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大鞋老法兄,!
宗詩又驚又喜,他怎么也沒有想到,,宗畫和大鞋和尚會在自己的禪房,。
“怎么像個落湯雞,?”宗畫看著宗詩,也是一臉驚訝道,。
宗詩自顧一下,,雖覺狼狽,,卻又為成就神功、全身而退暗暗興奮,,遂自足地一笑道:“沒什么,,我在西湖洗了個澡!挺爽快的,!”再故意抖抖肩膀,,卻不料打個噴嚏。
宗畫疑惑地看著他:“深秋了,,洗什么澡,!還穿著衣服下水?趕緊換換衣服,,說說怎么回事,!”
“這個,一會兒再說,!”宗詩急于知道師兄是怎么脫身回來的,,匆忙換著衣服,轉(zhuǎn)了話題,,朝大鞋和尚道:“先說說,,你是怎么救出雪山師兄的?”
大鞋和尚一揮雞掌瘦手道:“這回,,我可沒派上用場,。我一路跟到杭州城,待我摸到關(guān)押雪山小法弟的地方時,,官軍正鬧嚷著欽犯和尚跑了,。我尋思,雪山法弟逃出后定會打聽僧兵駐地,,給我們報平安,,我便回了靈隱寺。果然被我猜著,。至于他怎么出來的,,你還是聽他說吧!”
宗畫微微一笑,,道:“我能入宮救出虹兒,,從官軍手里脫身,又有何難,!”即簡單說了自己脫身經(jīng)過,。
張四維押著宗畫到杭州府城后,急著搶占少林僧兵殲滅“天皇之劍”的戰(zhàn)功,便將宗畫關(guān)在暫時駐營地,,吩咐軍士嚴(yán)加看守,,自己則故意跑去看看宗畫,賣弄說他要先去總督行轅報功,,回頭再押宗畫進(jìn)京,。
宗畫待房外安靜下來,便施展縮骨術(shù),,脫掉捆綁自己的繩索,,打開后窗,逃了出來,。驚動官軍后,他明知僧兵返回金塘島要南行,,便故意向城北逃跑,。在城外甩掉官軍,就一路打聽僧兵去向,,到了靈隱寺,。末了,宗畫說他只想見見僧兵兄弟,,讓大家放心,,就馬上離開,決不連累大家,。
宗詩聽了既高興又憂慮,,問師兄打算到哪里暫避。
宗畫慨然道:“四海之大,,何處不能容身,?我只是擔(dān)心虹兒姑娘!怕張四維或錦衣衛(wèi)偵知她的下落,,她便要重入魔窟了,!”
宗詩也覺他擔(dān)憂在理,急問虹兒現(xiàn)在那里,。
宗畫說虹兒隨他到臺州練兵后,,便留在了那里。
“一個弱女子,,孤身在外,,能安身嗎?”宗詩一聽,,埋怨起師兄,。
宗畫搖搖頭,嘆口氣:“我們是僧人,又要打倭奴,,也是沒辦法嘛,!不過,上次桃渚城解圍后,,我連夜去看了虹兒,,又托譚知府代為照看虹兒,所以,,她的日常生活和安全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只是,現(xiàn)在情形不同了,,錦衣衛(wèi)如果知道她的下落,,怕是要越過譚知府捉拿她的?!?p> 宗詩聽了,,這才明白桃渚解圍當(dāng)夜,宗畫失蹤,,第二天又點卯遲到,,違犯軍紀(jì)被小山責(zé)打,竟是因為虹兒,。不由暗暗感嘆,,師兄表面冰冷,骨子里卻細(xì)膩深情,,遂道:“師兄你也是,!上次既是為了虹兒安危犯的軍規(guī),就該向方丈講明,,何必非要討一頓冤枉軍棍呢,?”
宗畫淡淡一笑:“一頓軍棍算什么?總比說半夜去找一個姑娘好聽吧,!瓜田李下,,誰能說的清?何況,,我們還是和尚——好了,,不說我了,還是說說你怎么回事吧,!是不是被人欺負(fù)了,?咋弄得水淋淋出鍋面條似的?”
宗詩有些不好意思,,吭哧一下,,說了苗兵報復(fù)自己的經(jīng)過。最后,感激地看著宗畫道:“多虧師兄和月滿法弟教我的神功,,我才逃過一劫?。 ?p> 宗畫與大鞋和尚聽了,,懼是滿面愕然,。二人相互看看,又一同打量宗詩多時,,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宗詩被他們弄得渾身不自在,疑惑道:“怎么,?你倆不信,?”
“你確實用了銅頭鐵腦功?還把人家鋼刀弄飛了,?”宗畫站起來,,瞄一眼宗詩頭頂,“怎么一點不見痕跡,?這本事,可是遠(yuǎn)遠(yuǎn)超過月滿了,!”
宗詩被他說的心里一虛,,自己也犯了嘀咕,銅頭功得自月滿,,自己練此功還沒他一半時間長,,怎么會超過他呢?頭頂那把刀,,難道不是被銅頭功弄飛的,?也是,當(dāng)時咋就一點感覺都沒有呢,?他一下子沒了自信,,忙問師兄銅頭功有沒有這樣奇效。
宗畫說,,月滿此功,,主要用于頭開鈍物,譬如木板,、石塊等等,,而對鋼刀利刃,恐怕不會如此神奇,。能對付刀剁斧砍的只有鐵布衫功,。而這種功夫,都是在胸、背上練就的,,根本不能用在頭上,。就是鐵布衫功,練到極處,,也不過讓砍上的鋼刀錈刃,,無法讓人家兵器脫手而飛。宗詩如果真讓劉培鋼刀脫手,,而又毫發(fā)無傷的話,,極有可能是被誰幫了一把,而非銅頭功之功,。
這一說,,宗詩徹底沒了底。如果真有人幫自己,,那又會是誰呢,?
