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的問卜臺,,是一個極特殊的存在,。
問卜臺的先祖起源于南疆,,懂占卜,會觀星,。當年隨著太祖皇帝打江山,推翻前朝,,功不可沒,。高祖皇帝特設問卜臺,最高掌權(quán)人為大祭司,。因為太祖皇帝的大力推崇,,問卜臺在大齊百姓心中就是神明的化身,大祭司更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quán)貴,。
江山傳到了惠和帝蕭乾這一代,蕭乾對問卜臺更加倚重,。蕭乾篤信神靈,,崇尚天命,,現(xiàn)任大祭司商絳羽更是深得帝心。問卜臺的地位固若金湯,,更勝從前,。
現(xiàn)下已是黃昏,夕陽的余暉柔柔地鋪在大齊繁華的帝都——包括那座巍峨高聳的問卜臺,。
問卜臺的裝飾以暗色為主,。五月的節(jié)氣里,問卜臺來來往往的都是身著黑袍的祭侍,,偶爾有三四個穿的是黑色勁裝,。那一大片的黑色讓人莫名地透不過氣來。
女孩就是在問卜臺的一間廂房里被驚醒的,,帶著剛剛醒來的朦朧和一股讓人心涼的冷漠打量著周遭,。女孩有些厭惡地蹙了蹙好看的眉頭——房間太暗了,她不喜歡,。
素手撫過秀美的額頭,,一片黏膩的感覺。身上也出了一層冷汗,,汗慢慢地浸入她的中衣里,,就像是那涌入心頭的恐懼和無助慢慢浸到她的骨子里。
她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噩夢,,再不醒來她會窒息,。
夢里,她瘋了一樣撲到一個女人的懷里放聲痛哭,。那個女人衣衫襤褸,,面容憔悴,病痛和憂思讓她瘦骨嶙峋,。女人已經(jīng)沒了氣,,是因為沒有錢,也不允許買藥請大夫,,她病死了,。那是女孩的母親。
畫面一轉(zhuǎn),,一個男人牽著她拼命往前跑,。突然,她被那人一把推開,,踉蹌地跌在地上,。恍惚地回頭查看,,男人已經(jīng)倒在地上,,背部還插著一支箭,。箭正中后心,刺得極深,,深到幾乎沒有流出多少血,。那是她的二哥,為了保護她,,不顧性命替她擋了一箭,,死在了荒郊野外。
隱約間,,她還模模糊糊地夢到,。一只修長干凈、骨節(jié)分明的手,,手腕上還有一顆痣,那只手上拿著一塊玉佩,。
女孩狠狠地甩了甩頭,,緩緩抱住了自己的雙膝,將自己縮成了一團,。她不想哭,,可是眼淚瘋狂地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最終還是大顆大顆地滴到了衣服上,。爹娘死了,,大哥死了,二哥死了,,現(xiàn)在這世上只有她一個了,。沒了曾經(jīng)那個溫馨幸福的家,她好痛,,也好恨,。
這樣一壓,胸口突然感覺到有什么東西硬硬地硌著,。女孩往懷里一探,,摸出了一塊玉佩。她放在手中查看,,竟是自己夢中的那一塊,!
那是塊上好的羊脂玉佩,通體瑩潤,,除了流蘇以外,,再沒有別的什么裝飾,只有一面刻著一個“寧”字,。
女孩疑惑重重,。
這是她的嗎,?為什么她一點印象都沒有?還有,,夢里那只手的主人又是誰,?
“咚咚?!?p> 敲門聲傳來,,手指敲擊門板發(fā)出的聲音是那么冷漠疏離。女孩不想示弱,,連忙擦干了眼淚,。還沒等她說話,敲門的人已經(jīng)進來了,。
那是一個身著黑袍的女祭徒,。不理會女孩的冷漠,身體微微一福,,自顧自說道:“姑娘有禮,。姑娘既醒了,且收拾收拾隨著奴婢走吧,?!?p> “去哪?”
“去見主人,?!?p> “你主人是誰?”
“姑娘去了就知道了,?!?p> 女孩再問她什么話,那女祭徒都只是閉口不言,。女孩也懶得再和她多廢話,,簡單洗漱一下,拿過女祭徒帶來的衣服快速換上,,跟著女祭徒出了門,。
一路上,女孩看到這一切,,就知道這是哪里了,。處于高臺,無論男女皆著黑衣,。普天之下,,除了問卜臺,哪里還會有這樣的氣派和壓迫?
七彎八拐,,女孩和那女祭徒來到了一個房間,。但從外面看,這間房間的裝飾要比別的講究許多,。
上面牌匾寫著“念室”,。
念室,這主人念著什么呢,?
