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我如果愛你
我如果愛你
此時三人在泌棲院已聊了一個多時辰,,管它外頭鑼鼓喧天,一副熱鬧之相,,而此處卻猶如沙漠之綠洲,,海中之孤島,別有一派光景,。
裘凰暗暗看了風兮揚一眼,,心中盤桓了片刻,才道:“別說錦衣玉露不堪其辱,,就我而言,,也不愿再替他人維護體面,這個提議,,我也是當下便拒了,,從此和他們斷了來往。但有一句,,還算恭毓婷她說的沒錯,,她說是我不夠珍惜,自小到大不需費吹灰之力便能得到別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一切,,而她,,所得的一切全憑她自己本事得來?!?p> 裘冕呵了一聲,,“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得到別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一切,這話未免也說得太過天真,!無非是盜竊者的借口罷了,,難道還能責難他人。哦,,只因一個人自家宅院忘了上鎖,,那竊賊出入盜取便是正道?只因一個人不懂得武功自衛(wèi),,便可對其肆意殺戮,?可笑至極!”
風兮揚也在心中暗思:“不懂珍惜也非不想珍惜,?!?p> 裘凰又道:“不過,我的確對于自小到大所有的一切,,包括和周世子的那樁所謂的婚約,,都是習以為常,,確也不太懂得珍惜的道理。也所幸在我年紀尚輕之時發(fā)生了這件事,,令我今后也不至于陷入迷途而不知所謂,,可豫親王府還是不依不饒,時常遣人來示好,,時間一久,,倒好像顯得是我的不是了,拒人千里又不善解人意,,明明人家已經(jīng)賠了不是,,卻是我執(zhí)拗地無法放手釋懷。不過那時我便有言在先,,如果真的要怪,,那就歸咎到我一人身上,便當是我毀約在先,,無需連累到整個錦衣玉露及豫親王府昔日之情誼,。直到……紫來閣在金京城中的暗探,忽然傳了消息過來,?!?p> 她的眼睛,轉到風兮揚身上,,如同在迷霧中搜索到一束指路的光。
裘冕接過話來道:“那時,,我也曾為此事煩惱,,正如凰兒所說,身為大哥,,我深知這樁孽緣是鐵定結不成了,,身為錦衣玉露的繼承者,我又得思考如何才能不影響到錦衣玉露和豫親王府的關系,,直到新年正月里,,雨水那日,紫來閣頂西邊檐上還滴著水,,便有常駐金京的暗探回來說,,五皇子,即當今定王周弘堯有意向陛下提及裘凰,,恐有意于斯,,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個消息之所以能傳得及時,,豫親王府也……出了不少力,?!?p> “定王……”這件事風兮揚自然是知道得,他微一沉吟道:“民間傳說定王周弘堯一表人才,,在眾位皇子中是最為突出的,。”
“不瞞你說,,定王府中不缺正室和側妃,,錦衣玉露有錦衣玉露的驕傲,我的妹妹自然也不會看中那點虛名,。定王他看中的許是錦衣玉露這個錢袋子,,這其中爭權逐鹿,牽扯復雜,,實在無法一言蔽之,。”裘冕道,。
皇室中暗流涌動,,東宮虛位,圣權逐鹿,,確實非比尋常,。風兮揚那時便也是得了三皇子桓王周弘粲授意才由陵城遠赴翼洲求娶錦衣玉露裘府的二小姐,該時,,婚姻大事,,與他而言,不過是個任務,,是種工具,。
而如今,觀念的回旋翻轉,,已大大超出他的掌控范圍,,回想起來,他心中也不禁大大地感嘆了一番,。
裘凰起初說到此事時心中還有些顧慮,,她與風兮揚一開始便也只是場無血無肉、沒有感情的聯(lián)姻,,是圣權中心兩方博弈的結果,。
若再道清來龍去脈,讓他知曉,,她裘凰竟是兜了那么兩圈才來到他陵城金翼盟,,不知又該做何感受了,是否也要像那恭毓婷一樣,責怪自己事先隱瞞,,又或者說她兜兜轉轉,,皆是因苦于結不到良緣才“退居”至此,那也真是大大地瞧他不起了,。
可現(xiàn)在看來,,風兮揚沉靜自若,時有愛憐之意,,并在言語,、表情上頗為她感到不平,如此一來,,倒也寬了心,。
“而如今這朵并蒂蓮出現(xiàn)在賀禮上,你們懷疑是豫親王府心有不甘,?”風兮揚問,。
“若非心有不甘,便是有意破壞了,,不過說也奇怪,,豫親王府向來與三皇子桓王同氣連枝,按理說,,這是桓王指的婚事,,又有圣上的關心過問,他也不該如此來做,,可這并蒂蓮乃我母親當年自繪的圖樣請金京城中的一位老匠人打制的,,時年已久,那老匠人已登了極樂,,照理說世間僅此一對,,一支在我錦衣玉露裘府,我和凰兒小時候無知玩耍時,,曾拿小刀削了一點金粉下來,如今這支保存完好,,當是王妃娘娘珍藏在身邊的那一半,,又怎么會在此刻出現(xiàn)在這里!”