三人都犯了疑惑,卻又都猜不出究竟,。
議論一會兒,,宗畫忽然站起道:“只要師弟無恙就好!這事,,還是以后再慢慢弄明白吧——我得走了,,耽擱一久,張四維的爪牙找過來,,怕要連累你們,!”說著,起了身,。
宗詩,、大鞋和尚也覺宗畫在這里不安全,便站起來,,一邊往外送,,一邊囑他等風(fēng)聲不緊時,帶上虹兒回金塘島,。
三人剛到山門口,,乍聽門外一片馬蹄聲亂,不由警覺地相互看看,。宗畫在前,,急忙探頭門外,朝火光處張望一下,,回頭道:“是官軍”,。宗詩急忙扯回師兄道:“你快從寺后上山,,我們出去周旋一陣,拖住他們,?!?p> “好吧!你們也小心一些,!”宗畫轉(zhuǎn)身回去,,噌地躍下臺階,向寺里奔去,。
大鞋和尚倒是飛身跳到山門外,,沖著提燈催馬而來的官軍大叫道:“嗨!你們是什么鳥人,?到了寺門前也不下馬,,不怕驚了佛祖,罰你們下地獄嗎,?”
最前面的軍卒接口大罵:“禿驢怎么說話呢,?沒看見我們是軍爺嗎?再敢肆口胡吣,,小心我到跟前抽你鞭子,!”
大鞋和尚想激怒官軍,然后把他們引到山門對面的飛來峰上,,使宗畫能有時間逃的更遠(yuǎn),。他張嘴還要開罵,卻被沖出來的宗詩掩住口,。宗詩低聲道:“別過嘴癮了,。我們一旦干起來,,會連累其他僧兵和靈隱寺眾僧的,!就是天大的事,也要等他們到跟前再說,?!?p> 說話間,聽得對面官軍中有人喝斥:“放肆,!不得在佛家門前出言不遜,!”
宗詩聽來,感覺有些耳熟,,正疑惑間,,官軍已到跟前。其中一人從人群中走過來,,竟使宗詩眼睛為之一亮,。
這不就是在胡宗憲官署見到的青年將軍嗎,?他依然是嚴(yán)嚴(yán)謹(jǐn)謹(jǐn)?shù)囊簧砗阼F甲,盔頂紅纓,、甲襯紅袍,,腳穿黑色戰(zhàn)靴。穿戴幾與普通軍兵沒有二致,。神色卻是出奇的沉毅威嚴(yán),。
將軍顯然也認(rèn)出了宗詩,快步到他跟前,,雙手合什道:“雨山禪師,,真巧了!我們正是來找你的,!剛才軍士出言不遜,,還請見諒!”
宗詩見不是張四維,,又聽說他們是來找自己的,,稍稍放了心,合掌還禮,,客氣幾句,,問他找自己什么事。
將軍道:“我有兩件事,。第一件是受命而來,;第二件是越俎代皰。還是先說第二件吧——”他忽然頓住,,回頭看看眾軍士,,又盯著宗詩道,“禪師可有個師兄叫宗畫,?”
他怎么冷不丁問起師兄,?宗詩心里陡然打個旋兒,莫非張四維把宗畫師兄的案子捅到巡撫那里了,,胡宗憲要親自過問此事,?這是派中軍官來抓人的?無論怎樣,,有問總要有答,,這是避不過的。宗詩遲疑一下,,點點頭,,試著問道:“怎么?中軍大人找他,?”
青年將軍不答,,反而又問:“他可在寺中,?”
宗詩愈疑,搖搖頭,,盡量顯得輕松道:“你找他有事嗎,?”
“是別人找他有事!”青年將軍道,,“我在奉命來靈隱寺的路上,,碰上游擊將軍張四維的一支部下,因軍士飛馬爭道,,起些爭執(zhí),,我過去一問,他們說是到靈隱寺抓欽犯宗畫的,!問了詳情,,我告訴他們:欽犯既是少林僧兵,逃出后決不會再往僧兵堆兒里扎,,等著他們?nèi)ニ巡?,我正好奉巡撫令找少林僧兵有事,可順便查一查,,若真在,,就幫他們捕了,而讓他們到別處搜尋去了——現(xiàn)在看來,,果然讓我料中了,,欽犯不在靈隱。不過,,我既管了閑事,,就要認(rèn)真些,還是要軍士進(jìn)寺看看的,!”說罷,,即命眾軍士入寺。
宗詩一聽,,明顯感覺青年將軍是在幫宗畫,,卻又不知為什么,,不由暗自琢磨,。
待軍士們?nèi)窟M(jìn)寺,青年將軍突然挨近宗詩低語道:“誰不知張四維何等樣人,?我豈會幫他,?這不過做做樣子罷了!”
宗詩甚是感動,,想致謝意,,又怕是詐謀,,便不表態(tài),直問另一件事是什么,。
青年將軍說是巡撫大人請宗詩過去,。
巡撫?胡宗憲請我,?宗詩有些疑惑,,問有什么急事。
青年將軍搖搖頭說不知道,,轉(zhuǎn)身牽過一匹馬,,稱是專門為宗詩準(zhǔn)備的,請他立即去巡撫官署,。
大鞋和尚不認(rèn)識青年將軍,,亦不知宗詩與胡宗憲早有交往,只是久聞胡宗憲與趙文華打的火熱,,因此認(rèn)為胡宗憲也不是什么好東西,,遂跨前一步,朝青年將軍道:“怎么,?搶人啊!要法弟跟你們走,,也不問問我同意不同意?”
宗詩急忙攔住大鞋和尚道:“老法兄不必?fù)?dān)心,!我與巡撫大人相熟,,也見過這位將軍,你先回寺,,我去去就回,!”大鞋和尚這才不說什么。
很快,,眾軍士出來,。宗詩隨即上馬,朝大鞋和尚揮揮手,,隨青年將軍飛馬而去,。
剛剛在巡撫官署的客廳坐定,胡宗憲即大步進(jìn)門,,口里連聲道:“多有打擾,!多有打擾!小兄弟可要見諒??!”