女祭徒伸出纖纖蔥指叩了叩門,,明顯比剛才敲女孩房門的時候恭敬了不知多少倍。
一會兒有人開了房門,,還是一個身著黑衣的女人,,約莫三十歲左右,但衣服上的紋飾和女祭徒身上的大不一樣,。
“紅葉祭侍,。”
女祭徒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原來她是一個祭侍,。在問卜臺,祭徒是最底層的,,可以有許多,。但祭侍是貼身服侍祭司的,,是祭司的心腹,,只有那么一兩個。這個紅葉就是現(xiàn)任大祭司商絳羽身邊唯一的祭侍,,可見其在問卜臺地位頗高,。
女孩暗暗詫異,沒想到竟是傳說中那個神秘的大祭司要見她,。
紅葉瞧了瞧她身后,,道:“人帶來了?”
女祭徒道:“是,。哪敢讓大祭司等著,?人剛醒奴婢就帶來了?!?p> 紅葉轉(zhuǎn)身又進去了,,不久后出來遣退了那女祭侍,只帶著女孩一個人進去,。
大祭司商絳羽也是三十多歲的人了,,可是風韻猶存。同樣是一身黑袍,可是十分華麗,。大朵大朵的紅色的花繡在上面——那花女孩從未見過,,叫不出名字。朱紅的眼線上挑著,,艷麗奪目,,不怒自威。眉間的紅寶石花鈿為她增色不少,。
在女孩眼里,,這位赫赫有名的大祭司身上不是黑色就是紅色,讓她莫名不喜,。
“見到大祭司,,還不跪下?”紅葉見女孩一動不動,,便出聲提醒,。
女孩還是沒有動。不知道為什么,,她就是不愿意對著這一片黑紅低頭,。
“算了?!鄙探{羽擺擺手,,眼睛帶著一絲興味看著女孩,“還是個倔脾氣的呢,?!?p> 可她接下來的話讓女孩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可惜倔脾氣的人命都不好?!?p> 瞥見女孩攥起來的纖手,,商絳羽笑道:“知道我問什么救你嗎?”
女孩嘴角勾起了一絲嘲諷的笑:“臣女還真不知道,。臣女家犯的是抄家滅門的死罪,,大祭司又何苦救了臣女一條小命?”
女孩忽然想起自己被逼下懸崖的那一刻,。她本以為自己也就這樣死了,,誰想到那懸崖底下有河流。女孩猛地掉了下去,,只覺得那水冷得似是能把人的心凍住,,然后就沒了知覺。
等再醒來,,就是身處問卜臺了,。
商絳羽看著面前渾身是刺的女孩,,但笑不語??赡切棺屌⒂心敲匆凰查g的害怕,,就像是被一條吐著蛇信子的毒蛇盯住一樣。
商絳羽又問:“你今年多大了,?”
女孩:“十三歲,。”
商絳羽乍一聽,,竟有些恍惚:“十三歲,,我當年也是十三歲?!?p> 當年是什么,?女孩有些摸不著頭腦。
商絳羽意識到不是說這話的時候,,收起遐思,,接著問道:“你們家的案子還沒完,原來的名字肯定用不了了,。以后你叫什么,?”
女孩嬌軟的身軀一震。是啊,,家里人都死了,,她現(xiàn)在還是朝廷欽犯。如果不改名換姓,,要怎樣才能活下來,?
活下來,才能為枉死的人報仇,,才能讓那些害人的魑魅魍魎不得善果,!
“長寧,,從今以后,,我叫葉長寧?!迸⑾肓讼?,說道。
“長寧,?”商絳羽抬起眼皮,,朱紅的眼線在燈火映襯下卻愈加明艷,唇角挑起的那絲笑意味不明,。
“是,。”
長寧忍不住握緊了掛在腰上的那塊玉佩——那是她換衣服的時候戴上的。葉是她娘親的姓氏,,至于長寧……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在那一瞬間,腦子里只有這兩個字,。
“剛剛你不是還問我救你做什么嗎,?”
商絳羽站了起來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她身材很高挑,撐起那一身黑紅的錦衣讓長寧更加不舒服,。
商絳羽伸出手,,她的手柔軟白皙,指甲也涂著鮮紅的寇丹,。指甲的紅在白皙的皮膚映襯下,,紅得刺目。
她似是想要理一理長寧額前的碎發(fā),,但終究還是沒動,。
“從今天起,你,,葉長寧,,就是我商絳羽唯一的弟子?!?p> 長寧不可置信地抬起頭看向她,。倒是旁邊一直不做聲的紅葉催促道:“姑娘,還等什么,?大祭司肯收您為徒那是天大的好事,。還不快見過師父?”
長寧心里并沒有多少雀躍,,倒感覺是惹上了一樁麻煩,。只不過現(xiàn)下她被全國通緝。這商絳羽愿收她為徒倒是省了她不少麻煩,。而且日后她報仇也方便許多,。
況且,她就算不答應又能怎樣,?人為刀俎她為魚肉,,若是不答應,商絳羽怎么可能容她活著走出問卜臺,?
