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天涯知己
天涯知己:情至濃時,,酒也是水,,水也是酒。
閑吟軒中緩緩溢出的流云茶香,黏上了一縷縷秋風,,瞬時化解了秋的枯燥,。
“不羨黃金壘,,不羨白玉杯,,不羨朝人省,不羨暮人臺,,千羨萬羨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來?!濒妹崴鞯恼顷懹鹚鳌读w歌》,。
裘冕在閑吟軒住著,其實比在翼洲紫來閣還要愜意許多,,他身上的擔子壓得太重了,,如今在閑吟軒只是做客,事事有人關照著,、想在前頭,,自己則鮮少煩心,簡直寫意,。
他見妹妹妹婿前后過來,,露出喜意,舉起一蟹眼兔毫紫盞,,將盛起不久的茶湯一碗灌入腹中,,說不出的清爽舒適。
這位大舅哥雖號稱千杯不醉,,可昨夜那樣的日子里,,若真不醉,倒也顯得忒沒誠意了,。
昨夜,,他醉得很撤離,而今過午了才方睡醒,,杜衡安排他吃下一碗肉糜小米粥后,,此時正煮茶助他醒神。
裘冕出來好些時日,,對錦衣玉露而言,,可謂寸時寸金,加之路途遙遠,,更加不容許他再作耽擱,,知昨日必定要大醉一場,因而預定日落之后,,戍時便要啟程回翼洲,。
裘凰自然深感不舍,兄妹二人見了面雖也無特別的話題要說,,但總想著今后能夠見面的機會少之又少,,縱然無言,縱然虛度,,仍要抓緊了這最后的時刻,,不浪費地聚在一起。
“兮揚,,一直沒好好跟你說上話,,我家這丫頭啊,”裘冕一邊說著話,,一邊長臂虛攬,,招了裘凰過來,坐在自己身邊,,而風兮揚則挨著杜衡而坐,,正好與這位大舅子面對面。
其實裘冕昔日里平易近人,,此刻卻也不免擺起大舅哥的架子,,道:“我家這丫頭,你也知道,,大戶人家小姐脾氣在所難免,,多少是有些被寵壞了?!?p> 裘凰此刻也不理會大哥要如何編排她,,只靜靜待在他身邊,腦中閃動著兒時大哥甩脫仆役慫恿她一起到樹上偷鳥蛋,,到田間烤番薯諸如此類二三事,,想著他不遠千里勞頓,只為看她出嫁,,如今臨別又念茲在茲,,魂夢為勞。
盡管讓他說去吧,,讓他說自己任性妄為,,好叫風兮揚心里有個準備。
她一顆心似乎是掉在了海水里,,被浸得又咸又澀,,水汪汪的,萬分潮濕,。
她能想象兄長心中的感受,,嘮叨實因不舍,,放心不下。
只聽裘冕道:“但她寵而不驕,,心中還頗有自己的一套理論想法,,更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你要拿捏準,,我家這個妹子,,她看著很倔強,其實心腸子軟,,很多時候明明已是吃了啞巴虧,,卻令人看起來一副賺了他人不少便宜的樣子?!?p> 兄妹二人對視一眼,,彼此心知肚明。
裘冕又道:“妹婿,,想必你也知曉,,女人嘛,是不講道理的,,她想做什么,,你便讓她去做,我相信我家的這個小妹子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大事兒來,,你要讓她去碰釘子,,她知痛了,便會更懂得,、更感激你的好,。”
裘冕這般說著,,這將近二十年來,,他用于對付這個寶寶妹妹的招數(shù)一吐而盡,他自己無一不是這般按他現(xiàn)在所說的去做的,,對她放手,,不阻攔,只在身后瞧著,,做她堅強的后盾,。
是以兄妹二人自小而大,無話不說,,感情親密,。
風兮揚點頭稱是,態(tài)度恭謹。
“還有你,,杜衡,,老杜啊老杜,你我雖只相識五日,,卻宛如神交已久,,相處無多,我卻已將你看作今生難得的知己好友,。你我所處之位何其相似,苦同樣之苦,,憂同樣之憂,,你、我,,”
裘冕指了指杜衡,,又指了指自己,道:“飛了太久,,已無能力駐足停留,,只能不斷前行,若是哪天真要停下來了,,那恐怕是真不行了,,哈哈哈……杜衡,酒逢知己千杯少,,我真想再與你大醉一千二百杯,。”
杜衡雖對裘冕極賦賞識與共鳴之情,,可聽到他要“大醉一千二百杯時”也不免大驚失色,,恐怕他所說并非夸張,可轉念一想:知己難得,,然初遇即是別離,,當真千杯也太少,唯有舍命陪君子,。
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氣頓時從胸口涌起,,朗聲道:“好!酒逢知己千杯少,,唯有舍命陪君子,。”
“星月趕路,,不宜再醉,。”裘凰聽他們這般不計后果的自我陶醉,不免心中著急,,出聲勸解,。
裘冕聽她發(fā)言,知道她實屬關心,,想著兄妹二人,,自小便不曾對彼此隱藏秘密。