宗詩站起身,客氣幾句,,問有什么事,。
胡宗憲請他坐下,,鄭重地向他合掌一禮道:“本官深夜派人打擾,實為一件難事,,要小兄弟幫忙,!”
難事?宗詩見他禮儀周到,、鄭重其事,,不免有些惶惑,擔(dān)心他還是為虹兒逃出皇宮一案,,要自已說出師兄宗畫的下落,,一番猶豫后,試探道:“貧僧不過一個出家人,,文不成武不就,,怕是幫不了大人多少忙,更別說是什么難事了!”
胡宗憲一擺手道:“小兄弟不必推辭,!這件事你一定可以辦成——本官可幫過小兄弟你的忙?。∥夷軒湍?,你就不能幫本官一回,?”
宗詩知道,他說的人情是指幫自己救俞大猷一事,,遂道:“胡大人救俞將軍,,可不只是幫貧僧的忙,實為幫東南百姓的忙,、幫抗倭大局的忙……”
“說的好,!”胡宗憲打斷宗詩,大笑道:“此番你幫本官,,也是幫東南百姓,、幫抗倭大局,難道你還要推辭嗎,?”
聽說事關(guān)抗倭大局,,宗詩消除了疑慮,即道:“貧僧雖能力有限,,但在抗倭保民的大事上,,還是要竭盡全力的,這既是大乘佛法濟(jì)世度人的宏旨,,也是貧僧宏愿,,請大人盡管開口,,說說什么事,!”
胡宗憲眉目一振:“好,!本官就直說吧!我想讓小兄弟你請一個人來,,幫我出謀劃策,!”
“誰?”
“徐渭徐文長,!”
聽到徐渭的名字,,宗詩并不意外,甚至暗自佩服胡宗憲慧眼獨具,。他很清楚,,從胡宗憲初遇徐渭賣河時,就對徐渭欣賞有加,。后來救俞大猷,,也是徐渭勸說胡宗憲出面力保的。只是他不清楚:胡宗憲要請徐渭,,何以拐個彎兒求自己幫忙,?他們二人不也熟識嗎?宗詩忖度一下,,猜不透究竟什么原因,,遂道:“要請徐先生,大人只需一馬一使即可,,哪里需要貧僧幫忙,?
胡宗憲面現(xiàn)尷尬,嘆口氣道:“真像小兄弟說的那樣就好了,!實不相瞞,,本官出任巡撫之后,就派人去請他入幕,,他卻推說自己放浪慣了,,受不得約束,不肯踏入仕途,;后來,,本官又親自到紹興府請他,勸他出來幫我抗倭,。他又說自己只會吟吟詠詠,、寫寫畫畫,不會武功不懂謀略,,即便有心抗倭,,也是無文武才可用,說什么不答應(yīng)我。沒辦法,,我才想到徐先生與小兄弟你交往頗深,、彼此敬重,你來幫忙勸他,,肯定能成,!”
名揚天下的江南才子自稱無文武才可用?這分明是有意推辭嘛,!難道說徐渭不愿抗倭,?這也不對呀!宗詩下意識地?fù)u搖頭,,自己明明見過徐渭求俞大猷收他入伍,、為抗倭出力的呀!一心棄筆從戎,、抗倭報國的徐渭以無文武才搪塞,,只能說明他不愿與胡宗憲為伍。大約他是風(fēng)聞胡宗憲攀附趙文華,,屬于嚴(yán)嵩一黨,,所以才不肯上他的船。既如此,,自己肯定也勸不動,。
宗詩明知癥結(jié)所在,又不便當(dāng)著胡宗憲的面說明,默忖一會兒道:“大人親自登門,尚請不動,。那貧僧就更無能為力了!”
胡宗憲見宗詩再次推辭,,愈加尷尬,他干咳兩聲,,支出侍立一邊的仆從,。然后,用手指抿著唇上短髭,,略顯口吃道:“本官想,,這、這里面肯定有誤會——徐先生大約是認(rèn)為本官是,、嚴(yán),、嚴(yán)——相一黨,所以才……”
宗詩見他自己說透,,暗服他的爽快,,接口道:“這也難怪徐先生,,關(guān)于大人的傳聞,怕是天下皆知了,?!?p> 胡宗憲頓露難堪神色,沉吟片刻道:“本官又何嘗不知這些,,只是,,只是,,不暫屈于內(nèi),,便不能求伸于外嘛!畢竟,、畢竟,,抗倭是安國大計、是燃眉之急呀,!凡事總要知輕知重,、知急知緩啊,!不知輕重,,不肯低頭從權(quán),不但會自取其禍,,也難酬抗倭保國之壯志,。張經(jīng)大人,不是前車之鑒嗎,?”
宗詩覺得胡宗憲的口氣里有種忍辱負(fù)重的意思,,細(xì)品品,他的話也有幾分道理,,卻又不能茍同,。一時,沉默著,,沒有出聲,。
胡宗憲見他不語,又道:“小兄弟也應(yīng)看出來——楊宜這個人,,平庸無能,,只會處處看著都察大、大人臉色行事,,而督察大人又不通軍務(wù),,致使區(qū)區(qū)幾十個倭奴從海邊打到南京。因此朝廷震動,、皇上震怒,,已經(jīng)透出風(fēng)聲,要削了楊宜之職,由本官來接任,??墒牵缃窆佘娙?、客**,,各軍又普遍缺餉,軍心不穩(wěn),,可謂是積弊多多,。而倭奴自王江涇敗后,已歇養(yǎng)多時,,很快就要大舉登陸內(nèi)犯,。面臨如此爛局,若無英才佐謀,、良將奮威,,怕是海疆危矣、大明危矣,!”