長寧目光一沉,,果斷跪下:“徒兒見過師父?!?p> “起來吧,?!?p> 商絳羽漫不經(jīng)心地扶起她。兩人接觸的那一瞬間,,長寧覺得她這師父的手很涼,,仿佛剛冰過一樣。
“現(xiàn)在風聲正緊,,你留在帝京不太合適,,對你行動也不方便。我已想好,,這幾年我先派人送你去幽州暫避風頭,。在幽州我會讓人教你許多東西,你必須學會,。我也會時常過去看你,。等到時機成熟,我就把你接回來,。到時候你便做你想做的事吧,。”
商絳羽背過身去,,手扶著旁邊的燈架,,將接下來的打算告訴了長寧。聲線冷淡,,隱隱含有一絲殺氣,。
長寧:“是?!?p> 商絳羽話鋒一轉(zhuǎn),,轉(zhuǎn)身將寬大的袖子揚了揚,露出了那大朵大朵的紅花:“孩子,,在中原長大,,應該不認得這花吧?!?p> 長寧道:“長寧才疏學淺,,確實不識?!?p> 商絳羽忽然笑了,,漂亮妖嬈,,就像那花一樣,,仿佛要把人吸進去:“這花叫彼岸花,是南疆獨有的,。你現(xiàn)在不認識,,沒關系,,以后你一定會認識的?!?p> 長寧眉心一動,,心下有些驚惶。眼睛不由自主地又瞥向商絳羽的黑袍,。那衣服上的彼岸花太多了,,多到讓她感覺自己的眼睛都快被染紅了。
長寧很難受,,不想繼續(xù)待在這里:“師父若沒有別的事,,長寧就先去準備了?!?p> 商絳羽沒有說話,,就連紅葉都以為她已經(jīng)默認了,上前帶著長寧就要出去,。還沒走出兩步,,商絳羽的聲音冷不丁在身后響起。
“長寧,?!?p> 長寧腳步一頓。
“我給你卜了一卦,,卦象顯示,,你是苦命,這一世注定了命途多舛,,不得歡顏,。”
命途多舛,,不得歡顏嗎,?長寧凄涼一笑。她現(xiàn)在家破人亡,,孤身一人,,生不如死,還不夠命途多舛嗎,?歡顏,,她的歡顏隨著她的家一起被埋藏在那一張是非不分的圣旨之下,現(xiàn)在剩下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想的只有報仇,。
一個心里只有仇恨的人,注定了會被仇恨所折磨,,注定了不得歡顏……
長寧終究被紅葉派人引著路回去了,。紅葉回到屋內(nèi),,悄悄看著大祭司,她神色有些放松,,唇角翹起,,是少見的心情不錯的樣子。
“大祭司今日心情頗佳,?!奔t葉小心翼翼地試探著。
紅葉這些年來也不容易,。別人可能不太清楚,,但紅葉知道大祭司喜怒無常,陰晴不定到什么程度,??赡苌弦豢踢€對你關懷和善,下一刻就要用盡手段讓你生不如死,。就算紅葉跟著這樣的人十幾年,,可還是摸不透她的想法和脾氣。
紅葉不說話還好,,一開口商絳羽竟笑了出來:“紅葉啊,,你說好不好笑啊。哈哈哈哈,?!?p> 這一笑,讓紅葉更加膽戰(zhàn)心驚:“奴婢眼拙,,不如大祭司慧眼,。”
商絳羽似乎也沒管她,,自顧自笑著,,卻仍念著“長寧”這兩個字。
“長寧,,長寧,。可惜了,,遇到了我,,長寧注定不寧......”
商絳羽這樣反復念著,直到自己笑出了淚花,,才轉(zhuǎn)向一邊惴惴不安的紅葉:“那東西下了嗎,?”
紅葉連忙回答:“下了。照顧她的祭徒親眼看著她把裝著‘牽魂’的茶喝下去的,絕不會出錯,?!?p> 商絳羽笑道:“不錯,,那個祭徒......”
紅葉道:“大祭司放心,,已經(jīng)料理得干干凈凈了?!?p> 商絳羽唇邊的笑容漸漸擴大,,這“牽魂”下了,就不怕關鍵時刻她不聽話,!
“大祭司,。”紅葉問道,,“奴婢還是不太明白您為什么救這一個孤女,。”
商絳羽心情極好,,笑著回答她:“紅葉啊,,你不覺得一個無牽無掛,又滿心仇恨的人,,是最好的殺人利器嗎,?”
說到這里,商絳羽收起那近似癲狂的笑,,眸中帶了一絲嗜血的快感:“我要把她磨成我手中最鋒利的劍,!”
“可她若是知道真相......”
“怕什么?服了‘牽魂’她還能怎樣!從今以后,噩夢將會一直伴隨著她,。再說了,,就算她知道了又如何。她要是真知道了,,這事情就變得更有意思了......”
紅葉打了個冷戰(zhàn),,商絳羽的瘋癲之態(tài)她不是第一次見,可就是覺得這一次比以往哪一次都要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