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的聲音從不引人注意的角落甫一傳進簡青的耳中,,便讓她的心噔地一跳,,隨即目光如電地向那處角落直射了過去。只見開口的那人衣著隨便胡子拉碴,,如同一只隱藏在燭光暗影里的黑蝴蝶正目沉如水的望著她,。
簡青心中又驚又喜,,驚的是她和孟益謙同處一室這么久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他,喜的是如此輕易地就讓自己找到了他,。她驚喜交集地看著幾乎變了個人的孟益謙,,目光不受控制地流露出了一絲激動的神色,卻又馬上意識到現(xiàn)在的處境,,于是若無其事地將目光移了開來,。
看在座之人的通身氣勢,似乎都是寨子里管事的核心人物,,看來孟大哥并沒有暴露,,而且似乎還取得了他們的信任,簡青的心一時定了下來,。
果然薛標聽見孟益謙的話神色有了改變,,雖然媳婦兒是搶來的,但想找個女人過溫馨日子的念頭卻是真的,,誰也不希望自己找的媳婦兒像塊石頭一樣,,因此便換了口氣道:“行,那就孟兄弟你帶這小子去吧,,記住,,讓她看一眼就行了,別在里面待太久,?!?p> 孟益謙起身應是,向簡青道:“這位小哥,請跟我來,?!闭f著便領著她往寨子后面的婚房走去。兩人一路無聲,,直到走到看不見人的地方,,簡青才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道:“孟大哥……”
“先別說話,”孟益謙目光看著遠處提醒道:“去王姑娘的房間再說,?!?p> 簡青聞言立即住嘴,等近了婚房孟益謙將周圍都觀察了一遍才和簡青開門進去,。進門往左一拐便是新婚的大床,,此時新娘子穿著大紅的嫁衣,被五花大綁地扔在床上,,聽見門口的動靜先是恐懼的瑟瑟發(fā)抖,,直到見到來人是孟益謙時這才恢復了人色,只是仍不停的流淚,。
三人見面也沒有時間過多的寒暄,,只將雙方大致的情況略微說了幾句,原來山上守備嚴密,,孟益謙的消息根本就遞不出去,,因此才設法借王姑娘之事,向李相傳遞讓人上山的消息,,只是沒想到薛標在信中只許李相一人上山,,反倒讓人疑慮重重不敢上前。
現(xiàn)在簡青能夠上來,,孟益謙當即就將隨身攜帶的手繪白風寨防布圖交給了簡青,,并簡明扼要地囑咐了一條安全的下山路線,只等寨中眾人都正式入席后,,自己相機救出王姑娘便行,。
簡青不會武功,自知幫不上孟益謙的忙,,擔憂道:“孟大哥,,救出王姑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自己多加小心,?!?p> 孟益謙笑笑:“待會兒你等在我告訴你的地方,如果過了亥時我還沒有送王姑娘過來,,你就自己先走,,連夜回去告訴李相,,讓他盡快包圍白風寨?!?p> 簡青點頭,,將地圖小心地塞進藏有暗層的腰帶中,兩人又對淚盈于睫的王姑娘囑咐安慰了一番便往回走,,到了大廳薛標紅光滿面道:“東西也送到了,,人也見了,現(xiàn)在禮尚往來,,也該我給你家主子送點東西了,。”
簡青一愣,,很有保留地笑道:“不知寨主要送我家主子什么東西,?”
“二十八顆人頭?!?p> 簡青目光一凜,,定睛看他,,見他十分愜意地靠在虎皮椅背上,,兩手左右大張撐在桌沿上,張狂兇橫地望著自己,,眉宇不由微皺,,靜了一瞬旋即笑道:“寨主說的人頭可是那些肉票?”
薛標垂著眼,,漫不經心地別著左手的指甲道:“沒錯,,我在信中寫的明明白白,既然李相沒來,,我說過的話當然也沒有收回去的道理,。”
簡青目光清幽地望著他,,半晌忽然輕笑一聲道:“寨主說話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如同板上釘釘,,當然沒有收回去的道理,但在下覺得如果寨主真將這二十八人都殺了,,恐怕對白風寨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喔,?”薛標軒眉,,饒有興致地看她:“怎么說?”
簡青一笑,,平靜道:“寨主的初衷不過是想用這些人逼李相上山折辱他一番,,就算殺了這些人,對李相對朝廷來說也不過是被羞辱了一頓而已,可這對白風寨來說卻無異于自掘墳墓,。關于這二十八人的家世寨主自然比我更加了解,,他們都是富貴之家,在景州有不容小覷的勢力和號召力,,寨主難道要為逞一時快意而而自樹強敵于前,?”
