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過得飛快,，很快就到了2001年的春天,。那時候耿老師已經(jīng)是我們家長心目中的好老師了,，因為他們覺得耿老師認(rèn)真負(fù)責(zé),，教學(xué)有方,，把自己的孩子交給她值得放心,。于是那年春天園子里轉(zhuǎn)來了一個叫小虎的同學(xué)。
小虎長得就像他的名字一樣,，虎頭虎腦的,，圓溜溜的大腦袋上鑲著一對銅鈴般的大眼睛，那時候的小虎總是流著鼻涕,，他往那一站,，除了哼哧哼哧吸鼻涕的聲音，就是刺溜刺溜用袖子擦鼻涕的聲音,，嘴巴上邊老是留著濕與干,，白與黃的鼻涕，深顏色的袖子上總是附有一層白色的渣子膜,。不知是他不愛干凈,，還是他家長沒告訴他什么是干凈。送小虎來的是他媽媽,，小虎的媽媽有些肥胖,，大腹便便的卻喜歡穿緊身的衣服，染著時髦的黃頭發(fā)腳上穿的卻是一雙灰間帶黑的白拖鞋,。小虎媽媽說話聲音很大,，見到耿老師就帶著笑聲的跟耿老師說“大家都說耿老師是個好老師，我尋思著我家小虎在家也沒事干,，就想送過來上幾天學(xué),，我家小虎比較愛干凈,，耿老師可要好好的教他！”她那聲音滿院子都能聽到,，與其說是在說話,，倒不如說像獅吼一般。耿老師微笑著說“請您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耿老師說話字正腔圓，似水如歌,，清澈動聽跟小虎媽媽的聲音比較,，真是天地之別。忙完該忙的,，說完該說的,，小虎媽媽便跟我們園長道別“姐夫，你先忙,，小虎你多上點心,，我就先回家了！”
小虎入學(xué)以后,，我們都沒人愿意跟他玩,，因為大家都嫌他臟?！靶』?，我們要做一個干凈的好孩子，要講究衛(wèi)生的,?！惫⒗蠋熯吔o他擦鼻子邊溫柔的對他說?！癕B”小虎推開耿老師的手并看著耿老師,，耿老師很驚訝又很懵，感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聽,。這是小虎又說一句“MB,！”耿老師這才意識到自己沒有聽錯，耿老師不急不躁和顏悅色的說“小孩子不能說臟話的,?！薄皩Π。荒苷f臟話的,！”我們在一旁看著,，也學(xué)著老師說。這時小虎站了起來沖開人群隨著一聲“滾蛋,！”便一個人去玩了,。
剛擦完鼻涕,，小虎嘴上就會又多一層更加新鮮的鼻涕，這時耿老師就會不厭其煩的給他擦掉,，原先小虎很是抗拒,，還是臟話連篇，隨著耿老師的不斷教導(dǎo),，小虎也不說臟話,，不罵人了，袖子上的白色薄膜也沒那么多了,。雖說小虎干凈了,，但是大家還是不怎么愿意跟他玩。
小虎不怎么愛說話,，我們跟他說話他也愛答不理,，玩玩具總是搶著玩，還特別不講理,。有次玩滑滑梯,，他插隊，一個同學(xué)跟他理論,，他二話不說上口就咬那同學(xué)的指頭,，另一個同學(xué)說你怎么咬人啊，小虎二話不說就咬那同學(xué)的眼睛,，還弄了他一臉鼻涕,，這時有人來叫我“皮皮班長,，小虎把我們同學(xué)打哭了,！”
我氣勢洶洶的走了過來，“小虎,，你干嘛打人,！”他不理，我就上前制止,，他一下把我推開了,，皮皮這個名字也不是白叫的，我抓著他的衣服就開始揍他,。我把他的頭錘的都是紅的,，但是小虎力氣很大，一下子把我給掀翻了,?？次业沽耍』⒚摿宋业男泳烷_始咬我的大母腳趾頭,，腳指頭都出血了,。我艱難的站了起來,，對他又是一頓揍，把他的嘴打流血了,，他又用力推我,，我腳疼，沒站穩(wěn),，頭磕到了滑滑梯的鐵檐子上,。看我們打起來了,，膽小的女生便把老師叫了過來,。
耿老師過來了，看見我倒在滑梯旁,，頭流著血,，少了一只鞋，腳指頭也流著血,，小虎在那站著,，滿臉通紅，嘴巴有點腫,，還流著帶血的口水,，耿老師原本平靜的臉上瞬間變得焦急了起來。小虎看見耿老師來了,，便嗷嗷大哭起來,，我一看小虎哭了，我也跟著哭了起來,。一哭不要緊,，耿老師更焦急了，她緊鎖的眉間夾雜著不知所措的神情,，雙手在身前不停的換位置,，似乎這時雙手顯得有些多余。焦急的耿老師瞬間穩(wěn)了穩(wěn)神,，趕緊把我們送到了醫(yī)務(wù)室,，醫(yī)務(wù)室沒有真正的醫(yī)生，只有我們園長,。