從這一番剖白中,,宗詩看出,胡宗憲既深悉東南抗倭局勢,,又胸懷抗倭御侮誠意,,絕非趙文華、楊宜之流可比,。顯然,,助胡宗憲即是助抗倭大局。他覺得:只要講明這些,,再說明趙,、胡貌似同黨實則異類的真相和原委,徐渭也一定會欣然出山,,助胡宗憲一臂之力,。于是,合掌一禮,,答應(yīng)前去紹興勸說徐渭,。
胡宗憲大喜,遂讓他馬上啟程去請徐渭,,而留他所率的僧兵暫時協(xié)守杭州城,。
果如所料,宗詩快馬趕到紹興,,見到徐渭說明來意,,又詳詳細(xì)細(xì)介紹了胡宗憲與嚴(yán)嵩,、趙文華、楊宜之間的微妙關(guān)系,,徐渭這才答應(yīng)佐助胡宗憲,,并立即動身隨宗詩趕往杭州。
一聽說巡撫請的貴客到了,,門子不敢再像平日拿大,,急忙踅回去稟報。
一會兒,,院中忽然樂聲大作,。門開處,胡宗憲竟冠帶整齊,、帶著幕僚親迎出來,。
徐渭,、宗詩同時一愣,,相互看看,感覺有些不可思議,,如此隆重排場,,究竟是故作姿態(tài),還是真正禮賢下士,?
卻見胡宗憲大步上前,,一拱手道:“先生屈就入幕,一路辛苦了,!”
徐渭卻是一拱手,,不冷不熱道:“胡大人,你弄錯了,!學(xué)生此來,,并非入幕。大人如此隆重,,學(xué)生也經(jīng)受不起,。還請大人先撤了鼓樂再說!”
“不是入幕,?”胡宗憲一愣,,看一眼宗詩,面生尷尬,,“為什么,?”
宗詩亦惑然看看徐渭,頗感詫異,。
徐渭道:“入幕即是私臣,,既要幫大人謀國事,,又要為大人謀私事。而學(xué)生此來,,志在抗倭保民,,不想謀及自身和他人私利,所以,,只愿為大人賓友,,而不入幕。不知大人能否諒解,?”
宗詩聞言,,打心眼里佩服徐渭膽識過人,以一書生之身,,敢在巡撫面前如此說話,,直言謀國不謀私,真可謂是琴心劍膽,!不由暗在袖中豎起大拇指,。只是不知胡宗憲會做何反應(yīng)。
卻見胡宗憲哈哈一笑道:“本官請先生,,就是為了國事,,并不存利己私念,不入幕又有何妨,?我們就以賓友相處——先生,,里面請!”竟熱爽地一把拉住徐渭的手,,轉(zhuǎn)臉又朝宗詩道:“請來先生,,小兄弟你也是大功一件。待會兒本官重重有賞,!”另一只手又拉了宗詩,,竟與二人聯(lián)袂入門。驚得胡宗憲身后的幕僚們一個個目瞪口呆,。
進(jìn)了客廳,,胡宗憲將徐渭讓到主賓座上,二人同桌對坐,,其他人則散坐兩邊,。見眾幕僚各與鄰座竊竊私語,胡宗憲故意干咳一聲,。
廳中靜了下來,。
胡宗憲這才對徐渭道:“本官已安排下去,在后堂為先生準(zhǔn)備一間最好的居室,。等接風(fēng)洗塵之后,,先生可先去看看居室合不合意,!”
徐渭站起一揖道:“多謝大人盛情,不過,,學(xué)生既不入幕,,也就不住在大人的官署之中!免得外間猜測,,說學(xué)生文戰(zhàn)不利,,這是要因緣大人進(jìn)入仕途?!?p> 眾人頓時噓聲一片,。就連宗詩也覺得怪怪的,不可思議,。
胡宗憲勉強一笑道:“這怎么行,?先生不住在官署內(nèi),我們怎么隨時商議抗倭戰(zhàn)事,?”
徐渭卻是淡然一笑,,說可以在官署旁邊找間房子居住,隨時相招,,隨時過去,。
胡宗憲輕輕瞇上眼睛,,默忖一會兒,,忽然睜開眼睛道:“好!本官答應(yīng)先生,!”
廳中又泛起一片輕輕的議論聲,。
徐渭卻似充耳不聞,道聲謝,,飄然落座,。
胡宗憲當(dāng)即吩咐下去,就在官署旁邊為徐渭找間好一點的房子,,然后,,又命親兵取來三百兩紋銀,讓徐渭先做日常支出,。不料,,徐渭再次推拒。
胡宗憲不由微微皺起眉頭,,落了聲氣道:“先生,,這——又是為什么呀?”
徐渭道:“學(xué)生在紹興就聽說三軍缺餉,。官軍,、客兵在戰(zhàn)陣上出生入死,,每天最多也不過三錢銀子,而學(xué)生初來乍到,,寸功未立,,即受贈銀三百兩,實感有愧,。況且,,傳出去,那些缺餉軍卒聽說,,也將胸懷怨憤,,而對大人議論紛紛。學(xué)生豈能一到杭州就為大人先造惡名,?”
這番話倒使胡宗憲臉上浮起笑意,。
徐渭接著說,他們本是詩書傳家,,家產(chǎn)雖不算豐厚,,但也小有積蓄,他此次來杭州帶了五百兩碎銀,,除留下一百兩用作在杭州用度外,,另外四百兩捐給官軍,充作軍餉,。說罷,,即從行李包裹中取出銀兩,放在桌上,。
胡宗憲立馬撐直身子,,高聲贊道:“好!好,!本官還依先生,!”轉(zhuǎn)而,又向廳中眾人道,,“諸位,,都看到了?徐先生許身為國,,卻又不取分毫,,反而捐銀助餉,堪為我等楷模呀,!我們?yōu)楣偈车?,難道還不如一身清風(fēng)的徐先生嗎?好,!本官也見賢思齊,,捐出官俸一千兩,,以助軍餉?!?p> 他如此一說,,廳中眾幕僚也都坐不住了,有的說要捐幾十兩,,有的說要捐百余兩,。胡宗憲見眾人爭著捐銀助餉,眼前一亮,,突然生出一個籌補軍餉的法子,,興致登時大起,趕緊讓人記下眾幕僚的捐銀數(shù)額,。廳中隨即熱鬧起來,。
胡宗憲賞畫般看著眼前情景,嘴里美滋滋道:“徐先生,,本官沒有看錯你呀,!你一踏進(jìn)本官官署,就一石擊開水中天,,點醒本官,,替本官解開一個心頭結(jié)啊,!”
