擱太久,不得張揚出去,;三,、你們今后不得搶劫良善行客,不得再與官軍火拼,!”
六姑娘聽罷,,斂了嘴角笑意。猶豫一會兒,,臉色凝重道:“我可以答應(yīng)禪師兩條半,,還有半條卻是不能答應(yīng)?!?p> 月忠問是哪半條,。
六姑娘咬牙道:“我們練武就是為了殺官軍報仇!怎能答應(yīng)你不與官軍為敵,?”
月忠微微點點頭,,說他能理解她們,。但又說,她們不答應(yīng)這半條,,就會妨礙僧兵抗倭大計,,他就決不留在山上幫她們練武。
“你——”六姑娘風(fēng)擺蓮花般突然揚起臉,,眼里蓄滿懷疑和惱怒,,“你這是不想留下來,故意找借口,!”冷冷一笑,,又說她們決不答應(yīng)這最后半條,月忠若食言,,她們就捉他回寨,。說罷一揮手,眾姐妹立刻圍了上來,。
月忠環(huán)視一下眾人,,沉重道:“貧僧知道,姐妹們之所以不肯答應(yīng)我不與官軍為敵,,就是為了報仇雪恨,!但你們可知道?貧僧對抄斬我全家的官軍也一樣懷著深仇大恨,。貧僧更是無時無刻不想替家人報仇,!可是,你們哪里知道,,貧僧更是親手捉住仇人,,又親手放了仇人——”遂將自己在少林寺山門前捉、放張四維的經(jīng)歷說了一遍,。然后道,,“若非雨山禪師勸貧僧,貧僧也會跟姐妹們一樣與官軍為敵,,親自手刃仇人,。若是那樣,少林僧兵就不可能今天來到這里,,這里就會有更多百姓死于倭寇之手,!所以,貧僧勸大家,,再不要做鷸蚌相爭,、漁人得利的事情了!”這一現(xiàn)身說法,情真意切,,聽得眾人一片感嘆,。原來的憤激之情,也漸漸平息,。她們只是齊刷刷默然注視著六姑娘,。
六姑娘遲疑一陣,慢慢仰起臉,,直直盯著他,,艱澀道:“如你所說,我們的仇就不報了嗎,?”
月忠目視遠方,,語氣低沉而堅定道:“仇,當(dāng)然要報,,但要等趕走倭奴,、平定海疆之后!”
六姑娘再次沉默,。她獨自踱到一邊,,拾起自己那把寶劍,手抵一棵老松,,閉目深思多時,突然一劍扎在地上,,回過頭,,朝月忠沉沉道:“我——答應(yīng)你!”
月忠眉頭一松,,雙手合什,,暗暗誦聲“阿彌陀佛!”遂與六姑娘等人一起回寨,。
路上相問,,月忠才知道六姑娘本名王紅蓮,是處州府麗水縣人,,因在七個娣妹中排行老六,,村里人便稱她六姑娘。又因她性情果決,,敢做敢為,,一身烈烈風(fēng)火,而且日常偏愛紅裝打扮,,村里秀才便送她一個“火蓮花”雅號,。
倭寇進犯處州那年,她和妹妹被父兄送到括蒼山藏身。之后,,父兄回家打探倭情,,恰恰碰上敗走的官軍踅回來,官軍竟拿他們當(dāng)通倭亂民,,全數(shù)捕殺請功,。訴官失敗后,六姑娘憤然而起,,帶著村里遭遇相同的嬸嫂姐妹們,,聚義山林。剪徑求生同時,,襲殺官軍報仇,。后來,她們在括蒼山中立寨,?;鹕徎ㄊ钦鳎簿鸵蛩?,叫做“火蓮寨”,。
因她們?nèi)桥鳎佘娗褰藭r,,常常做出下流相或說些污言穢語侮辱她們,。為震懾官軍,六姑娘便學(xué)著古人蘭陵王,,讓姊妹們臨陣前都畫上一副鬼臉,。別說,這招還挺管用,。后來遭遇官軍,,她們往往嗚——的一聲齊喊,就將官軍前鋒驚潰,。兩年多來,,她們在與官軍對陣中,常是勝多敗少,。
一路長談,,月忠不由對六姑娘暗起敬意。行到寨前,,他一勒馬韁道:“放心吧,!貧僧一定盡力教你們練武。有了武功,,你們就能好好保護自己了,!”