裘冕嘆了口氣,,腦中忽地一閃,,邊踱步邊搖頭道:“不對不對,方才是我怒急,,無暇細想,,如今一辨,沒有這個道理啊,?!?p> “大舅哥的意思是,,有人從中刻意挑撥?”風兮揚聽了一場故事,,此時卻也幫忙圓說,。
“我不明白的是,這并蒂蓮應當是王妃娘娘親自保管,,王府又是何等森嚴戒備之地,,若是普通竊賊,哪可能盜取這來,?!濒妹岬馈?p> “大舅哥放心,,如今這件事我已了然,,也并不認為錯在凰兒,反而更加敬她,,”風兮揚頓了一頓,,“憐惜她,今天是金翼盟同錦衣玉露的大喜事,,在陵城,,金翼盟自當竭盡全力,不容有失,,不論對頭是誰,,若要武斗,金翼盟又有何懼,,若要文斗,,風某更加不會任人愚弄宰割?!憋L兮揚款款而道,,言語間,既對裘冕十分恭敬,,又對裘凰含情脈脈,。
裘冕自然不知他二人之間,是否當真如風兮揚一人所說的那般,,既敬又憐惜的,,可不管他們之間真真假假,如今既有了風兮揚這當面的承諾,,那么他心中所慮之事已消了大半,,不論來人是想挑撥錦衣玉露與豫親王府,還是離間金翼盟和錦衣玉露,都要叫他無機可乘,。
在裘冕心中,,就他們這般的世家大族而言,沒有永遠的真情,,只有不斷變化的利益,,故而站隊便顯得尤為重要,只要雙方還有共同利益可言,,那么所謂感情也會跟著牢靠得多,。
理完這幾點,三人才各自散去,,回歸新郎官,、新娘子、大舅哥的身份,,風兮揚悄悄回了茗霄閣,,若非事出緊急,兩位新人并不該在行禮前見面,,一轉眼,,竟已日斜西山。
兩位新人這才匆匆到了大堂正廳行了禮,,拜完天地又朝著北方深深一揖,,最后客客氣氣地互相行了一禮。
其實對于這兩大家來說,,這樣的婚禮未免過于簡單,,甚至可說簡陋至極,可這對新人卻不覺得虧待了自己或是對方,,反而對這種僅有熟人好友的場合更加悠然自樂,。
祝余也再不是一身玄衣,也不知是誰給他出的主意,,竟改了一身華茶色束袖長衫,,可這顏色太過沉悶老氣,倒還不如他那一身玄衣,。
祝小多這番改頭換貌卻可說是大大乍了所有人一眼,,許多府中的老人真是不敢相信,這便是他們從小看到大的,、一直被當做是假小子的祝姑娘,她看著自己至親的兩人成親拜堂,,竟激動淚流滿面,。
新人拜堂行禮之后就回了茗霄閣,茗霄閣此時別是一番喜慶模樣,處處張燈結彩,,紅通通的一片,。
喜婆將裘凰攙至茗霄閣風兮揚房門口,便讓風兮揚給打發(fā)走了,。
風兮揚收起寬袖,,探出手來,抓起她一只手,,牽引著她走進喜房,,明明平常由門前至榻邊也不過十幾步的距離,這一趟他二人卻似走了大半生,。
待坐下后,,風兮揚將紅紗挑起,新娘子仍以扇遮面,。
“凰兒,,我雖在此已久,可詩詞歌賦這些東西卻學得不精,,這里行‘卻扇之禮’,,原本我是想這兩日好好準備一下,今日再好好潤色,,才念給你聽,,可怎知今日事有突然,故而昨日想的那些粗糙之言也就不能念給你聽了,?!憋L兮揚淡淡笑著,神色竟然有些緊張,。
裘凰聽得他這么一說,,心中其實是沒有計較的,她不愿為難,,正要漸漸落下遮面的輕紗團扇,,卻被風兮揚一把搶先扶住。
但聽得他柔聲急道:“等等,?!?p> 風兮揚緩緩吁了口氣,雙瞳放大,,臉上神色惶惶,,略顯緊張,頓了一頓,,方道:“雖非我自己所作,,但想來你恐怕也未曾聽聞,,倉促之中只好信手拈來,用作他山之石,,這是我中學時最有印象的一首現(xiàn)代詩了,。”
裘凰心中打了個疑問,,心中雖有不明,,卻也想聽他究竟要玩些什么花樣,便輕輕點頭應允,。
風兮揚退開兩步,,清了清嗓子,輕聲念道:
“我如果愛你——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愛你——絕不學癡情的鳥兒,為綠蔭重復單調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常年送來清涼的慰藉;
也不止像險峰,,增加你的高度,,襯托你的威儀。
甚至日光,,甚至春雨,。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緊握在地下;葉,,相觸在云里,。
每一陣風過,我們都互相致意,,但沒有人,,聽懂我們的言語。
你有你的銅枝鐵干,,像刀,,像劍,也像戟,;
我有我紅碩的花朵,,像沉重的嘆息,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
仿佛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
愛,,不僅愛你偉岸的身軀,,也愛你堅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p> 風兮揚初時柔聲細語,更帶著幾分干澀,,可越到后來,,情感愈發(fā)充沛,語氣愈發(fā)堅定,,儼然已將自己融入了詩中,。
裘凰專心致志,聽他念誦下來,,一開始只覺得那詩既不含蓄也不簡潔,,未免太通俗露骨,不免羞赧,,可到末了,,細細品味起來,深感詩中含義,,竟也忽然暖意急升,,只覺全身的血液都要為之而熱。
更有一股酸燙的氣流直沖眼鼻,,令人頓感酸澀發(fā)脹,。
裘凰也不知怎么的,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詩作,,竟久久不能平靜,,就如同是在高空中忽然雙腳踩空,直往下陷一般,。
風兮揚見裘凰滿面錯愕地坐在床榻上,,一動不動,雙目也如魔怔般瞪得圓溜,,遮面的輕紗團扇早已落下,,靜靜躺在她雙膝喜裙之上,,那畫面猶似靜止一般。
丁孓
本章引用舒婷《致橡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