徐渭道:“這般夸獎,,學(xué)生可當(dāng)不起,莫非大人的意思是——借此敦勸浙江官員捐俸助餉,?”
胡宗憲得意地點點頭:“何止是浙江官員呀,!”
“可大人只是浙江巡撫啊,!”徐渭倒是有些不解道,“浙江以外的官員你如何勸得,?就是在浙江,,大人上面還有總督、督察,,沒有他們點頭,,恐怕還是不能盡如人意?!?p> 胡宗憲哈哈一笑道:“要不說,,‘三個臭皮匠,頂上一個諸葛亮’呢,?只有先生與本官,、與在座諸位同心合謀,,才會如《孫子兵法》所言:‘無窮如天地’!才會打敗倭奴,、痛飲黃龍,!”說罷,探過頭去,,詭秘地解說,,他以浙江巡撫之職帶頭捐俸,杭州的府縣官員豈能不跟風(fēng)響應(yīng),?待杭州府縣官員助餉后,,他帶著助餉官員名單再去勸說總督和督察。屬下眾官已紛紛解囊,,總督和督察還好意思不出手,?他們?nèi)艨s手,傳到朝廷那里,,那可不僅僅是不好聽了,!所以,楊,、趙二人必捐無疑,!楊、趙乃是主持浙江,、福建,、南直隸等整個東南抗倭軍務(wù)的大員,二人一動,,又何愁浙,、福、南直隸等數(shù)地官員不動,?到那時,,即便這些捐俸還不足補發(fā)軍中欠餉。但至少解得燃眉之急了,,此外,,還會大大減少軍中積怨和大大鼓舞士氣。豈不是一舉數(shù)得,!
徐渭點點頭,,暗服胡宗憲心計過人,同時也看出他是真心抗倭,,心里也就稍稍踏實了些,。
廳中漸漸安定下來。忽然,座中站起一人朝徐渭一拱手道:“徐先生,,小弟昔日只是久聞兄臺大名,,今日有幸一瞻風(fēng)采,十分佩服,。不過,,小弟有一事請教,不知兄臺可愿賜教,?”
徐渭抬眼看去,,見那人頭系白巾、一身儒生素羅袍,,眉目清俊,,須垂三綹,渾身透著風(fēng)雅瀟灑,,雖然素昧平生,,卻打心眼里喜歡他。正要問他怎么稱呼,,胡宗憲從旁介紹說,,他姓沈名明臣字嘉則,寧波府鄞縣人,,也是剛剛聘入府中參謀軍務(wù)的,。
沈明臣!那也是名聞江南的風(fēng)流才子,。徐渭自然是早有耳聞,,只是一直無緣見面罷了。不期今日在這兒相遇,,今后還要長期共事,,豈不是人生一大快事?于是,,他客氣一句,,欣然道:“沈兄只管考問,徐渭一定勉力作答,?!?p> “我是說,僅靠官員捐俸,,根本不足補充軍中欠餉。不知徐先生還有什么高見,!”
徐渭笑一下,,瞅瞅坐在遠(yuǎn)處的宗詩,道:“在來杭州的路上,我與雨山禪師曾議及此事,。只是,,那時并未想到官員捐俸,我后來倒是想出一個辦法——不過,,事以密成,。徐渭不便當(dāng)廳告知,我只能以筆墨告知胡大人,,由他裁定是否可行,。”
胡宗憲一喜,,立命仆役取來筆墨紙硯,。
徐渭提筆寫下“商借倭償”四個字,交給胡宗憲,。
很明顯,,意思就是暫時向富豪富商借錢充作軍餉,而待抗倭打了勝仗,,起獲倭寇搶掠的財物后,,再償還給富豪富商。
“好,!好,!好!”胡宗憲不由大聲贊道,,“《呂氏春秋》號稱一字千金,,徐先生的四個字,我看可稱一字萬金,,有這四個字,,軍中欠餉,足可盡補矣,!”隨即折了字條,,藏于袖內(nèi)。
眾人不知四字是什么,,竟得巡撫如此贊許,。不由猜測,議論夾著贊嘆,,嗡嗡一片,。議論聲中,座中又站起一人,??茨昙o(jì)二十出頭,,也是一身素袍,面目明朗,,皎然生輝,。他先向徐渭一揖,自我介紹說姓余名寅,,字仲房,,也同沈明臣一樣,剛剛受邀入幕,,而后道:“胡大人為抗倭御寇,,三番恭請徐先生參謀軍務(wù),想必先生一定胸懷奇謀,,可以決勝千里,。不過,當(dāng)下,,官軍弱,、客**,與倭接戰(zhàn),,常常是敗多勝少,,長此以往,根除倭患無期矣,!不知先生有何高見,?”