從此之后心事卻是無處可寄,,不禁寵溺地搔亂了她后頸上蓬松的頭發(fā),,嘆道:“無奈啊無奈,凰兒,,你如今已嫁為人婦,,大哥的事兒便不必管了,要管也去管你夫君去,?!?p> 其實裘冕昨夜擋替了多少酒,風兮揚和杜衡再清楚不過,,如今醒來猶似酒缸中泡了大半個月的狀態(tài),,他整個人此時看著簡直就如同是酒做的一般,從頭發(fā)絲到手指尖都散發(fā)著酒香,。
這時候能坐著喝茶已是強打精神,,是苦于時光飛逝,想與眾人多說說話,,如若當真要再喝下去,,恐怕身體會大大消受不起。
風兮揚和杜衡心中明白,,于是也借著裘凰這一說道,,趕忙制止,圓場道:“以茶代酒也是一樣,,情至濃時,,酒也是水,水也是酒,?!?p> 裘冕聽了大喜,端起杜衡所贈的兔毫紫盞,,滿飲了一杯,,杜衡與風兮揚也不落后,滿滿回敬,。
裘冕又道:“兮揚妹婿,,如今你我兩家已結秦晉之好,,我的這位知己,你可得替他上點兒心,,別叫他忙里忙外的,,到頭來也沒人幫著張羅,連個暖被溫茶的人也沒有,?!?p> 裘冕年歲與杜衡相若,只不過自己也是孤家寡人,,哪有什么說教他人的立場,,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罷了,端著一個大舅哥的身份,,不說教也是白不說教,。
杜衡不等風兮揚作答,搶白道:“這個世界太有趣了,,有趣的人的人太多,有趣的事也太多,,充滿誘惑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太多太多了,,又何須急于一時?”
這正是裘凰初來乍到時,,和杜衡聊天中所談及的裘冕之不娶觀點,,此時被杜衡抖落出來,以己之石攻己之玉,,正好堵得他啞口無言,,瞬間凝滯。
一片沉寂后,,兩人相對哈哈大笑,,禁不住又滿滿對飲了一杯,雖說是茶非酒,,卻又是滿杯的情意,。
老管家安排上了一些可口舒胃的小菜,四人就這么在閑吟軒談天說地,、飲茶結情,,只苦烏金輪轉,不曾為誰慢行一步,。
直到紅日長人影,,四人才到偏廳一起用了膳,風暖仙源眾人又將裘冕送至城郊,。
最是他兄妹二人,,蓄著濃愁,仿若天邊結著的層層密云,似在醞釀一場瓢潑大雨一般,,卻又只那么醞釀著,,無法發(fā)作。
裘冕亦知再無什么大道理是能夠說給妹妹知曉,,便能保她一世平安喜樂的,,臨別時,便只對杜衡一人說道:“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杜衡,你我知己,,從今往后你便是我,,我這做大哥的,對妹妹多有照顧不至,,盼你能代我所勞,,讓凰兒喊你一聲大哥,今后,,請你代為約束管教,,以替我盡兄長之責?!?p> 裘冕寬厚的手掌沉沉地落在杜衡肩頭,,只見杜衡雙目灼灼,眉宇之間卻甚為剛毅,,仿佛已在心頭重重烙下君子之諾,,這鄭重的神色在他臉上并不長久停留,只見他轉目一笑,,握住裘冕搭在他肩頭的手掌,。
似笑非笑道:“放心吧,你妹子,,便是我妹子,,在盟里,風兮揚是老大,,我聽他的,,在家里,我是他大哥,?!弊詈筮@句,杜衡只在裘冕耳畔悄悄說道,。
兩人相顧而笑,,風兮揚雖聽得清清楚楚,,可也并不反駁,只微微向著裘凰又靠近了幾寸,。
裘冕此次前來陵城,,不僅是以錦衣玉露的身份為妹妹站臺撐場面,此番前來所帶的輜重嫁妝,,金帛珠玉,,稀世之珍,不勝枚數(shù),,與裘凰從翼洲啟程陵城時的克扣小心大有不同,,既要盛大,又要風光體面,,最好滿城風雨,、無人不知。
按裘冕自己的話來說,,那便是:“金山銀山,,皆是靠山?!痹侔呆缅\衾之意,,這批嫁妝必須交于裘凰之手,牢牢掌控在她自己手中,,萬萬不得假他人之手。
父親的這些話裘冕也明明白白地照搬給裘凰,,只不過她自小衣食無憂,,雖被灌輸過這些觀念,也可說是浸淫在生意場上的爾虞我詐長大的,,但畢竟沒被裘錦衾當做接班人來好好培養(yǎng),,理論知識都只是道聽途說,淺嘗則之,,更是不曾實踐,,而她二十年來對于此事不曾有過憂慮,故而不知實際操作起來又是如何,。
如今憂也無用,,愁也無功,姑娘長大了,,人情和世故,,需得自己去經歷領悟,需得自己成就自己,。
一行人從日斜黃昏舍至披星戴月,,杜衡手中拿過一個精致的檀木盒子,,外頭又有一層錦緞包裹,上頭繡有百日菊暗紋,,而木盒子里頭所裝的正是這幾日來裘冕用過的蟹眼兔毫紫盞,。
一響貪歡,別時容易相見難,,春去秋來落花流水,,此去經年,淮河以北,,淮河以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