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未央,微雨后暮色蒼茫,,點點流螢明滅不定,,蛩聲細碎而寂寥。
祖逍提筆立于窗前,,望著無邊夜色陷入了沉思,。
“滾!阿黑安敢放肆至此,,有我祖逖在一日,,汝休想兵出武昌?!?p> 陡然傳來的怒斥聲,,打斷了他的思緒,,祖逍急忙放下毛筆,匆匆趕了出去,。
一名繡衣文士狼狽不堪地從主屋中掩面而出,,身上湯水淋漓,讓人忍俊不禁,。
“咳咳咳……”
屋內,,須發(fā)花白的老者咳得驚天動地,聽得人提心吊膽,,直擔心他會將心肝五臟也咳了出來,。
看著那倉皇而去的文士,祖逍眉頭微鎖,,想了想,,低聲對門口的侍衛(wèi)吩咐道:
“暫且將此人扣下,待我與祖父談過再說,?!?p> “諾,少郎君,?!?p> 侍衛(wèi)立刻恭敬地領命而去。
深吸了一口氣,,祖逍調整了一下情緒,,然后疾步進屋,動作熟練地為老人拍背順氣,。
等他咳嗽稍停,,又麻利地倒了些溫水,一手扶著老者,,一手慢慢喂了些水喝,。
“真是豈有此理,以為老夫病重,,便欺上門來……”
老人余怒未消,,奈何病體孱弱,幾句話的工夫,,便已經(jīng)氣喘吁吁,。
“祖父莫要動怒,不過是些跳梁小丑罷了,,若與之認真計較,,便正中爾等下懷?!?p> 祖逖有些意外,,正色打量了他兩眼,,見少年面色平靜,不由得失笑道:
“我家阿木長大了,,也懂得人心險惡啦,?”
這話帶著些調侃,卻也讓祖逖的情緒平復下來,。
祖逍扯過兩個軟墊,,扶著祖父半靠在榻上,又細心地調整了一下位置,,讓他感覺更舒服一些,。
望著因病痛折磨而容顏憔悴的老人,祖逍心中隱隱作痛,,身為穿越者,,他清楚地知道,祖父已經(jīng)沒多少日子了,。
他原本是個社會心理學畢業(yè)的社區(qū)工作者,,一次回老家祭祖之時,,莫名其妙地就穿越了,。
自半月前他在汝南大木山下醒來,便發(fā)現(xiàn)自己來到了一千多年前的東晉,。
名叫祖逍,,乳名阿木,年方十四歲,,是著名民族英雄祖逖的嫡長孫,。
對于東晉的歷史,估計大部分人都不熟悉,,許多人只知道衣冠南渡和五胡亂華,。
但只要是接受過九年義務教育的人,卻沒有不知道祖逖的,,無他,,只因他以一己之身,獨創(chuàng)了兩條發(fā)人深省的勵志成語,。
“聞雞起舞”和“擊楫中流”,。
如果他早穿越幾年,也許還能看到祖父運籌帷幄,,談笑間胡虜灰飛煙滅的雄姿,。
只可惜今年是東晉太興四年(321年)。
因為他本身就是祖氏后人,,所以對這段歷史耳熟能詳,。
八年前,,一心北伐的祖逖帶著部曲和宗族數(shù)百人,渡江北上,,僅憑著皇帝敕封的空頭官銜,,殫精竭慮步步為營,一點點開創(chuàng)出大好局面,。
正當他意氣風發(fā),,準備揮軍直搗洛陽,恢復晉室江山之時,。
素性猜忌的皇帝司馬睿,,卻突然任命自己的親信戴淵,為都督江北六州諸軍事,,出鎮(zhèn)合肥,。
這不明擺著來節(jié)制他嗎?