對余寅的名字,徐渭亦不陌生,,知道他是徽州才子,,也同自己一樣科考不利、有才名而無功名,,只是未曾謀面,,更料不到竟是如此年輕,不由暗暗佩服胡宗憲的用人膽魄:竟敢不以科舉功名為取舍標(biāo)準(zhǔn),,廣泛禮聘如自己,、沈明臣、余寅等一般落第秀才為賓友,、為幕僚,。可見其目光,、胸懷,,皆非趙文華、楊宜等一般奸庸之臣可比,。如今,,沈明臣,、余寅張口便直指軍中積弊,、切中要害,,顯然也都是身在江湖草澤、心懷廟堂之憂的救世才子,,決非是一般的吟風(fēng)弄月名士,。他們此番問疑,既有真心請教之意,,也有為胡巡撫當(dāng)門衡才的意思,。幸虧自己平時也經(jīng)常憂及這些軍中積弊,而且還真像三軍元帥一樣想過許多除弊之方,,所以,,并不覺得這些問題突然。他還禮一揖道:“文長與仲房同懷此憂,,當(dāng)然也有一些拙見,,卻遠(yuǎn)遠(yuǎn)說不上是奇謀妙計,不過兵機貴密,,我就還依前筆墨呈于胡大人吧,!”說罷,鄭重寫下“以撫入間,,以間佐戰(zhàn)”八個字,,遞給胡宗憲。
胡宗憲看罷,,馬上明白,,徐渭的意思是利用招撫,離間倭寇,,把被迫附從倭頭的漢人漁民或海盜分化出來,,為明軍所用。既削弱了倭寇,,又等于壯大了明軍,。心中大加贊賞,于是,,贊道:“有道是:‘一條妙計十萬兵’,。先生這八個字便足當(dāng)十萬精兵啊,!”隨手,,又折了納入袖中。
余寅等眾幕僚雖不知徐渭寫的什么,,卻從胡宗憲的口氣里知道,,這八個字肯定別有見地,,否則,堂堂巡撫大人不可能如此激賞,。
宗詩見徐渭一出手就連獻(xiàn)兩策,,而且策策得到胡宗憲稱賞,心中不由暗暗道:“看來,,徐先生并非是尋常的風(fēng)流才子,!胡巡撫也的確是慧眼獨具啊,!”再想到徐渭是自己請來的,,又覺得臉上特有光。不過,,心里卻是止不住的好奇——一字萬金,,后八個字,一字萬軍,!真是好生了得?。?p> 用過接風(fēng)午宴,,宗詩辭了胡宗憲,、徐渭等人,即率留在杭州的僧兵返回金塘島,。
這日,,他們行至寧波府境,迎面踫上一群百姓,。宗詩見他們扶老攜幼,、神色惶惶,便問是怎么回事,。百姓們告訴他,,有一股倭寇在寧波府東南海濱登陸,一路燒殺,,直打到龍山所,。昨日,從杭州來了一支官軍救援龍山所,。這些百姓雖住在距龍山所較遠(yuǎn)的地方,,卻擔(dān)心官軍再打敗仗,倭寇仍然禍及他們的村子,,所以,,才逃了出來。
宗詩及眾僧兵心中同時一震,。但凡略通戰(zhàn)事的人都知道,,倭寇進(jìn)攻龍山所意味著什么,。龍山所隔海與金塘島相望,正是金塘島僧兵跨海登陸的最近地點,。此處山海相依,,地勢險要,恰好是呼應(yīng)援助金塘島的最佳所在,。龍山所一失,,金塘島與大陸的聯(lián)系就被切斷,從而孤懸海中,。倭寇若從龍山所、舟山島同時進(jìn)攻金塘島,,島上僧兵和官兵便會腹背受敵,,陷入絕境。因此,,倭寇進(jìn)攻龍山所,,實際就是暗奪金塘島的前奏。此處一得手,,馬上就會大舉圍攻金塘島,。
救兵如救火。宗詩自然片刻不敢遲延,,他立即率僧兵直奔龍山所,。
宗詩等僧兵急行一程,忽聞前面鼓聲隆隆,、喊殺陣陣,。他們登上一個山崗,只見山下一支倭寇約千余人,,正沿著斜坡由西向東沖去,,東面一支大明官軍,看上去要比倭寇多出一倍,。宗詩等人稍稍松了一口氣,,開始隱身往山下趕,準(zhǔn)備盡快援助明軍,,夾擊倭寇,。
僧兵來到山腰,即見明軍前隊被山豹子似的倭寇上竄下跳地打亂了陣腳,。刀光閃爍,,嘁里喀察,前面幾個明軍頭顱橫飛出去,。后面的明軍正驚悚不已,,第二波倭寇又齊聲怪叫著沖上去,,仿佛群魔夜嚎。明軍愈加喪膽,,陡地一片驚叫,,掉頭就跑。
明軍陣中有個小土丘,。眼見退兵的逆流就要漫上土丘,。丘上指揮的將軍,大聲喝令身邊的親兵:“我眾敵寡,,奮戰(zhàn)必勝,!傳我將令,再有后退者斬,!”
“將軍有令:后退者斬,!”
親兵們齊聲高呼著,挺刀橫成一排,,擋住退兵的逃跑,。
退兵狐疑地慢下腳步。最先退回的幾個向丘頂哭嚎著:
“將軍,!倭奴好厲害,,我們不是對手呀!”
“倭奴都是天魔呀,!我們還是先退回龍山所城吧,!”
……
丘頂?shù)哪贻p將軍并不俯視這些退兵,而是直視著不遠(yuǎn)處追來的倭寇,,身子鐵鑄一般,,巋然不動,只是口里喝令:“違令者——斬,!”
咔嚓咔嚓,!幾個退兵的人頭被他的親兵斬落地上。
其他退兵又是一片驚叫,,慌亂掉頭再沖,。
見明軍又返身而來,倭群中三個頭戴牛角盔,、登高指揮的小倭頭舞動倭刀哇哇一陣怪笑,,似在嘲笑明軍回來送死。接著,,三人向倭眾揮刀一呼,,同時騰身向前。
站在小丘頂?shù)拿鬈妼④妰裳劬o盯著他們,將手中寶劍插回劍鞘,。又從弓袋里取出長弓,,右手同時從箭囊里拈出三支雕翎箭,一齊扣在弦上,。
一弓三箭,,這是哪家的射法。
宗詩及眾僧兵看見又驚又奇,,不由駐足觀看,。有道是:天下功夫出少林,可這種一弓三箭的射法,,就連他們也是第一次見到,。只不知這位將軍如此搭箭,是要三箭同射一人,,還是散射群倭,。不過,可以料想的是:他如果射的是一個人,,那人一定難以同時躲過三箭,應(yīng)是必中無疑,;如果散射群倭的話,,此刻倭寇有些密集,這樣散射出去,,即便不能都中,,至少也能射中一兩個小倭。
不管怎么射,,他此時用這一弓三箭的射法,,都是極其精明的。
眾僧正驚嘆間,,只見那將軍抬起握弓的左臂,,拳頭直指中間那個倭頭,卻并沒有立即開弓放箭,,而是一翻腕,,變通常的豎操弓為橫操弓,手臂轉(zhuǎn)到弓下,。三支箭呈扇形搭在弓背上,。這才驟然拉開弓,左右上下稍稍一瞄,,迅即射出,。
三支箭亦呈扇形同時飛向倭群。
幾乎同時三聲慘叫,,三個小倭頭盡皆面門中箭,,仰面栽倒,。
“將軍神箭!好哇,!”
