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幾個青衣小丫鬟正零星打掃著一個略有些破敗冷清的院落,,主母的病讓這個院落死氣沉沉,。
新入府的小桃見碧兒只坐在一旁嗑瓜子,,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便問道:“碧兒姐姐,,可是昨日沒睡好,?”
碧兒吐出一口瓜子皮:“別這么殷勤了。還是為自己找找后路吧,。這主母估計時日無多了,。”
她瞄著小桃勤快的樣子,,不屑道:“別說姐姐沒教你,,給管家些好處,許是能在白姨娘那找份事做,。在這你就算把這院子掃出花來,,又給誰看,。”??
小桃好奇道:“不是說夫人那個做京官的表弟打算過幾日上門拜訪嗎,?老爺也敢如此冷落?”
“就咱們夫人那病秧子,,能不能等到那位來還不一定呢,。若是自己病死,外人又能說什么呢,?”
碧兒撇嘴:“咱們這位夫人一無娘家扶持,,二無主君敬重,三無才貌,。如今也病了大半年了,,眼看著是不好了,你還是早做打算吧,?!??
窄小的東廂中,一聲聲壓抑的低咳從七分舊的帷幔中溢出,。一個慈眉善目的婆子端了湯藥進了來,,輕聲喊道:“夫人,藥來了,?!??
候在房內(nèi)的小丫鬟忙撩了青幔,露出里頭面色蠟黃的半躺婦人來,。
婦人在丫鬟的幫扶下依靠著靠枕坐了起來,,婆子剛喂了一口藥,藥液就被婦人盡數(shù)咳了出來,。
“別,,別費勁了,咳咳,,外邊怎么樣了,?”??
胡婆子拿帕子擦干婦人嘴角殘留的藥液,嘆了口氣:“您病著的這些日子,,白姨娘越發(fā)肆無忌憚了,。連主母院子的分例也敢克扣了?!?p> 婦人嘴角勾起一個慘淡的笑,,淡淡道:“我這身子也等不了多久了,她倒這般沉不住氣,?!?p> “夫人,,您要愛重身體,舅老爺過幾日就會上門拜訪,,到時老爺也會忌憚幾分,,我們院的日子便也能好過一些?!??胡婆子低頭,,眼中閃過一絲內(nèi)疚,又舀起一勺湯藥,。
白氏確實等不住了,,讓夫人喝完這碗湯藥,胡婆子的女兒便能去白姨娘那做大丫鬟,。她可以不顧念自己,,但總要為女兒打算。
“胡媽媽,,讓我說完,,再喝吧?!眿D人抬手顫巍巍的擋住遞過來的湯勺:“這薛府我再沒什么留念的了,。”
她深深吸一口氣,,卻抑制不住的咳了起來,,好一會才平復(fù)下來:“阿續(xù)如今官途平順,姨母必定也是過的好的,??瓤龋皇侨デ耙姴坏镁司艘虌屢幻?,仍是遺憾了,。”?
胡婆子放下湯碗,,看著眼前這位主母,,婦人形容枯槁的臉隱隱和十年前那位沉穩(wěn)秀麗的小娘子重合了起來。
歲月磋磨,,西廂那位姨娘仍是千嬌百媚,,眼前這位卻仿佛已經(jīng)年過半百了。
“夫人,,藥要涼了,。”胡婆子低聲提醒,夫人心善,,她們這些仆從向來是得了她恩惠的,,可嘆如今她也是身不由己。
薛夫人勉強坐直了,,就著胡婆子的手飲下一口黑汁,,抬眼看她:“胡媽媽,這些年辛苦你了,?!?p> 她抬手費力將自己骨瘦如柴的手腕上僅剩的一環(huán)銀鐲取下來,遞給胡婆子:“這是我最后剩下的東西了,,你若不嫌棄晦氣,拿去融了給你家姑娘添妝吧,?!?p> 胡婆子怔住,這銀鐲是夫人的陪嫁,,這十年不見她離手,,如今卻…胡婆子眼中是有了些真實的水意了。
“夫人,,這…”
“別喊我夫人了,,我叫陳兮?!?p> 薛夫人眼中似乎煥發(fā)出了光彩,,她微微笑,重復(fù)了一遍:“我叫陳兮,?!?p> 女人留戀的看著那枚銀鐲,眼前浮現(xiàn)了父親和母親將它送給自己作為十歲生辰禮的場景,。
那時多好啊,,她有父母疼愛,長輩愛護,,十歲的陳兮在自己家里做的是名副其實的嬌嬌,。
后來呢?陳兮不愿去想后來,,她給自己調(diào)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半躺著,,輕聲道:“爹娘,兮兒這便來陪你們了,?!??