薛標目光漸沉,只是瞇眼望她沒有開口,。一旁也有思慮深遠的人并不贊成薛標撕肉票,,在他的帶領下白風寨的兄弟近年來越來越猖狂,這種猖狂已經到了危險的邊緣,,若再任由這樣發(fā)展下去,,恐怕不會有好結果。大家進了山就是拴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就算為自己著想也不能不出聲了,。
那人聽見簡青的話終于坐不住了,起身走到薛標身邊俯身在他耳邊低聲進言道:“寨主,,她的話有幾分道理,,我們綁這些人無非是為了財,做事總還留有一線余地,,可當真殺了他們,,那就是和景州的鄉(xiāng)紳大戶結了解不開的仇?!彼A艘幌旅娆F(xiàn)憂色道:“這幾年兄弟們對朝廷不斷挑釁,,官府天天都牟著勁兒想除掉我們,如果我們此時再大開殺戮徹底得罪了景州的鄉(xiāng)紳,,到時官民一心勢要除掉我們,,我們的處境就艱難了!”
“是啊,,寨主,,”有近前的親近之人也附和道:“況且寨主的新婚之日也不宜見血,請寨主三思啊,?!?p> 薛標抿唇不語,垂眼望著面前的酒水,,神色顯得很不快,。他當然知道殺了肉票會帶來禍患,但他是一個快意縱情做事但憑心情的人,,而且也自信有能力帶領大家和朝廷對抗到底,,此時見他的弟兄都跑出來反對不禁惱怒起來,。只是他這人有一項難得的好處,那就是從善如流,,既然大家心中都這么想便暫時壓下胸中對李相的一口惡氣,,涼涼道:“既然兄弟們都替我著想,不想我新婚之日見血,,那我今天就破例一次,,收回我的話,留著這二十八顆人頭,?!?p> 那兩人聞言連忙唯唯一笑,齊聲贊寨主英明,,心中都暗自松了一口氣,。薛標卻不知道他們心中所想,只抬眼隔著長長的桌子望向簡青,。
簡青不卑不亢地拱手笑道:“寨主英明,,在下東西已經送到,就此告辭,?!闭f著轉身就要出門。
“小兄弟這么著急做什么,?”薛標的聲音在她轉身時不緊不慢地響起:“既然上了一趟山敢不敢喝一杯喜酒再走,?”
簡青眉頭一皺,,本想盡快下山,,聞言只好老實地轉身道謝,走過去安之若素地坐了下來,。
在座的眾人都喜氣洋洋,,尤其是薛標更是滿面紅光春風得意,與眾人在席間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一邊劃拳一邊海侃,。簡青也一直在被別人有意無意地勸酒,雖然有?;霓k法,,但酒過數(shù)巡之后喝進肚子里的仍有不少。等到終于應付的差不多了,,簡青不動聲色地向孟益謙那邊望了過去,,卻見那邊的座上空空如也,竟連她都沒發(fā)現(xiàn)孟益謙什么時候不見了,。
簡青一手撐著昏昏沉沉的頭,,想到孟益謙前去救王姑娘,,自己也該找機會離開這里。她的身上藏有孟益謙交給她的防布圖,,多留一刻就多一分被發(fā)現(xiàn)的危險,,剛想好了說辭要向薛標裝醉告辭,就見薛標站起來對著一個離席的背影高聲叫道:“二哥,,你要走嗎,?兄弟們都還沒喝盡興呢,今晚二哥不喝趴下可不準讓你走,!”說著在眾人的哄鬧勸留聲中倒?jié)M一碗,,搖搖晃晃走到那人跟前,神情帶著幾分亢奮道:“二哥,,說好的啊,,今晚不喝趴下不準走!來來來,,弟兄們都等著你呢,!”