六姑娘挑眼瞟他一下,,嘴角綻朵笑意。
夜色冰結(jié),,星泛霜花,。
少林僧兵趕到溫州城西門外官軍的大營前,營門夜哨飛報營中主將,。少時,,便見一簇人影朝營門走來。行至門口連珠燈下,,人影清晰起來,。一行人皆是罩甲披風(fēng)、將官打扮,?;⒉津v騰、走在最前面的是個身材高大,、一臂攀在胸前的白面將軍,,四四方方、胡子拉碴的臉上蓄滿粗豪剛毅之氣,。他稍一審視月空等人,,正正身立起一掌道:“我乃參將湯克寬,迎接眾位羅漢來遲,!因不想驚動城中倭奴,,所以未用燈籠鼓樂,還請諒解,!”言語間,,聲如金鐵相撞,干脆響亮,。
一聽名號,月空,、宗詩等人無不心生敬意,。在杭州出兵前,巡撫王抒即向他們介紹:湯克寬是浙江為數(shù)不多敢與倭寇打硬仗的“虎膽將軍”之一,,名氣聲望直追俞大猷,。今日見他傷臂出迎,可知溫州戰(zhàn)事曾是何等慘烈,!尤其見他說話爽直,,月空頗感脾味相投,遂自報法號,,又將月清,、宗詩、月朗等僧將一一引見給他。
僧兵入營用過茶飯,,湯克寬即向月空等人簡單介紹溫州戰(zhàn)況,。說是占據(jù)溫州城的倭寇約有2000余人,城北甌江的江心嶼上還有200多人,。城里城外,、一大一小兩股倭寇勢成犄角、互為援助,。他們的總統(tǒng)領(lǐng)叫足利自倉,,據(jù)說是日本“足利五虎”之一,甚是勇猛兇悍,。副統(tǒng)領(lǐng)是個久附倭寇的漢賊海盜,,名叫陳東,多年劫掠海上,,亦是惡貫滿盈,。而攻打溫州的官軍卻不足1800人,人數(shù)本就處于劣勢,,卻要攻打墻高壕深的堅城,,更是難上加難。所以,,先后五次攻打,,均沒撿到便宜,反而損兵300多人,。
介紹了雙方軍力和以往戰(zhàn)況,,眾人又商量今后攻城戰(zhàn)法。月空,、月清,、宗詩等人都認(rèn)為,在兵員,、士氣,、地利皆不如倭寇的條件下,只宜偷襲不宜明攻,;只宜夜戰(zhàn)不宜晝戰(zhàn),。
“誰說不是呢!”湯克寬似乎不以為然,,顯得有些無精打彩,。說他們前五次攻城,皆是夜戰(zhàn),,而且四次都是偷襲,,怎奈倭寇侵?jǐn)_大明多年,,打仗不僅勇猛,而且鬼精鬼精,!他們夜間輪流警戒,,防守異常嚴(yán)密,官軍接連五次攻城竟沒一次爬上城頭,!
他麾下一員偏將乘機接過話茬,,說最好還是求巡撫多派些兵來,然后再戰(zhàn),。
湯克寬突起眼珠一瞪偏將,,喝斥道:“這是什么話?,!若有閑兵,,巡撫能只派二百多羅漢兵來嗎?再說,,頓兵挫銳敵前,、老師堅城之下,只能于我等不利,。一旦倭奴援兵趕到,,我們便會腹背受敵、徹底潰敗——虧你還是個將軍,!”那偏將見自己敲錯了邊鼓,,歪了頭不再作聲。湯克寬又朝月空道:“倭奴兒子若在溫州扎穩(wěn)腳根,,就會以浙南為跳板,,南下八閩,西進贛北,,更加蔓延難收,!”言罷,大刀似的眉毛擰成了疙瘩,。
這就是說,,如今既處弱勢危境,還需急攻強取,。月空、宗詩等人都聽明白了湯克寬的意思,,身上的困乏也早為心頭的沉重所替代,。大家商量一陣,亦無攻城良方,。湯克寬只得讓月空等人暫時回帳休息,,等明日養(yǎng)足精神,,再想辦法進攻溫州倭寇。
他一邊送眾僧出帳,,一邊不由憤憤罵道:“他娘的,!就便宜這些王八倭奴兒再睡一個囫圇覺吧!”
宗詩正悶悶走到帳口,,聞言心里忽地一動,,停下腳步,轉(zhuǎn)頭道:“湯將軍,,不能便宜他們,!”