“一弓三箭,,一射三中!好箭法,!”
……
神箭將軍旁邊的親軍興奮地大喊大叫著,,把戰(zhàn)鼓擂得愈響,原來敗退的明軍也軍心大振,,高聲呼喊著沖向倭群,。
見自己的頭目同時命喪一個明軍將軍的箭下,小倭們以為是遇到神將,,也盡皆膽寒,,不由失魂落魄一片嚎叫,掉頭就逃,。頓時,,倭寇軍心大亂,全面潰退,。
宗詩正要率眾繞到山崗另一邊,,去抄倭寇退路,卻見敗退的倭眾剛剛轉(zhuǎn)過一個小山包,,竟隱身停了下來,。而原本乘勝追擊的明軍竟也停止不前。僧兵好不納悶,。
原來,,眾倭敗退時把隨身帶的銅錢、銀角子等財寶扔了一地,。趕來的明軍一看,,嘩地散成一片,各去撿拾倭奴丟下的財寶,。
隨后趕來的神箭將軍大聲喝令:“停止追擊者斬,!”
明軍依然是爭先恐后地滿地找錢,有的甚至為爭地上的錢互相打斗起來,。
正亂糟糟間,,倭寇又突然殺來。明軍哪里還能抵擋,,揣起錢駭然而逃,。奔跑間,竟是銅錢、銀角子叮叮當(dāng)當(dāng)亂掉,。
返身撲來的倭寇,,此刻卻對地上閃閃發(fā)光的財寶視而不見,徑直拼命追殺明軍,,而且,,勢頭遠(yuǎn)比第一次猛烈。那神箭將軍率親兵連斬十余個潰兵,,卻依然未能完全阻住潰兵敗退,。
轉(zhuǎn)眼間,一場勝仗就要變成敗仗,。
宗詩此時已率僧兵下至山腳,,見狀急命僧兵殺上去,從后掩襲倭寇,。
于是,,山腳下,樹林中,,猛然爆出僧兵陣陣怒吼,,仿佛雷霆滾下山梁。倭眾正向前追殺,,乍聞側(cè)后吶喊聲起,,不由驚悚回顧,卻見少林僧兵的大旗赫然在林外挑起,,眾僧兵則似猛虎下山、雄獅出林,,直撲過來,。
群倭見狀,不知林中到底有多少僧兵,,唯恐被兩面夾擊,、切斷后路,遂撇下明軍,,掉頭迎擊僧兵,。
明軍中,神箭將軍見僧兵突然殺出,,喜出望外,,急忙指揮明軍返身殺回。
倭寇分兵抵擋一陣,,又被大鞋和尚率領(lǐng)幾個僧兵殺進(jìn)陣中,,弄成個中心開花。如此一來,宗詩率僧兵配合明軍在外合圍,,大鞋和尚等僧兵在內(nèi)穿插翻攪,,倭寇戰(zhàn)陣很快七零八落、沒了章法,。眾倭各自為戰(zhàn),,勉強撐持一會兒,急急奪路而逃,。
僧兵在前,,明軍在后追殺一程,倭寇轉(zhuǎn)到海邊小巢,,登船入海而去,。
因為沒有船只,僧兵只能望海興嘆,。很快,,明軍也趕到海邊。那神箭將軍與宗詩一打照面,,兩人同時一愣,,又同時驚喜異常。
“雨山禪師,!”
“中軍大人,!”
那神箭將軍竟是胡宗憲的中軍官。因為他在巡撫官署一番高論,,促使胡宗憲斬了搶劫百姓的苗兵,,后又在靈隱道上幫助僧兵,支走張四維的部下,,宗詩對他倍生好感,。今天,又見他一弓三箭射殺三倭,,更是敬佩有加,。宗詩合掌一禮,興至勃勃道:“沒想到,,會在這里跟將軍相遇,,而且是同打悍倭,貧僧深感榮幸,!”
“慚愧,!慚愧!”神箭將軍道,,“此戰(zhàn)若非禪師率僧兵及時相助,,后果不堪設(shè)想,!我倒要好好感謝你們呢!”
宗詩客氣幾句,,又道:“將軍乃巡撫胡大人的親隨中軍官,,怎么單獨率兵來到這里?”
神箭將軍呵呵笑道:“我哪里是巡撫大人的中軍官,,那是胡巡撫開的玩笑,,你竟當(dāng)真了!”
宗詩愣了一下:“那將軍是——”
“我原本是山東都指揮使司的指揮僉事,,在山東沿海帶兵抗倭,,打過幾個小勝仗。因為浙江倭寇鬧的兇,、浙撫胡大人就奏請朝廷調(diào)我來了浙江,。那天,我們在巡撫大人官署相見時,,我也是剛到浙江,。”神箭將軍道,。
指揮僉事,!宗詩來浙江抗倭數(shù)年,與官軍接觸頻繁,,知道指揮僉事是都揮使司中僅次于都指揮使,、都指揮同知的正三品將軍。他再次細(xì)細(xì)打量一番神箭將軍,,心里道:“年紀(jì)輕輕,,即居此職,而且已在山東幾次打敗倭寇,,怪不得胡巡撫對他言聽計從呢,!”尋思著,不免更添敬佩之情,,忽然想到自己至今還不知人家姓名,便再次合掌一禮道:“貧僧冒昧,,請問將軍尊姓大名,?”