園長看到后也是大吃一驚,，然后看了一眼耿老師，耿老師愧疚的低下了頭,。園長給我們做了簡單的處理,，我的頭跟腳被包住了，小虎只是擦了擦血,。剛處理完沒一會兒小虎媽媽就急匆匆的趕來了,，一把抱住了小虎“兒啊,，傷著哪了？疼不疼??？快讓媽媽看看！”這時小虎哭的更厲害了,。小虎媽媽扭過頭,，臉色一變，帶出一副咬吃人的表情,，站起來就朝著耿老師走去,。“你這小鱉孫妮兒看個孩子都不會,！你能干什么,！你還做老師呢，凈是誤人子弟,！你就不配做老師,，你應(yīng)該被清除教師的隊伍……”小虎媽媽真是指著耿老師的頭罵，耿老師至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只是低著頭,，雙手自然下垂放在身前。小虎媽媽罵完了又找園長,，臉?biāo)查g變了一個樣,，半哭腔半哀求的說“姐夫啊，你看你找的老師啊,，讓她看個孩子,，卻把小虎看成了這樣，你可就這一個外甥啊,，被打傻了就完了啊,，這老師不能要啊，你得給我跟小虎一個公道?。 彪S后小虎被他媽媽帶走了,，園長也被拽著去找小虎的大姨了,。醫(yī)務(wù)室就剩我們耿老師在等我媽媽。
我在長凳上坐著,，不停的在抽噎,，這時耿老師在長凳的另一頭蹲了下來，把頭埋在了手臂之中,。這時候醫(yī)務(wù)室很靜,，除了我們抽噎聲再沒有其他聲音了,。我停止了抽噎，似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我挪到了長凳的另一頭,，拍了拍耿老師。耿老師抬起了頭,，她眼睛有些紅潤,，臉色不好看，披散的頭發(fā)有些亂,。我看著耿老師“皮皮不疼了,，皮皮不哭了，耿老師也不哭了好不好,？”耿老師一下抱住了我,，感覺更委屈了，略帶哽咽的說“耿老師不哭了,，不哭了,！”耿老師雙手捧著我的臉頰，強忍著笑著對我說“你看耿老師不哭了,，耿老師在笑,！皮皮也要笑，無論將來遇到什么也要笑,！”我看到了耿老師笑出了眼淚,，我也實在笑不出來。耿老師坐在了我的身旁,，我們都看著前方,，我拉著耿老師的衣角，兩人都沒說一句話,。
過一會兒,，母親來了。母親看著我頭跟腳都被包著,，心里邊一揪,，但是沒有過多的話。耿老師看著母親來了,，立馬站了起來,，微微低著頭，右手搭在左手上邊,，自然下垂放于身前,，似乎做好了挨罵的準(zhǔn)備。母親蹲下來，摸著我的臉看了我?guī)酌?，站了起來,，走向了耿老師?p> 耿老師更緊張了，如同做了錯事的孩子,，與其說是緊張,，更不如說是害怕，因為小虎媽媽實在太兇了,，耿老師也是一個女孩子,。母親沒有責(zé)罵，只是給耿老師鞠了一躬,，并說道“我知道,，皮皮調(diào)皮，真是給耿老師添麻煩了,！”瞬時間耿老師不知所措了,，母親的舉動太出乎了耿老師的預(yù)料，短暫的驚訝后耿老師連忙扶住了母親的胳膊,，急忙說道“沒有啦,，這是我應(yīng)該做的。皮皮可聽話了,，是一個盡職盡責(zé)的好班長,！”聽到老師在夸我，我嘿嘿一笑,。
母親跟耿老師交談了一會兒,，讓我回家休息幾天，把傷養(yǎng)好,，我不舍的被母親帶走了“耿老師,，過幾天我回來了，耿老師還教我寫字好不好,？”耿老師笑了笑“好,，耿老師等著皮皮！”我又跑了過去“我們拉個勾才算,！”耿老師蹲了下來點了一下我的鼻子,，伸出右手的小拇指“好啊,！”“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我們倆齊聲說,。“耿老師，我回家了,?！蔽也簧岬恼f。耿老師站了起來,，微笑的給我揮了揮手“皮皮再見?。 蔽乙矒]了揮手,，我沒有說話,，便跟著母親走了。我走幾步一回頭,，一臉天真的看著耿老師,，耿老師以微笑回應(yīng)并給我揮揮手，我看了幾次便不看了,。等我走到門口時,，隱約間仿佛又看到了耿老師蹲了下來，把頭埋在了兩個胳膊之間……
再見,，可能真是再也不見,。當(dāng)時我從來沒有想到這會是跟耿老師見的最后一面。再見,，是真的再也不見,。耿老師走了，是真的走了,，在以后的十九年里,，我們再也沒有見過耿老師。再見,，我討厭再見,。
