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一則故事
“今晚的作訓是不成了,,你的田契,,不會白借,除了到時候應給付的利息,,我再贈你一則故事,。”暖暖的燭光下,,風兮揚笑容愈顯柔和,。
“故事?”裘凰疑惑道,。
“一個五口之家的故事,,……”風兮揚娓娓道來,手中卻提起雞距筆,,蘸了濃墨,,在書案上寫下了幾個字,一邊不著情感地將顧照一家的遭遇客觀而述,。
裘凰神思專注,,步履輕浮游走,而后重重地落坐在書案下首的金絲楠木交椅上,,兩手沉沉地搭靠在扶手上,,手心微微沁了一層薄汗。
這個故事聽起來并不全然陌生,,開源三十三年,,確實發(fā)生過這樣一件事。
金京都城工部司水主事顧如深,,受大源皇帝指派為通靈縣運河修堰,,四月竣工,同年八月,通靈縣連下五日暴雨,,河水暴漲,,靈通堰決堤,將這項水利工程沖得體無完膚,,通靈縣五萬百姓流離失所,,良田盡毀。
然而當時的巡漕御史簡言卻湊表,,“此非天災,,而是人禍?!?p> 那一年裘凰跟著父親進京,,在簡姨夫府中聽聞過此事,依稀還有些印象,。
可事件不知怎地,,罪魁禍首最終竟落在司水主事顧如深一人身上,一夜之間,,家破人亡,,當時裘凰年紀尚小,聽得也不全面,,只是偶有唏噓,,感慨世事變遷,如今顧家遭難的兒子就在眼前,,那日初見時,,他那與年齡十分不配的身形和眼神中透出的冷漠、堅毅的敵視,,不由得更令她心頭一顫,。
這件事究竟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
“原來早在五年前,,我便和他見過,。”裘凰愣愣而言,。
“怎么,?”風兮揚的聲音就如黑夜中融融的燭光,讓冰涼的世界有了一絲絲暖意,。
“那年錦衣玉露剛剛晉升皇商,,父親蒙恩得皇帝陛下召見,便帶著我進宮謝恩,,當時住在簡姨父家中,,而我和簡煦年紀尚小,大人們說話時不太避著我們,因而對此有所耳聞,,直至我們要離開金京的那日,,顧主事已被收監(jiān),當時有個小男孩跪在簡府門外,,喊冤哭訴,,卻怎么也想不到,那個白白胖胖的小子如今竟會是這番模樣,?!?p> “監(jiān)察御史上達天聽,可不管辦案,,求他又有何用,。”風兮揚冷道,。
“是啊,,姨夫當時也是無奈至極,,雖說當年靈通堰工程用料魚目混珠,,致使垮堤,可姨夫并無指名道姓說是顧如海之過,,也不知后來怎么查到他頭上的,,現(xiàn)下回想起,才驚覺原來當時此事在金京城中鬧得沸沸揚揚,,也從簡府中往來珠璣黼黻中耳聞這位顧大人為人耿直,,甚至迂腐,又怎會做出如此貪腐膽大之事,?!?p> “這般說來,不過替人背鍋罷了,?!?p> “怎么你又知道了!”裘凰嗔道,。
“猜測而已,,不過也是十有八九之事?!?p> “當年的事,,能夠查清楚嗎?”
“傻瓜,,這不是我們該趟的渾水,,那小子可沒跪在我門口討還公道,再說這事兒我也幫不了。退一萬步來講,,縱然確有冤情,,伸得了冤,家已散,,人已亡,,于他兄妹二人而言,又有什么切實的意義呢,?”
“風兮揚,,有時候我真的覺得……”裘凰口中憋了一口氣,兩腮略發(fā)鼓鼓,,終了還是搖了搖頭,,道:“你真是個十足的生意人,什么都要計較得清楚,?!?p> 風兮揚則是一副“我早知道你要說什么,但我也不在乎”的架勢,,反倒有些朗朗得意,,道:“如若這世間的一切都僅僅只是生意這么簡單,倒也不錯,?!?p> 裘凰皺著鼻頭,撅起小嘴,,作勢不再理會他,,卻聽他道:“尋找顧薈的事,你倒幫得上忙,?!?p> “我?怎么說,?”
“他們二人原先是在金京都城的教坊司中,,可顧薈突然失蹤,被帶到陵城,,你猜她會在哪里,。”
裘凰雙手抱于胸前,,低頭冷嘆了一聲:“元鼎街,?”
“極有可能?!?p> “該不會,?!”
“顧薈今年應當是一十二歲,,元鼎街的規(guī)矩是年滿十三歲的姑娘方可掛牌營業(yè),不過,,世界之大,,也不乏不守規(guī)矩,喜好年幼的,,否則也不會被人從金京都城轉(zhuǎn)移到陵城來了,。”
“卑鄙齷齪,!“裘凰忽道,,眉目五官之中盛滿怒氣。
風兮揚略略一頓,,微微吐納,,道:“這話你倒是別對著我說呀?!?p> “我對你也是不很了解嘛,,誰知道你之前是不是元鼎街上的常客,,又有什么特別喜好,。“裘凰支支吾吾地剛講話說完,,風兮揚已悄無聲息地欺至她面前,,神色凝頓地將玉如意般的下巴輕輕抬起,,瞇著眼意味深長地重復了句:“特別喜好?。俊?p> 裘凰滯了一瞬,,慌忙側(cè)過臉,,往后退了一大步,只是為什么剛才被風兮揚觸碰過的下巴,,竟有種微微發(fā)麻的感覺,。“你,,你倒是說說,,我怎么幫得上忙?”