“敝姓戚,名繼光,,字南塘,。”
“哦,,原來是戚將軍,!”宗詩道,,“貧僧見戚將軍一弓三箭,而且一射命中三倭,,好生了得?。 ?p> 戚繼光淡淡一笑道:“禪師過獎了,!若論武藝,,還得說是少林僧兵,一個個身懷神功絕技,?!闭f著嘆口氣,目眺遠(yuǎn)方沉默一會兒,,又道:“如果官軍也都像僧兵那樣勇敢無畏,、武藝精湛,而又戒律嚴(yán)明,、了無貪念,,必然是無往不勝,又何慮倭患不平呢,!”
宗詩見他如此推重僧兵,,心中也甜滋滋的,口里卻客氣道:“有將軍這樣的良將,,何愁麾下官軍練不成一支精兵呢,!”
戚繼光卻回看一眼不遠(yuǎn)處散坐歇息的官軍,搖搖頭,,憂心忡忡道:“這些兵油子,,驕縱貪婪,膽怯松垮,,積習(xí)已久,,浸染已深,怕是一堆爛鐵練不出多少精鋼??!今日一戰(zhàn),險些反勝為敗,,禪師不都看在眼里了嗎,?”
宗詩也深知官軍腐爛,不由凝眉點點頭道:“是??!官軍患的是百年痼疾,醫(yī)之不易??!可是抗倭衛(wèi)國總是還要依靠官軍的,!”
戚繼光卻搖頭不語。
宗詩道:“將軍的意思是官軍靠不住,,只能靠客兵了,?”
戚繼光又搖搖頭道:“自王江涇大戰(zhàn)之后,客兵被視為奸賊所調(diào)之兵,,有功不賞,、有餉不發(fā),甚至數(shù)遭貶斥,,客兵早已離心離德,,許多更是不請不報,擅自返回,,哪里還堪復(fù)用,!”
宗詩眼前又浮起苗兵鬧餉劫民情景,止不住長長一聲嘆息,,心頭憂慮也似天上烏云漸漸濃重起來,。沉悶一會兒,又道:“如將軍所說,,官軍,、客兵皆靠不住,又該靠誰,?”
“當(dāng)然要靠像你們這樣的精兵了,!”戚繼光道。他見宗詩有些驚訝,,又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想練一支像你們一樣的精兵,!精兵練成,,何患倭奴不滅!不過,,我若來日練兵,,可要借重禪師的,不知禪師愿否屈身賜教,?”說罷,,又滿目賞識地看著宗詩。
宗詩見他出語鏗鏘,,滿懷自信,立志要練精兵掃除倭寇,,益加敬重,,感動道:“能助戚將軍練兵滅倭,,亦是貧僧榮幸。只是慚愧,,貧僧短于武功,,恐將有負(fù)將軍?!?p> 戚繼光卻搖頭一笑道:“禪師何必過謙,?你的武功,我已見識過了,,繼光佩服的很吶,!”
“佩服——我的——武功?”宗詩感覺有些不可思議,,暗思自己并未與戚繼光切磋過武功,,更未在他面前露過拳腳,他又哪里見識自己的功夫,?更又何談敬佩二字,?于是,困惑地看著他,,不解道,,“將軍取笑了!我哪里……”
沒等他說完,,戚繼光笑道:“禪師在斷橋邊腿接苗兵坐騎鐵蹄,,可是讓繼光大開眼界啊,!”
宗詩愈加驚異:“這么說,,當(dāng)時你也在場?”
戚繼光笑吟吟點點頭,,解釋說,,他倆初次見面那天,宗詩離開巡撫官署不久,,他就追了去,,本想找一僻靜處討教少林武功,卻遇苗兵報復(fù)宗詩,。他原要出面制止,,轉(zhuǎn)思這正是一個在實戰(zhàn)中領(lǐng)略少林真功的機會,何不到危急時再出手?jǐn)r擋,?遂雜在人群中悄然觀看,,直到最后,劉培乘宗詩氣力兩衰,,迎頭劈出一刀時,,他才飛手一鏢,,打掉宗詩頭頂?shù)匿摰丁?p> 宗詩這才明白,西湖岸邊自己逃脫致命一刀,,竟是戚繼光相助的結(jié)果,。
二人都覺有緣,說話更為投機,,彼此都想多從對方口中聽些驅(qū)倭滅寇的真知灼見,。談興正濃,卻見一個官軍軍士飛馬奔來,。軍士下了馬,,將一封急信遞給戚繼光。
戚繼光展信看罷,,神色嚴(yán)峻道:“胡巡撫接到密報,,倭奴又要大舉內(nèi)犯了,要我和俞大猷,、湯克寬等將軍速回杭州,,商議御倭之策?!碑?dāng)即與宗詩作別,,整軍返回。
宗詩,、大鞋和尚率僧兵行至渡海碼頭,,卻因此次倭寇進(jìn)犯龍山所,碼頭船只早被搶劫一空,。僧兵一時竟無法渡?;亟鹛翇u。宗詩只好命僧兵到附近漁村尋找船只,。日暮時分,,才好不容易找到幾條小船。
僧兵登船,,剛剛離岸,,卻見岸上慌慌張張奔來一個和尚,急急向僧兵招呼道:“唉——你們可是少林僧兵,,要回金塘島嗎,?帶上我好嗎?”聽來,,聲音嬌嫩,,煞似女人。
盡管覺得奇怪,但因同是出家人,,自然不好一口拒絕,,宗詩讓自己的小船靠岸。
那僧人興沖沖跑過來,,氣喘吁吁向宗詩合什道謝。
兩人一對視,,竟同時低低驚呼出聲,。
徐渭,字文長,,山陰人……有盛名,,總督胡宗憲招致幕府……督府勢嚴(yán)重,將吏莫敢仰視,,渭角中布衣,,長揖縱談幕中。有急需,,夜深開戟門以待,,渭或醉不至,宗憲顧善之……渭知兵,,好奇計,,宗憲擒徐海誘王直,皆預(yù)其謀,。
——《明史·徐渭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