在家待了幾天后，覺得自己傷好了,，就迫不及待的要去上學(xué),。到學(xué)校以后我發(fā)現(xiàn)耿老師不在，我就問園長,。園長說耿老師請了兩天假,，過兩天就來了。我信了,，課間的時候我就趴在幼兒園的大門上,，等著耿老師的回來。那天我在門口趴著,，遠遠的望去,，看到了一個穿裙子的女孩過來了。我高興的站了起來，高興的大叫“耿老師,！”
等這個女孩走近以后,，我才發(fā)現(xiàn)她不是耿老師，而是新來的李老師,。園長跟我們說,，這是新來的李老師，以后就由李老師給大家講課,。我趕緊問道,，那耿老師呢？園長說,，耿老師以后就不回來了,！我聽完之后眼睛里瞬間泛起了淚花，站起來大喊一聲“你騙人,！”然后奪門而出,。
我又跑到了大門口，趴在大門的欄桿上哭泣,。這時園長走了過來,，摸著我的肩膀“皮皮，耿老師不會回來了,?！蔽掖罂蘖藥茁暎缓蟪橐f,，“我不信,，我跟耿老師拉過勾的，她會等皮皮回來的,！我要等耿老師,！”園長接著又說“李老師也很好啊?！薄拔也灰罾蠋?，我就要耿老師，就要耿老師,！”說著我哭的更厲害了,，撕心裂肺的聲音不斷在園里邊蕩漾……
后來的日子里，一到課間我還是會到大門口,，趴在欄桿上等耿老師,，因為當(dāng)時的皮皮相信耿老師不會騙他，他相信耿老師會等他回來的,。慢慢的,，我從原先的充滿希望,，變成了絕望，但是我還是相信耿老師會回來的,，哪怕只有一丁點的可能,。我慢慢的不愛說話了,，只是為了等待沒有結(jié)果的等待,，后來我也明白了耿老師不會再回來了，但是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那種等待,。2001年的春天,，我就在這種絕望的等待中，度過了我幼兒園最后的時光,。
多年以后,，我得知耿老師再也沒有做老師。我們年少時都有過自己曾想要追求過得夢,，做醫(yī)生也好,，做空乘也罷，但是這些夢想又被現(xiàn)實一次次的痛擊,。最后有人一直堅持著,，有人放棄了。堅持著的令人羨慕,，放棄了的也不是因為不喜歡了,，而是因為現(xiàn)實。
我現(xiàn)在越來越理解耿老師這樣的好老師為什么不再踏入教師行業(yè)了,。就好像我大學(xué)之前從來沒想過要做工程師要做企業(yè)家,，我想著是要做一位職業(yè)的富二代。但是大學(xué)之后我發(fā)現(xiàn)這個夢想這輩子是都不可能完成了,，我才慢慢的懂得了什么是責(zé)任,，什么是擔(dān)當(dāng)。男人要做什么,，男人不能做什么,。要做政治家，而不是官員,，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要做企業(yè)家,，而不是商人,，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后來我成了一名工程師,，越發(fā)的覺得做一個人要付得起責(zé)任,，扛得起擔(dān)子。要懂得民族大義,，懂得感恩,，而不是茍且偷生。
再后來我得知耿老師結(jié)婚,。有一個愛自己疼自己的丈夫,，有一雙懂事聽話的兒女，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當(dāng)然這是我的希望,。我曾經(jīng)想過要不要去看望一下耿老師，但是我立馬放棄了這個想法,。時光怪我太凄涼,，我怪時光太匆匆。然而,，現(xiàn)實真的能像想象中的那樣嗎,？
我們都是一個講故事的人，舊的歲月定格了,，可我們的故事依然在繼續(xù),。我站在歷史的河對岸，仿佛又看到等待的皮皮,，看到了招手的耿老師,。我在原地沒有動，可是他倆卻離我越來越遠,。我慌忙想去追逐,，可是發(fā)現(xiàn)河面卻越來越寬。我望著他們倆的遠去,，耳邊卻響起了熟悉的聲音,。“皮皮,，再見,！”
二零一九年五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