風兮揚眼中的暖燭將她裹挾著,,凝在一處,,只是并不答話。
“要我?guī)褪裁疵??”她問道?p> “嚴格說起來,,不是你,,是你師傅?!?p> “你是說樂正,,樂正能幫得上忙?”裘凰深吸了一口氣,,和風兮揚共處一室,,簡直令人懷疑他是否在屋中養(yǎng)了一只奇異的猛獸,正在一口一口地將室內(nèi)的空氣吞盡,,令人窒息,。
“嗯?!憋L兮揚不咸不淡地應付著,。
“那我明日再去找他商量?”裘凰試探地問道,。
“何必等明日,,今晚就去?!?p> “嗯,?”他不是不讓她夜里出去亂逛嗎?
“走吧,,今晚我得空,,明日有其他事要做?!?p> 裘凰先于風兮揚步出書房,,乍然發(fā)覺屋外黑黢黢一片,安靜得異常,。
一陣涼風卷過,,裘凰不由得心頭一凜,“風兮揚,,你不覺得今晚,,有些異常嗎?”
“異常沉寂嗎,?他們先走了,。”
“嗯,?”
“嗯,,我沒讓他們等,都用膳去了,,我們煮面吧,?!?p> “什么?”
“你非纏著我講故事,,我就讓他們先去鴻雁樓了,。”
“我纏著你,?”到底是誰非要講故事了,。
膳房中,裘凰十分捧場地讓最后一口湯汁下腹,,用方帕抿了抿唇,,拿茶灌了口,道:“裘冕若不是錦衣玉露的繼承人,,應該會成為一名好廚子,,他也會做許多好吃的?!?p> “抬舉了,,不敢比,我只會這兩樣,,泡面,、煎蛋,二十一世紀宅男生存法則,?!?p> “什么法則?”
“就是說,,面是我煮的,,碗得你洗?!?p> 裘凰雙眉一蹙,,心中嘀咕:“雖然話是這么說沒錯,,可這人也計較得太清楚了吧,。”不禁偷偷向風兮揚剜了個白眼,。
一路上,,繁星點點,,不禁令人聯(lián)想起絕音谷外的河面上波光粼粼,竟讓人分不清,究竟是銀河在天上,,還是繁星在水中,此時此刻,,繁星亦如熱鬧的陵城夜景,燈火萬家,。
“裘凰,你沒去過城南一帶吧,?”風兮揚忽問,。
自從來了陵城,除了城中熱鬧的市集,,城西元鼎街,,還有城東的風暖仙源府邸,城北和城南的確不曾去過,。
裘凰不解地點了點頭,。
“那今晚就繞點路,往城南去走一走,?!彼哪肯鄬Γ箍招强椚珏\,,城中燈火如河,,而此時,裘凰所望著的風兮揚眸中更加似河似錦,,辰光銀漢,。
陵城城南正有護城河環(huán)抱,本應是個僻靜冷清之地,,殊不知,,來到以后,裘凰才發(fā)現(xiàn)這里雖稱不上熱鬧繁華,,卻也絕非荒僻沉靜之所,。大約因是夏季,總有三三兩兩人結(jié)伴往河中遞去一盞盞蓮花燈,,最熱鬧處要屬河上橫跨的一架單薄索橋,。
兩人自然而然地向熱鬧的人群湊去,只見河岸上立著一塊石碑,,上面鐫刻著三個斗大而樸素的字“淌星橋”,,只不過因著時光的流逝,風和水的時常眷顧,,石碑上的三個大字顯然已失去了最初的凌厲鋒芒,,如今看著溫溫吞吞,不復少年輕狂,,更像是透著老年遲暮時所獨有的溫柔和寬容,。
“淌星橋?!濒没苏罩p輕念了一遍,。
“走上去看看,。”風兮揚柔聲道,。
兩人并肩行將上去,,橋身輕輕晃動,腳底下的木板發(fā)出“吱呀吱呀”的聲響,,好似熱情地迎客,。
裘凰第一次走這樣的索橋,心中有些不安,,隨即抓緊了風兮揚的小臂,。
風兮揚只是笑道:“這是護城河,橋身總不會太牢固,。太平時,,這樣的風景為人所喜聞樂見,可一旦有了危險,,這里便是第一個要被切斷的通道,。……往下看,?!?p> 裘凰將風兮揚的手臂抓的緊緊的,仿佛風兮揚才是她眼中那座真正意義上的橋,。
附身下探,,淌星橋,果然名副其實,,河中蓮燈璀璨,,河面更映襯著空中星星點點,二者交互輝映,,更生重影,,偶然清風徐過,云漢動搖,。
只約莫才過了一刻多鐘,,四周的人不知在何時已逐漸散去,在抬首四望時,,竟是空空落落,,恢復了它本應有的清凈和沉悶。
萬籟俱寂,,偶有樹葉沙響,夏蟲鳴叫,,都讓裘凰一驚一乍的,,不敢松開風兮揚如蟬翼般的寬袖,。
“你在想什么?”風兮揚察覺出她似有顧慮,,自己心中其實已有了八分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