那被叫做二哥的人被薛標一把扯住袖子腳步就頓了下來,只是臉上神色淡淡,,細看之下似乎有幾分落落寡合的意味,,見他如此只微微笑道:“二哥不勝酒力,再喝就醉了,,我去吹吹風,,寨主快過去吧,這里沒了我可以,,沒了寨主可不成,。”
薛標聽見他這話目光閃了一閃,,耷拉下去的眼皮又掀起來,,醉醺醺地看了他一瞬,伸過手來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道:“二哥,,別叫我寨主,,你永遠都是我的二哥,有兄弟我的,,就有二哥你的……過幾天我就給二哥也搶個媳婦兒回來,。”
那人面無喜色,,由著他的手吊在肩上,,聲音平平道:“我有老婆孩子?!?p> 薛標醉醺醺笑道:“你那老婆孩子都那么多年沒見了,,誰知道還在不在,。二哥,聽我的,,我保管給你尋一個讓你滿意的媳婦兒,。”
他醉的舌頭都大了,,只覺自己是好心,,這話口無遮攔的就出了口。那人的臉色卻在聽到這句話后一點點冷了下來,,冷眼看他半晌,,道:“寨主,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他說話的聲音不算大,,但兩人站在一起已足夠引人注目。大家早就暗中注意著兩人的動靜,,此時見二人神色有異,,目光都若有若無地看向他們的大當家和二當家。薛標也終于注意到對方的臉色,,一雙惺忪的醉眼慢慢回神,,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臉上顯出幾分悔意,,定定地望向副寨主,,然后又別開了眼,低聲道:“二哥,,對不起,,我說錯了話?!?p> “你是寨主又是為了我好,,怎么能說是說錯了話?!蹦侨俗旖俏⒙N,卻隱隱露出譏諷之色,。
薛標聞言面色一變,,搭在他肩頭的手似被火燒一般再也放不下去,終于緩緩垂了下來,,眼中神色黯淡,,悶聲半晌,似是懊惱又似負氣,,突然一揚手中的酒道:“二哥,,我給你陪不是了,,你別怪我?!闭f著一仰脖子一口喝干了碗中的酒,,扭頭就向他的虎榻走去。
大家瞧見兩位寨主臉上神色不對,,都訕訕地放下了手中的酒,,安靜了下來,氣氛一時變得有些僵硬,。簡青將這一幕瞧在眼里心中詫異,,看樣子這兩位寨主之間似乎心存芥蒂,只是此時的她無心思索這些,,眼看薛標不快,,她得趕緊溜走免得觸他霉頭,剛要開口問身邊的人茅廁往哪邊走,,話未開口,,就聽一人用一種故意活躍氣氛的腔調道:“這光喝酒多沒意思,不如我們來玩點花樣怎么樣,?”
立即有機靈地高聲接口道:“好啊,,你說要怎么玩?”
提議那人緩緩思索著,,突然目光一定,,笑道:“要玩就玩點兒刺激的,不如我們來比射箭,,怎么樣,?”
有人故意起倒哄道:“射箭有什么可刺激的,我一天不知道要射出去多少箭,?!?p> 那人卻搖頭擺手地笑道:“射箭的花樣多著呢,今天我們就玩?zhèn)€不一樣的,,拿活人堆靶子,,在他頭上放東西,射中了頭上的東西便有獎品,,東西越小獎品越好,,這個怎么樣?”
大家一聽拿活人頂靶子果然刺激,,尚武的勁頭立時被挑了起來,,有人就道:“這倒有點兒意思?!苯又碱^一皺,,“只是誰愿意做這個靶子呢,?”
他問的正是大家想問的,在座的眾人都喝了不少的酒手上沒個準頭,,說起射箭大家都躍躍欲試,,可誰愿意冒這么大的險去當這個靶子呢。
簡青眼見眾人七嘴八舌,,率先心頭一涼,,剛想縮身后退,那提議之人的目光果然猝不及防地射了過來,,打量她幾眼,,耐人尋味地笑道:“這不有現(xiàn)成的嘛,我看這小兄弟敢孤身上山倒有幾分膽量,,大可以讓她陪兄弟們玩一玩嘛,。”
他這一說眾人才想起還有這么一個人,,目光立時都如燈籠一般向簡青罩了過來,。簡青心中大駭連連擺手,向后退道:“我,,我不成,,我要上茅房!”
“上什么茅房,,該不會這么快就被嚇得尿褲子了吧,?哈哈……”
嘲弄的話一出口在座的人都哄堂大笑起來,簡青又羞又怒臉漲的通紅,,見眾人有心要整她,,下一刻就是生死難料,情急之下對著薛標大叫道:“薛寨主,,你好歹也是遠近聞名的英雄人物,,兩軍交戰(zhàn)還不斬來使,你由著你手下的人欺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跑腿家丁,,傳出去恐怕不太好聽吧,!”
無奈薛標心中不快,對她的話聽若未聽,,對她這條如螻蟻一般的性命更加毫不在乎,,只陰沉著臉琢磨著自己的心事。
大家見寨主不管自然更加肆無忌憚,,有人陰惻惻地笑道:“凡是進了我們白風寨的人都得在身上留下點兒終身難忘的痕跡,小兄弟,,你竟然來了一趟我們可不能讓你白來??!”說著一把揪住她的胳膊,道:“來,,先把她給捆上,!”