“禪師有什么好法子?”湯克寬一步跨過去,,陡地提起精神,。
宗詩看看營外城頭,燈火安恬,,靜靜悄悄,。輕輕一搖頭道:“讓倭奴有打有歇,太自在了,!”
湯克寬一擊掌:“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一邊讓全軍休息,一邊抽兵連夜擊鼓走燈,,驚擾倭寇,?!”
“對,!因為你們以往多夜間攻城,,倭寇會以為我們又要開打,必然整夜不得安生,。待到天色將曉未曉,,倭奴困乏不堪時,我們便乘其不備,,突然摸上城頭,,或可一舉攻下溫州!”宗詩一口氣說完,。
湯克寬認(rèn)真聽罷,,忖度一下,點頭叫了一聲好,,說可以一試,,但隨即又皺起眉頭,咕噥道:“只是云梯有些麻煩——前番幾次攻城,,官軍云梯是屢修屢毀,,如今已無一架好梯可用了,!”
“這有何難!”一直駐足靜聽的月空忽然開口道,,“只需幾根長竹竿,,再選幾個輕功好的僧兵,我們就可以輕松登城,!”
湯克寬聞言,,映著帳中燈光雙眸驚喜一閃,霍然開朗道:“太好了,,江南竹海,,還愁找不到幾根長竹竿?,!”
當(dāng)下,,眾人議定:湯克寬抽調(diào)百余官軍,擊鼓走燈驚敵,;僧兵暫時休息,;月空留營挑選輕功出眾的僧兵;宗詩,、月朗,、月滿等僧將則連夜出營,尋覓適合登城的長竹竿,,以備天亮之前再次攻城,。
宗詩、月朗,、月滿等人出營不久,,即聽身后鼓身大作、驚雷一片,?;仡^再看,一道燈火蜿蜓出營,,仿佛一條火龍掠地游走,。隨即,溫州城頭的火光也惶惶攢動,,號角戰(zhàn)鼓亂鳴,。
“倭兒忙起來了!”宗詩一笑,,招呼月朗,、月滿道:“走吧!待我們尋到竹竿,再回來趕他們出城,!”
他們一路西行,很快進入一個三面環(huán)山的小村,。他們將坐騎拴在一隱蔽處,,然后約定:分頭到村外山中尋竹,然后,,村口聚齊,、同歸大營。
與宗詩,、月朗等人分開后,,月滿獨上村北小山。行至山腳,,已見竹林,,心中甚喜,只是竹竿長度尚嫌不足,,便提刀再往上走,。又走不遠,道邊現(xiàn)出一處院落,。他尋思這家或許就是竹林主人,,便欲敲門借竹。卻見院內(nèi)黑燈瞎火,,料想人家已經(jīng)睡熟,,又恐敲門驚擾,反遭人罵,。他這樣一猶豫,,卻聽里面?zhèn)鱽淼偷偷恼f話聲,便有意無意地倚門偷聽,。
“你說,,他(她)真睡熟了嗎?”這是一腔沙沙的童音,。
“還用問嗎,?連一星兒燈光都沒有!”回答的還是童音,,卻很清澈自信,。
賊!月滿心念一閃,,陡起捉賊興頭,。他想,替這家人捉了賊,,再借竹,,就容易多了,。于是,屏住呼吸,,貼耳門上,。
門里又傳出沙沙的童音:“我們快走吧!”沒有回答,,隨之是輕微的腳步聲,。聽聲音已是離門很近。
看來,,他們已經(jīng)得手,,這是要逃走了!月滿推測著,,身子悄向門邊挪了挪,,把刀交到左手,騰出右手準(zhǔn)備捉賊,。
門被吱吱打開,。
耗子要露頭了!月滿暗暗提醒自己一句,,抑住狂喜的心情,,拉開捉賊架式。
噌,!里面跳出一小團黑影,,顯然是個胖乎乎的小童子。
月滿不敢怠慢,,倏地探出一個流星趕月掌,,直撈那童子后領(lǐng)。他想捉住前面的,,堵住后面的,,一箭雙雕。卻聽后面低叫一聲“小心——有賊,!”隨即耳后風(fēng)起,,直撲自己探出的右臂。他知道,,這是另一個童子出招了,。