在發(fā)現(xiàn)戴淵根本無意北伐之后,,祖逖憂憤成疾,,也就是在此時,祖逍請求父親將他送來了雍丘城(今河南杞縣),,專門為祖父侍疾,。
幾日前,有彗星現(xiàn)于分野,,在古代這可是不祥之兆,,讓本就心情悲觀的祖逖,病勢越加沉重,。
這些日子,,前來探病的訪客絡繹不絕,他們中有祖父的親朋故舊,,也有許多心懷叵測之輩,。
有對北伐游離不定的河南塢堡主,更有在后趙與東晉間首鼠兩端的本地豪紳,,還有態(tài)度曖昧的江東世家……
今晚的神秘來客,,祖逍一開始也不知其身份,但方才祖父那聲怒斥,,卻讓他明白了,,此人是大將軍王敦的使者。
王敦乳名阿黑,,也只有霸氣如祖父,,才敢直呼其小名,痛陳其野心,。
四年前晉王司馬睿登基時,,并沒有得到北方士族的承認,,若不是南方士族鼎力支持,根本難以上位,。
而南方士族中,,又以舉家南遷的瑯琊王氏為最,司馬睿拜王敦為大將軍,,王導更是被尊為“仲父”,,任驃騎大將軍。
時人稱之“王與馬共天下”,,可見其權勢滔天,。
如今政權漸穩(wěn),陛下對王氏既畏且恨,,遂引劉隗,、刁協(xié)、戴淵等以為心腹,,意圖鉗制王氏,。
無奈之下,王導自請降職,,王敦遠離朝廷去了武昌,,心中卻越發(fā)憤憤不平,雙方關系十分緊張,,大有一觸即發(fā)之勢,。
大半年前,王敦派使者入建康,,言稱欲揮軍東進,以此來試探朝廷各方的反應,。
然而讓司馬睿失望的是,,除了幾個清流文官痛斥其狼子野心之外,武將們卻集體保持了沉默,。
當時威勢正濃的祖逖聞訊,,立即派人喚來使者,大義凜然一頓痛罵,。
更是明確表示,,若王敦敢輕舉妄動,他必帶兵朔江而下,,直取武昌,。
在東晉小朝廷的各派武將之中,要么是從北方一路潰敗而來,,要么就是偏安江東,,從未真正打過硬仗,。
唯有祖逖,帶領的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虎狼之師,,殘暴生猛如石勒之流,,節(jié)節(jié)敗退之下,亦只能修書示好,,暫停干戈,。
王敦雖然手握重兵,又得到了江東士族的暗中支持,,面對祖逖的強硬態(tài)度,,也不得不選擇了暫時隱忍。
然而,,正是這次與石勒議和,,引起了司馬睿的猜忌。
于祖逖而言,,這是戰(zhàn)略需要,,高歌猛進了這么久,必須要有個機會停下來休養(yǎng)生息,,鞏固戰(zhàn)果,。
何況他一直沒有得到過朝廷的任何糧草資助,因此默許了石勒提出的互市要求,。
短時間內,,邊境上的交易便興旺起來,為他獲得了大量的資金,。
此舉自然讓人眼紅不已,,在有心人的挑唆之下,司馬睿亦勃然大怒,。
于是以劉隗為鎮(zhèn)北將軍,,戴淵為征西將軍,悉發(fā)一萬揚州奴為兵,,對外的名義是討胡,。
實際上是一箭雙雕,既節(jié)制了祖逖的兵權,,又可以防御王敦兵變,。
如此情勢下,王敦派使者過江,,自然是來試探祖逖的態(tài)度,,謀求合作了。
然祖逖為人看似曠達不羈,骨子里卻謹守家國君臣之念,,暴怒之下將對方罵了個狗血淋頭,,甚至還動了手。
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祖逍大致都知道,。
受辱的使者回去之后,添油加醋一番描述,,王敦結盟不成,,便改變策略,轉而派人在陛下面前構陷于他,。
然后借刀殺人,,逼著司馬睿自斷臂膀,除掉祖逖,。
歷史上,,祖父于九月去世,不久,,王敦便打著“清君側”的名號,,劍指建康,行悖逆之舉,,最后甚至囚禁了皇帝,,致其郁郁而終。
而在長江以北,,失去了祖逖的節(jié)制,,石勒立刻迫不及待地揮軍南下。
河南,、河北,、安徽等地相繼陷落……祖逖半生心血毀于一旦,北伐大業(yè)宣告失敗,。
從此后,,北方漢人徹底淪為待宰羔羊,被胡族稱之為“雙腳羊”,,尤其悲慘的是年輕婦女,晚上被奸淫取樂,,白日卻被當做口糧,。
百年間,北方的人口從一千多萬,,銳減為三百萬人,,真正是千里無人煙之色,華夏無冠帶之人。
每每看到這段歷史,,祖逍都義憤填膺,,恨不得操戈而起,直搗江北,,還華夏民族一個朗朗乾坤,。
國破家便亡,祖氏宗族本就不受皇帝待見,,接任北伐軍的主帥祖約是個無能之輩,。
輾轉數(shù)年,又卷入了叛亂之中,,最終走投無路之下,,投降了死敵石勒,得到的結果卻是被抄家滅族,。
唯有叔父祖道重一人僥幸逃脫,,幾年后輾轉返回江東,他也成為了祖氏宗族的先祖,。
祖逍幼時常聽家族長輩提起這段故事,,年幼的他時常幻想,,若當初祖逖沒有早逝,,祖氏的命運,華夏民族的命運,,又是否都將改寫,?
尤其是穿越之后,身臨其境,,他更是深刻地感受到,,祖父是北伐軍的靈魂,只要他還在,,一切皆有可能……
如今,,機會就在眼前,可他能夠讓祖父打開心結,,繼續(xù)他的輝煌戰(zhàn)績嗎,?
自己人微言輕,又該如何才能破此必死之局,?
深吸一口氣,,祖逍的目中露出堅毅之色,無論如何,,他也要試一試,,哪怕會被祖父厭棄責罵,也在所不惜。
否則他怎能心安,?
“砰”的一聲,,祖逍忽然雙膝跪下,作驚人之語:
“孫兒斗膽,,請祖父收回成命,,與大將軍結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