聲音一出立馬上來兩人將她牢牢捆住,綁在一根粗木樁上,。簡青只覺心臟咚咚直跳,,手腳亂撞卻掙脫不開,頭上急的直冒冷汗,,手腳卻是一片冰涼,。
到了此時,寨中眾人的兇蠻惡性才顯露出來,,大家看向簡青的目光就和看見叢林里急速奔跑的麋鹿一樣興奮,。有人在她頭頂放了一個蘋果,轉身高聲招呼道:“誰先來,?”
“我,!”說話的人正是提議那人,他目光閃閃一手摘弓一手取箭,,大步流星地往場地中央一站正好離簡青五十步遠,,隨即擺好姿勢張弓搭箭,閃著寒光的箭頭在他的控制下微微搖晃,。
簡青只覺耳膜嗡嗡作響,,大睜著眼睛死死盯住那支長箭,全身緊繃一動都不敢動,。然而那人卻像是有心戲弄她一般,,箭頭一會兒往左一會兒往右,每一寸的移動都足夠讓她肝膽俱裂,。
簡青在這樣的折磨下身子已經開始微微抖動,,鼻尖漸漸沁出汗珠,卻聽那人突然大喝一聲:“動什么動,,再動就射你眼珠子,!”
簡青嚇得一哆嗦,還來不及控制自己的身體,,忽聽嗖的一聲,,長箭挾風呼嘯而來。她下意識地雙眼緊閉,,就聽頭頂驟然一聲悶響,,接著一陣顫音通過身后的木樁震顫著傳了過來。
簡青魂飛天外,緊縮著身子許久不敢動彈,,卻聽眾人瞬間歡呼開來,,人群中爆發(fā)出一片叫好之聲。簡青被嚇的筋骨俱軟腦中一片空白,,過了許久才遲鈍地意識到自己這條命還在,,呆了半晌突然顫聲叫道:“我要上茅房,我要上茅房,!”
眾人本都沒有注意她,,聽見她叫喚有人轉過頭來不耐煩道:“叫什么叫,這還沒開始呢,!”
“你他娘的嚇尿褲子了,?瞧你那樣兒還是個男人嗎?”
簡青臉上煞紅煞白,,恨不能將這群狗娘養(yǎng)的給生吞活剝了,,卻聽射中的那人笑道:“瞧你這沒用的德行,茅房在那邊兒,,去吧,。”
那人一箭射中心情大好,,當即讓人解開了綁在簡青身上的繩子,,簡青如蒙大赦,趕緊作揖道謝,,捂著肚子跑了,。跑到半路沒人的地方,變換方向按照孟益謙的指點往山下疾走,,一口氣下到了等人的地方,,一跤坐倒在地大口喘氣,目光卻銳利地在密林中四處逡巡著孟益謙和王姑娘的影子,,只是等了許久來路空空如也,,絲毫不見人跡。
簡青左右觀望尋了一塊大石頭隱身在后面枯坐靜等,,隨著時間漸漸過去不由有些替孟益謙緊張,。月亮一點點升高,眼看差不多就要到子時了,,簡青坐在原地朝路口望了半晌,,仍不見孟益謙身影,想了一瞬不欲再等,,正要起身下山卻聽身后忽然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響起,,扭頭一看,,見是孟益謙帶著換去喜服的王姑娘趕到,喜道:“孟大哥,,你們總算過來了,,沒事吧,?”
“沒事,。”孟益謙言簡意賅道:“你們趕快下山,,回去以后讓他們先帶兵包圍白風寨,,我會策動他們接受招撫,十日之后若是白風寨還不投降,,就讓李相直接攻打,。”
簡青皺眉沉聲道:“孟大哥,,現(xiàn)在已經拿到了防布圖,,不如你和我們一起走吧,王姑娘無故消失,,你留在這里太危險了,。”
孟益謙笑笑:“我不會有事的,,眼下薛標和副寨主已經被挑起了嫌隙,,不出意外的話白風寨可以不費一兵一卒就被拿下,既然可以兵不血刃何必要多增傷亡,?!闭f著從懷里掏出一把匕首遞過來道:“拿著防身,快走吧,?!?p> 簡青雖也看出兩個寨主之間氣氛微妙,卻不知道孟益謙在其中扮演過什么角色,,見他自有算計也不多言,,看他一眼道:“那我們先走,你多保重,?!闭f完帶著王姑娘迅速沒入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