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北城凌府
天,才微亮。寧京北城區(qū)里的凌伯府,,于薄薄的霧靄與寂靜中緩緩恢復(fù)鮮活,。
先出現(xiàn)的,,是一隊梳著雙丫髻的丫鬟,。她們自一處來,于主院中的廊道前分為兩人一隊,。只見她們姿態(tài)嫻熟的一人在廊下放凳,,一人爬上凳子,用手里的火折子將廊下的八角琉璃燈點燃,。等她從凳子上下來,,負責挪凳子的人,就搬著凳子向前走兩步,,再將凳子放下……霧靄輕柔的籠罩在重檐回廊上,,廊下精細的紋飾環(huán)繞著各式的美人燈籠,一盞盞重返光明,,氤氳的水汽靜靜的流淌,,回廊外的青石板地上,迎來了這宅院的主人,,凌浩志,。
凌浩志是宮中凌賢君的生父,個頭不高,,身材粗壯,,面容嚴肅,看著極不好親近,。只見他上衣下裙,,上衣交領(lǐng),三角形廣袖,,胸前系帶,,交領(lǐng)處用黑線繡了與廊下的燈籠上一模一樣的繡紋,;裙子是黑色的,,直垂到他的腳踝。腳上沒有穿鞋,,襪子也與常人不太一樣的在大腳趾處就有一處分開,。他踩著木屐,先雙手展開,,擺了一個姿勢,,然后就開始了不停的踢、打的等動作,。他看起來有些癲狂,,嘶喊的也十分厲害。如此踢打了大約多半個時辰,,汗?jié)窳穗p鬢,,才勉強收住了招式,,緩緩平息氣息。而在旁邊,,早端來了熱水的管事忙送上來一塊熱毛巾,。
“糯米君過來了?!币贿吽藕蛑髯?,管事一邊小心稟報道。
凌浩志擦汗的手就微微一頓,。管事嘴里的“糯米君”姓尤,,乃是同住北城區(qū)、宮中尤淑君的父族尤家的大管事,。世人皆知,,凌、尤兩家向來一體,,從不分你我的,,往常里,兩家偶然得到什么好吃好玩的,,都要派管事互相送一送,。就連凌浩志現(xiàn)在的伯爺府,都是尤家贈送,。所以,,尤糯米一大早的出現(xiàn)在凌府,早已經(jīng)不是什么新奇事兒了,。
凌浩志,,是個蠻人。據(jù)他自己說,,他因為家中遭難,,心情很壞,本是想要跟隨家中仆從出海打漁散心,,誰曾想就遇上了風暴,,一路漂流來到了寧國。他漂流至寧國的連城落腳,,恰遇上正親自巡店的尤家家主,,也就是如今尤淑君的祖父。據(jù)說,,這位老人家也是差不多途徑來到寧國的,。大概是同病相憐,又或許是因為兩人可能是同鄉(xiāng),總之,,尤淑君的祖父收留了凌浩志,。后來他又被凌浩志的努力與上進而感動,決定資助他讀書科舉,。凌浩志也算爭氣,,苦讀了幾年之后,考中了秀才,。但后來多次參加進士考試,,都落第未中。他到底是個大人了,,不好一直借助尤家,,所以在北城去開了一家書局為生。后來,,他又娶了一位大寧女子為妻,。可惜,,凌浩志并沒有足夠的錢買孕子果,,使得他的妻子只能親自孕育,在生產(chǎn)凌賢君的過程中,,大出血身亡,。
好在,凌賢君自幼聰明,,還是小少年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是遠近聞名的小神童。再加上他長的溫潤可人,,很快便招引來一大批的追求者,。若非如此,他也不能在進宮探望好友尤淑君的時候,,被寧皇一眼瞧中,,應(yīng)是要迎入宮門。
而據(jù)說同樣是與寧皇一見鐘情的尤淑君,,多年都未能讓寧皇為他孕育子女,。反而是后入宮的凌賢君先育下一子。凌賢君看在兩家關(guān)系和兩人昔日的情分上,,多次勸說寧皇,這才有了十六公主,。
而事實上,,凌浩志跋山涉水,遠涉重洋,為的就是尤家,。公子乃是真公子,,而尤家不過是凌氏府上曾經(jīng)的家奴。什么恰巧相遇,,什么同病相憐,,什么惜才愛才,不過都是尤淑君祖父的謊言罷了,。昔日的主仆在地位上差點兒相反,,凌浩志當然不甘心。他并非無準備而來,。但尤家在尤淑君祖父的帶領(lǐng)下,,崛起速度極快,儼然不是凌浩志說拿捏就能拿捏的了,。他默認了尤淑君祖父所做的一切,,同時在醞釀翻身之計。凌賢君的進宮,,就是他的謀劃,。