聽風(fēng)判勢,他感覺后面襲來的招式力度尚欠火候,,即使中這一招,,也不會大傷。所以,已經(jīng)探出的右掌毫不減勢,,依然直取前面的童子,。同時,急起左腳,,向后一個“蝎子倒卷尾”,,直挑身后的偷襲者。這是一招你來我往,、各取所需的恃強蠻招。月滿仗著力大,,寧愿自己挨上一掌,,也要將身后童子挑個仰面朝天。后面的童子大約自料對拼不過,,急忙撤招閃開,。
前面那童子聽到聲響,亦知有人偷拿自己,,急使一招“風(fēng)吹草低”,,仆步閃避。但因原無防備,,聞聲再動時,,便稍顯遲緩,后領(lǐng)竟被月滿牢牢抓住,。
一網(wǎng)即獲,。月滿甚是欣喜,迅速提領(lǐng)回收,,轉(zhuǎn)身帶著童子堵在門口,。再看門內(nèi),卻不見另一個童子,,正猜他藏在哪個角落時,,只聽東側(cè)墻外撲嗵一聲輕響。
“不好,!小賊兒翻墻逃了,!”月滿心里暗叫一聲,循聲看去,,果見墻外一個細瘦的童子身影,,急用提刀的左臂夾起已擒獲的胖童子,向那瘦童子撲去,。
瘦童子卻并不逃走,,而是叉腰站著,待他靠近些,突然一指他的鼻子低喝道:“偷雞賊,!快放開我?guī)煹?!?p> “這可真是賊人眼里全是賊啊,!”月滿暗暗感嘆一句,,上前就要拿瘦童子。瘦童子顯然輕功了得,,靈巧的像只猴子,,一閃避開,踅身又從旁邊去搶月滿夾著的胖童子,。
月滿擅長的是頭上硬功,,輕功并非所長,胳膊下又夾個胖童子,,閃轉(zhuǎn)騰挪頗為不便,,所以,跟瘦童子周旋起來非常吃力,。兩人斗了十余回合,,他已有些額上冒汗,雖未讓瘦童子奪了胖童子,,自己也未能捉住瘦童子,,反是屁股、大腿上連挨幾腳,。好在瘦童子腳力不夠,,并沒能傷著他。
又斗十余回合,,月滿漸漸發(fā)現(xiàn)二人進退招式相似,,不覺大感怪異。遂趁進招之機,,右手迅速倒出左手的腰刀,,順手舞個刀花,將瘦童子逼開一些,,驚疑質(zhì)問:“小賊娃子,!你怎么招招都是少林功夫?”
瘦童子歪頭一笑,,低聲應(yīng)道:“大賊娃子,!看來你還懂些門道。告訴你吧——俺本來就是少林寺的,!只是怕傷著師弟,,才對你手下留情,。快放了俺師弟,!否則,,俺就使出真功夫,打你個腿斷胳膊折,,教你以后再也不能做偷雞賊,!”
童子話語一多,月滿竟?jié)u漸感覺耳熟,。尤其聽童子承認(rèn)是少林寺的,,他愈加肯定自己的猜測,不由試著叫了一聲:“慶圓——”二字出口,,乍覺左臂夾著的胖童子顫了一下,。
瘦童子也猛然呆在原地,少頃,,突然遲疑著問:“你是——誰?”
“哈哈,!看來真是你們兩個小鬼頭,!”月滿陡地興奮異常,當(dāng)啷扔了右手的腰刀,,順手拍了一下左臂彎里胖童子的頭,,得意道:“你是慶方,對不對,?”
胖童子顯然也聽出了他的聲音,,沙沙地低叫一聲:“月滿法叔祖!”
三人迅速聚在一處,。黑暗中,,月滿將慶圓、慶方緊緊攬在懷里,,用粗糙的手指一個勁兒地捏弄兩人的嫩臉蛋,,淚腔憨嗓地喃喃著:“該打的小鬼頭!該打的小鬼頭,!你們果真尾隨僧兵來了浙江,!知道方丈和寺僧有多擔(dān)心嗎?自打方丈派我來浙江找你們,,我是一沒戰(zhàn)事就在營地附近扒拉,,可就是不見你們的影子,害得我只想扒開耗子洞看看……多虧佛祖保佑,!在這兒讓我撞上你們了,!明天,,我就送你們回寺!再不能讓你們冒冒失失地當(dāng)僧兵尾巴了,!”