真的累了,磋磨在這泥潭里二十年,,為了一個不值得的人,。
婦人靠在靠枕上,,嘴角揚起一個溫柔的笑:“好想,我們家院子里的那棵梨樹啊,。好想,,回去啊?!?p> 如果,,能回到以前…陳兮安靜的閉上眼,帶著笑,,再也沒有醒過來,。??
恍惚中,陳兮感覺自己似乎魂魄離體,,晃晃悠悠的飄離了這禁錮自己數(shù)年的府邸,。
她看到前擁后呼的白氏聽到小丫鬟報信后微彎的嘴角,她看到前院薛立聽到消息后毫無變化的臉,,仿佛只是聽到家中死了一只蟲子,。
陳兮的心情很放松,她甚至瞥著薛立這張死人臉,,想著白氏的眼光真差,,怎么就看上了這么個男人勾搭進來。
全然忘記自己當(dāng)年哭昏在父親書房外要嫁薛立的窘態(tài),。
陳兮的魂魄在薛府上空飄到了她喪禮那日,。薛立將她當(dāng)個擺件,喪儀的規(guī)格卻是當(dāng)之無愧的主母規(guī)格,。
陳兮看著白氏氣到扭曲的臉,,倒也覺得有趣。如此做的理由自然不是余情未了,,而是最后一次利用她陳兮,,給他薛立立個愛重亡妻的好名聲。
當(dāng)初,,父親對她說:“薛立是沒有心的,。”她只道薛立對她是不同的,,可如今看,,又有什么不同呢。
一輛馬車穩(wěn)穩(wěn)停在薛府門口,。來喪禮的人自然不少,,大部分都是看著薛立的面子來的,連這位久病纏身的薛家主母的面都沒見過。
可這輛,,卻是實打?qū)崬樗愘鈦淼?,她貪婪的看著馬車車身刻著的“季”字,近乎要落淚了,。
陳兮困在這后宅后就很少哭了,,她總疑心自己眼淚怕是和心一樣干涸了。
這會她才記起來年少時,,她年少時是愛哭鼻子的,,總被表兄弟們?nèi)⌒Γ缓笏銜苋ラL輩那里告狀,,看著他們滿屋子亂跑躲長輩的打,。
陳兮想,許是只有被偏愛,,才有資格胡鬧,。
馬車上下來一個男子,長身玉立,,白凈秀氣。
阿續(xù)一點沒變,,陳兮笑起來,,記得他剛出生時小小軟軟一團,陳兮趴在弟弟的搖床旁邊盯著弟弟看,,問另一邊躺在床上笑的姨母:“姨母,,弟弟叫什么呀?”
姨母溫柔回道:“你叫他續(xù)哥兒吧,?!?p> “若陽來了?!毖α⒃缏犗氯朔A報,,趕來。若陽是續(xù)哥兒的字,,他倒是殷勤,。
季續(xù)官職不高,卻很得圣上看中,。年紀(jì)輕輕,,自然前途不可限量。
見到薛立這惺惺作態(tài)的樣子,,陳兮抿唇冷笑,。當(dāng)初他們成婚,薛立對還未考取功名的續(xù)哥兒可不見這般客氣。
季續(xù)冷淡的點頭,,面色有些憔悴,。他伸手又從馬車中扶下一位老婦人。
心頭一震,,陳兮近乎要喊出那句“姨母”了,,卻又想到自己如今的處境。她緊緊盯著那對母子,,視線模糊,。
季老夫人小徐氏是陳兮母親徐氏的嫡親妹妹,性格直爽利落,,相比于旭哥兒的疏離冷落,,她看薛立的眼神充斥著厭惡。
即使撲了粉,,她臉色也是顯而易見的不好,,眼圈紅著,靠在兒子身邊,,仿佛下一秒就要支撐不住倒下了,。
薛立還想寒暄幾句,季老夫人便扭頭對兒子說:“跟他說,,我現(xiàn)在就要看到兮兒,!”
前幾日還說是慣發(fā)的病,要慢慢養(yǎng),,突然就去世,。若聽不出什么異常,季老夫人幾十年的后宅也白管了,。
只嘆兮兒所嫁非人,,他們又離得遠(yuǎn),顧不到這邊,。如今再相見竟然已是天人永隔,。
等下了九泉見了姐姐,如何跟姐姐交代,。
陳兮想隨著他們進靈堂,,忽的眼前一黑,失去意識,。
她的時間到了嗎?罷了,,能見到姨母和續(xù)哥兒已經(jīng)是意外之喜了。??
朦朦朧朧中,,陳兮聞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梨花香,,她感受著這熟悉又陌生氣息,,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一切都結(jié)束了,,她可以在地底下和家人們相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