原本,寧皇先愛上的,,是凌賢君,。他性情溫潤含蓄,不好什么話都訴諸于口,,這才讓尤淑君有機會插足,,并搶先一步進宮。但同樣的,,寧皇一直沒有為尤淑君育下子女,,正是凌賢君的手筆。若不是尤淑君當機立斷,,暫退一步,,讓尤家給凌家送了大禮,他是不會有十六公主的,。
但不管如何,,在外人看來,這兩家如何親密都不為過,。
等凌浩志叫了進,,尤糯米才從主院外被叫進來。他是個個頭比凌浩志還矮,,皮膚有些黑,、腦門禿了一半的中年人。“糯米”這名字,,是他自己為自己取的,,原因很簡單:他非常喜愛吃糯米,特別是產(chǎn)自寧國北部的糯米,。
“凌君,。”見到凌浩志,,尤糯米毫不猶豫的來了個九十度彎腰,。并非他客氣,或者講求禮儀,,而是在凌浩志的武力壓制下,,便是尤家的家主尤破軍到此,也須恭恭敬敬的,。不過尤家上下都以為,,這樣的日子,不會持續(xù)多久了,。
“這么一大早就上門,,是出了什么事兒了?”相比起剛才的大汗淋漓,,凌浩志這會兒已經(jīng)坐下開始喝茶了,。若非他身上明顯不同于寧國服飾風格的裝扮,他這姿態(tài),,還真像是一個風雅的老夫子,。
沒被安排座位,尤糯米也不生氣,。他微微直起身子,,用低而緩的聲調(diào)稟告,“宮里傳來消息,,說是十二皇子在街上遇到了九公主,,她還活著?!?p> 消息是宮里的尤淑君傳出來的,。原話是十二皇子被嚇的不輕,好似驚弓之鳥,。他的舉措只怕已經(jīng)讓九公主疑心了什么,。雖說,尤淑君覺得已然被掃地出宮,、大張旗鼓的送進了皇陵的九公主也做不了什么,,但借著此事,,向凌浩志表現(xiàn)他在宮里照應(yīng)著凌賢君父子的事兒,,尤淑君想來不吝惜做,。
風水輪流轉(zhuǎn),如今凌賢君身上的寵愛可不及膝下有一女的尤淑君,。
“任紫琳還活著,?”凌浩志手里拿著茶蓋,驚訝的瞪大了眼睛,。當初要不是時間緊急,,蛟龍計劃也不能到現(xiàn)在也還沒成功。后來聽說她死在了外面,,凌浩志還慶幸過幸虧蛟龍計劃沒在她身上應(yīng)驗,,現(xiàn)在,尤淑君竟然告訴他,,任紫琳還活著,?
“你不是說是你親自驗證過嗎?”
尤糯米是負責尤家一切外事的大管家,,用腳指頭想,,他也不可能親自處理九公主一事兒。之所以這么對凌浩志說,,當然是只有這么說他才能放心,。但同樣的,那親自驗證的人,,是尤糯米信得過的人,。他也想不明白,為何人會死而復(fù)生,。
“凌君,,我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錯。不過,,仆覺得,,十有八九可能是十二皇子出了幻覺?!币娏韬浦静粣偟牡裳劭催^來,,尤糯米連忙又說,“當然,,還有另外一種可能,。說是,特殊情況下,,人會陷入假死狀態(tài),。這種情況,,是極為少見的?!?p> 凌浩志根本不相信什么假死,。他更愿意相信,是眼前這個看似恭敬的尤家人對他敷衍了事,。
“尤糯米,,容我提醒你,或者是尤家,,蛟龍計劃事關(guān)我綾氏一族的大計,,也事關(guān)我們是不是能夠在寧國更加的飛黃騰達?!?p> “當然,,當然?!庇扰疵走B連低頭哈腰,,“尤家絕不敢忘凌君的大事兒。所以,,仆是來請罪的,!”
說著,他撲通一聲兒,,直接跪倒在了凌浩志面前的青石板上,。凌浩志敢肯定,他絕對聽到了來自尤糯米的膝蓋和青石板碰撞的咔嚓聲兒,。
“好了,,看在你還算誠懇的份上,這次就算了,?!庇扰疵资怯仁缇M宮前的保父,雖不親密,,卻是心腹,,如今更是尤氏家主的大管事。這兩人的面子,,凌浩志還是要給的,。只不過,他心里到底是不痛快罷了,。
“你們尤淑君說要找精通陣法之人,,可找到了?”