兩個小沙彌一聽法叔祖要送他們回少林寺,,全慌了神兒,一齊攀著月滿脖子央求讓自己留下來,。
“那怎么成,?戰(zhàn)陣兇險,一個閃失就會要了你們小命,!”月滿拍拍兩人臉蛋兒,,口氣異常堅決。
“我們小心點兒,,不會有事的,!”
“俺不去戰(zhàn)場還不行嗎?”
“法叔祖——法叔祖——”
“好法叔祖——親法叔祖——”
……
兩個孩子一陣求告聒噪,,月滿頓時躁了性子,。他忽地站起來,粗聲道:“別吵了,!我再說一遍:不行不行不行,!一百一千一萬個不行!”拉起孩子就要下山,。
慶方趕緊一墜身子,,腳尖抵地,說啥不往前走,。
慶圓卻一扽月滿胳膊,,賭氣道:“那好吧!我們這就跟你回少林,!反正你也不能留下打倭奴,!”說罷,竟搶先向前,。
月滿邁開的腳步卻一下子凍結(jié)地上,。
“走哇!我們正好也有些想師兄師弟們了,!”慶圓越發(fā)來了勁兒,,傾身往前拉著月滿,直至抻直了胳膊,。
慶方也很快轉(zhuǎn)過腦筋,,從后面推起月滿嘴里嘟囔著:“師兄走俺也走,咱三個一塊走,!”
月滿見他倆鬧得慌,,用力往自己身邊一拉,,煩躁道:“好了,孩子們,!別使假勁兒了——你們根本不想走,,我也不想走!可我是奉命找你們回去的呀,!”
慶圓見法叔祖被將軍,,透了心思,乘機搖搖他的胳膊,,悄聲道:“法叔祖,,你要是假裝沒找到我們,不就可以留下打倭奴了,?”
月滿沒應(yīng)聲,,卻慢慢蹲下身子。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口氣無奈道:“好吧,!就聽你小鬼頭一次。不過,,你們可要聽我的話:既不能溜到戰(zhàn)場上,,也不能讓其他僧兵發(fā)現(xiàn)。否則,,就——”
“就送我們回少林寺!是吧,!”沒等月滿說完,,慶圓就興奮地接出后面的話。然后,,又信誓旦旦道:“放心吧,!法叔祖,我們會聽你話的,!要不,,就是——”他雙手相疊,剛要比個王八形狀,,被月滿一巴掌打開,。
當(dāng)即,三人立下共同保密的口頭約定,。月滿惟恐耽擱時間長了,,宗詩、月朗過來找他,,反而發(fā)現(xiàn)兩個孩子,。便不敢再說其它,,立命二人回去睡覺。二人磨磨蹭蹭走到門口,,卻又被月滿叫住,。
二人一喜,跳腳回身,。
月滿俯身叮囑道:“記?。『⒆印銈兘窈蟛荒苓h離我,,要讓我隨時找到,,我才放心!”
“當(dāng)是什么事呢,!”兩個孩子齊聲嘟囔一句,,緩緩轉(zhuǎn)過身去。
月滿低頭忖度一下,,又急忙撥轉(zhuǎn)二人身子,,切切道:“錯了錯了!你們今后不要離我太近——離我近就是離戰(zhàn)場近,,太危險,!還是遠點好!只要能讓我找到你們就行,!?。俊币姾⒆觽冋J(rèn)真地點了頭,,他才抹把淚,,推孩子進門。
四更過后,,溫州城下城上鬧騰一夜的鼓噪聲漸漸停了下來,。天,卻突然起了風(fēng),,又是尖聲呼號,,又是飛沙揚塵。這無疑是攻城的最佳時機,。
月空與湯克寬俱是喜出望外,,分別點齊僧兵和官軍,開出大營,,悄悄繞到溫州城的西北角,。這是湯克寬和月空等人精心選擇的攻城點,此處距城北江心嶼不遠,,城里,、嶼上兩支倭寇皆可觸目而及,,所以,湯克寬,、月空等人認(rèn)為:這里也是倭寇自以為防備嚴(yán)密,,最易放松警惕的地方。
此時,,狂風(fēng)挾著沙塵噼哩啪啦抽打著城墻,,城頭上雖是燈籠搖蕩、燈影忽閃,,卻并不見倭寇的影子,。他們大概正躲在女墻下或是什么角落里避風(fēng),也許因為一夜緊張,,趁這會兒閑下來趕緊打個盹兒,。湯克寬興奮地低喃一句:“真是佛祖保佑、天助我也,!”然后,,朝月空點點頭。
月空回應(yīng)地一點頭,,朝排在最前面的12名僧兵一揮右手的鑌金鐵梅花棍,,左手抓起地上的一根長竹竿,貓腰疾步奔向護城河邊,。12名僧兵也帶上幾根長竿,,跟了上去。這12人皆由月空選出,,個個輕功出眾,。他要親自帶領(lǐng)這些人率先登上城頭,為其他僧兵和官軍登城開道,。