藍雪最近在鬼哭崖“鬧事兒”,。聽說,,一同前去的,,還有元王和三王府的幾個小崽子。證人都是現(xiàn)成兒的,。凌浩志十分期望,,“蛟龍”能和藍雪來個面對面。原本,,他就是這么計劃九公主的,,可惜偏那一次,,影衛(wèi)的反應(yīng)慢了些,;而他們也發(fā)現(xiàn),后山的陣法比之前復(fù)雜的多了,,尋常人根本進不去,。而自九公主出事后,他就吩咐尤淑君去尋善解陣法之人來早做準備,??蓵r間一點點過去,尤淑君到現(xiàn)在都沒給他答復(fù),。凌浩志很是不滿,。
尤糯米感受到了凌浩志的不滿,但他并不在意,。他們認同“蛟龍計劃”,,但并不認為“蛟龍計劃”現(xiàn)在就實施是正確的。因為,,這與他們尤家而言,,可沒有任何的好處。寧國的幾位皇女真為此爭起來,,又能怎么樣呢,?他們家的十六殿下才剛剛十歲。上面有四個姐姐在,。
但是,,面子上,他恭順的看著凌浩志,,“已經(jīng)尋到了,。殿下說,只要您找到合適的時機,,他便讓人將人送過來,。”
凌浩志聽著這話有些不對,,“怎么,,十公主藍雪已經(jīng)不再鬼哭崖了嗎,?”
尤糯米低著頭,,沒讓凌浩志看到他嘴角的冷笑,。凌浩志自詡高尤家一等,但實際上,,還不是什么都靠著尤家,?連藍雪帶著陳芝明回京這樣的大事兒,,他都一無所知,還妄想成大事,,如何成呢,?靠做夢嗎?
心里冷笑連連,,他嘴上卻還是很恭敬,,“十殿下身邊跟著禁軍和羽林衛(wèi),還有一些她從驁國帶回來的親衛(wèi),,等閑人根本靠近不了鬼哭崖,。還有,仆這次匆匆來府上,,正是要通知凌君,,昨晚十殿下從鬼哭崖回來了。不過,,她并未進宮,,而是直接去了藍府?!?p> 凌浩志敏銳的從尤糯米的話語里聽出了幾分不屑,。的確,凌府的很多消息,,都是靠著尤家才知道的,。他就是要這樣鉗制的尤家不敢亂動彈才好。但這并不意味著,,他的消息真的閉塞,。
“去了藍府?我怎么聽說,,之前她把藍玲從東五所扔出來了,?”
“是有這么一回事兒。她去藍府好像也來者不善,。聽說她才進府不久,,藍府的大管事就滿寧京的尋找藍侍郎。藍府的二公子也再次深夜出府開始借債,。聽說,,后來連右相都驚動了,。”
藍府二夫人的夫君王湘瑜正是顧玉郎的手下的文書,。藍府實在應(yīng)付不了天家公主,,搬出了這位上司,似乎也十分合理,。
凌浩志見尤糯米說來說去,,就是不往陳芝明身上說,不由冷冷扯了一下嘴角,,“這么說,,我們又失去了一次機會。糯米君,,很多事都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的,。‘蛟龍計劃’若是失敗,,島國那邊勢必會責怪的?!?p> 尤糯米才不怕,。島國即使責怪,也責怪不到他尤家的頭上,。
“倒是不知道十殿下還會不會返回鬼哭崖,。仆聽說,安國的二公主可是就要到了,,十殿下若是還這么在鬼哭崖忙活,,只怕要將那位二公主也引過去?!?p> 凌浩志聽的心里猛地一動,。他的“蛟龍計劃”本來只是針對寧國皇室的,若是借著羅鵠鳳出使,,將安國的皇室也扯進來,,功勞豈非更大?可惜了,,驁國如今是新君登基,,萬事都小心謹慎,不可能派皇室宗室也來寧國,。若是三國皇室集齊,,他這“蛟龍計劃”的威力才算真正發(fā)揮。
“不管如何,,還是先想辦法將蛟龍請出來,?!?p> 尤糯米沒注意到凌浩志竊喜的表情,不過,,也早已經(jīng)在心底預(yù)防他將安國皇室牽扯進來,。尤家想要與凌氏徹底分道揚鑣,就不想樹敵過多,。
“當然,,當然,”尤糯米嘴上答應(yīng)著,,心里卻清楚,,所謂“蛟龍”一時半會兒絕對不可能出現(xiàn)。
凌浩志也猜到了尤糯米怕是打著陰奉陽違的主意,。冷笑一聲兒,,他說道,“前些日子,,我收到了來自驁國方面的書信,。雖然陳君已經(jīng)沒了,但陳家還沒有沒落,,底蘊仍在,。他們,想與我凌氏尋求合作,?!?p> 陳君?尤糯米果然一個激靈,。此次驁國宮變被殺的左相陳瑾,,曾經(jīng)陳家的掌權(quán)人。他可是比他們尤家的老祖宗還要厲害的人物,。凌浩志說話,,一向喜好夸大,但這一次,,他沒有說錯,。陳瑾雖然已死,但陳家的底蘊還在,。若是凌氏與陳氏聯(lián)合,,那也將意味著對尤氏的新一輪打壓即將開始。
“凌君放心,,您的安排,,我一定帶回給家主。”這一次,,尤糯米的承諾,,真誠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