疾行到河邊,月空將長竿橫擔(dān)在河沿上,,緊跟身后的一個僧兵蹲下穩(wěn)住竹竿,。月空右腳踏在溜圓光滑的竹竿上,左腳向后一撤,,再縱身一躍,,已經(jīng)落腳竹竿中央。又一點腳,,人就到了護城河對岸,。
其他12名僧兵也如法過河。月空又一手握竿,、一手持棍,,沿著墻腳順風(fēng)飛跑幾步,,猛地插竿在地、撐竿而起,。饒是月空身材高大,,竟也身似彈丸飛起,空中一個鷂子翻身,,雙腳穩(wěn)穩(wěn)站在一個垛口上,。
即便是出身武將世家的湯克寬,看到這一幕亦是驚訝不已,。他張嘴就要大聲叫好,,忽然意識到此種境地不容出聲,只得改為輕微擊掌,。
“飛和尚,!飛和尚!飛和尚登上城——”
一個縮在女墻下攬刀避風(fēng)的倭寇突然驚叫起來,。
不等他驚叫聲歇,,居高臨下的月空急使一招“玉兔搗藥”,直朝他頭頂捅去,。那倭寇惶然歪頭一閃,,揮起倭刀想要格開鐵棍,棍頭卻已深深扎進肩胛窩里,。疼得他嗥叫一聲,,手里的倭刀當(dāng)啷落地。月空隨即拔出鐵棍,,緊跟一招“揮槳出?!保瑩粼谀琴量茴^上,,度他上了西天,。
月空這才解下腰間繩索,將打好的環(huán)套套在垛口上,,放繩下城,。這當(dāng)口,又有幾名僧兵撐竿飛起,,鯉魚躍龍門似的打著斤斗翻上城頭,。
“飛和尚!飛和尚,!真有飛和尚來了——”
立時,,城頭倭寇驚起一片。他們惶惶亂叫著,瘋舞倭刀,,寒光閃閃,,齊向城頭僧兵殺去。隨之,,又有無數(shù)倭寇順著登城馬道涌上城頭,。
這期間,12名僧兵先鋒也已全部登城,,他們一邊棍舞旋風(fēng),、狂掃撲來的倭寇,一邊往城下掛放繩索,,等待其他僧兵和官軍攀繩登城,。
城下,湯克寬揮劍下令大軍攻城,。宗詩,、月清等乘勢帶人將幾十根竹竿擔(dān)在河上,三桿五桿并作一橋,。官軍,、僧兵便借這簡易竹橋,分路度過護城河,。然而,,城上垂掛的十余條繩索,根本不夠大批官軍和僧兵使用,,許多人只能在擁擠鬧嚷中等待攀繩機會,。
就在城下鬧嚷之時,城頭戰(zhàn)局已經(jīng)起了變化,。登上城頭的僧兵本就與倭寇眾寡懸殊,,又加他們?yōu)楸8髯陨砗罄K索,不能合兵一處,,很快就被眾倭寇分割包圍,。盡管他們個個武藝高強,人人勇猛非凡,,但因守繩有責(zé),,不能易位,閃轉(zhuǎn)騰挪大大受限,,渾身輕功亦很難施展,。戰(zhàn)不多時,,他們已有多半帶傷,,垛口懸掛的繩索也被砍落多條。
攀繩登城本就吃力,,這一來,,進展更緩,。好一會兒,才有五六名僧兵登上城頭,。而城上的倭寇則占盡地利,、甚得方便,人流如潮,,滾滾而來,。所以,城上僧兵的處境亦是越來越險,。
湯克寬,、宗詩等人眼見戰(zhàn)局不利,更是心急如焚,。正當(dāng)他們焦躁不安之時,,忽聽城上一陣梆子急響,箭雨裹著滾木,,傾泄而下,。僧兵、官軍急忙四散閃避,,城下頓時大亂,。
“此次攻城不會成功了!”湯克寬一下子跌落勁頭,,只得恨恨長嘆一聲,,急命鳴金收兵。
城上月空等人殺得正緊,,并不知道身外情形,。猛聽城下鳴金,才知下面大軍已潰,。月空急忙乘隙回顧,,只見城頭所掛繩索已所剩無幾。先后登上城頭的20多名僧兵,、官軍,,也已戰(zhàn)死大半。此時若再不退,,一旦繩索被倭寇斷盡,,沒了退路,他們便可能悉數(shù)喪命,。情急之中,,他一邊揮棍瘋掃倭寇,一邊大聲命令剩余的僧兵、官軍向掛繩處集結(jié),,盡快互相掩護著墜繩下城,。
幾名僧兵、官軍很快順繩而下,。留在最后掩護的月空卻被眾倭寇死死纏裹在一個垛口前,。他自知不可戀戰(zhàn),急使一招“翻江倒?!?,掃飛幾把倭刀,撕開一道口子,,返身跳上一個垛口,。再看墻頭,卻已沒了悠身下蕩的繩索,,心頭不由陡地一沉,。
圍攻的倭寇也已發(fā)現(xiàn)他沒了退路,頓時狂喊亂噪起來,。
“沒有繩子啦,!和尚跑不了啦!”
“殺??!殺了和尚頭兒哇!”
……
湯克寬,、月清,、宗詩等人見此情形,無不大驚,。月清,、月滿急帶數(shù)名僧兵舞棍沖出,想要接應(yīng)月空,,卻被城頭飛來的箭雨堵住,。
月空見一時無路可退,趕緊使出“金剛轉(zhuǎn)輪”功,,傾刻間,,手中的鑌鐵梅花棍罩身飛旋起來??瓷先?,仿佛是千棍同舞,飛輪轉(zhuǎn)輻,,竟使倭寇難進一刀一槍,。
正當(dāng)眾倭寇逡巡難進之際,,忽然傳來一聲惡吼:“武士們——閃開了!”
眾倭寇聞聲閃避兩邊,。月空一愣,也收招立棍,,只見對面整整齊齊站著一排手端火銃的倭寇,。居中一人,黑粗油肥,、獨持倭刀,,顯然是個頭領(lǐng)。他用野貓一樣兇厲的小眼打量一下月空,,突地挑起大拇指,,用生硬的漢話道:“野和尚!你的好樣兒,!不過,,你已沒有退路。不想死,,便快投降,!我的——足利自倉,最最喜歡好功夫的武士,,會大大地優(yōu)待你,!”
一聽倭寇自報名號,月空猛然想起,,湯克寬曾在介紹戰(zhàn)事時提到過足利自倉這個名字,,說他是溫州倭寇總頭領(lǐng)??伤阌鲋篝~了,!月空心中暗暗一喜,尋思如果將他生擒,,這溫州就可不攻自下了,。于是,略一忖度,,提棍直指足利自倉沉聲道:“東洋小兒聽著,,你僧爺爺乃是嵩山少林寺武僧總教頭月空!聽說你們足利五兄弟也是東洋有名的武士,,號稱“足利五貓”,,你僧爺爺今日攻城失利,卻正好與你過上幾招,,看你們是不是徒有虛名,,如何,?”他有意把“足利五虎”說成是“足利五貓”,想激怒足利自倉和他單挑一斗,,尋機將其生擒,。
沒想到足利自倉哈哈一陣狂笑,竟大罵道:“少林禿驢,!你的如今是籠中之虎,、網(wǎng)中之魚,擒你已是必然,。我的又何必逞匹夫之勇,,與你單打獨斗?耍心計的不要,!要活命,,你便降!要想死,,我的便殺了你,,給死去的大日本武士報仇!”
月空見誘敵不成,,遂凜然道:“好吧,!僧爺爺告訴你:貧僧就是提前趕往西天見我佛祖,也決不會降你東洋倭奴,!”
足利自倉聞言,,亦知不能降服月空,立刻現(xiàn)出一臉兇相,,惡狠狠道:“好禿驢,!我的這就送你去見西天佛祖!”遂揮刀命火銃手開火,。
砰,!砰!砰,!……
城頭霎時硝煙彌漫,。月空仰身翻下城頭。
獨鏜與克寬敢戰(zhàn),,名亞俞,、戚云,克寬,,邳州衛(wèi)人……倭犯溫州,,克寬擊敗之……
——《明史·湯克寬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