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立春,,南方小城泉州迎來了一場難得的小雪,。
清晨,梁小晞裹緊羽絨服的上襟,,將一頭秀發(fā)攏進帽子里,,深吸一口氣,,走出了梁家大院。悠悠活蹦亂跳,,歡快地跑在她的前面,。
悠悠是一只訓練有素的拉布拉多導盲犬,,已經(jīng)跟了她三年。很多時候,,梁小晞覺得悠悠就是自己,,性情幾乎跟自己一模一樣。就像此刻,,即便寒氣襲人,,但她依然感覺渾身暢快,像要飛起來似的,。
“大小姐,,你慢點!這下雪天的,,地滑,!”
雖然牽著悠悠,王姨對梁小晞仍舊不放心,,小跑著從身后跟了上來,。
“沒事。不用擔心,,有悠悠呢,。”梁小晞扭過頭去,,對著氣喘吁吁跟上來的王姨說道,,臉上露出淺淺的笑。
王姨原本還想再說些什么,,但看著這個由她一手帶大的大小姐正沉浸在輕松愉快之中,,剛張開的嘴又馬上閉上了,默默地跟在她的身邊,。
泉州是沿海二線城市,,老城區(qū)街道狹窄,路邊種滿了刺桐樹,,房屋大多是獨立院落,,相互挨在一起,紅墻青瓦,,具有獨特的閩南風情,。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梁小晞像大多數(shù)南方女孩一樣,,有著一張清秀的鵝蛋臉,長發(fā)披肩,,身材嬌小,,但不失妖嬈,,性格開朗,是一個很討喜的姑娘,。
當然,,這只是她的外表,事實上梁小晞從小都很任性,,凡事都要自己拿主意,,從不需要父母為她操心。所以,,即便她是獨女,,依然讓人感覺跟自己的父母親顯得不是很親熱,反倒是王姨,,更讓人感覺像她的親媽一樣,。
“大小姐,這次我非要說你幾句不可,。這么大的事,,你怎么說簽就簽了呢?這可是決定你后半生的大事??!”王姨終于還是忍不住,用手捋了一下額前的劉海,,看著梁小晞埋怨道,。
“王姨,您就不用操心啦,,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心里有數(shù)著呢?!绷盒?chuàng)P了下眉毛,,輕聲地安慰道。
“雖說錢財是身外之物,,但那不能說放棄就都放棄呀,。這種事,口頭上說說也就算了,,還非得跟父母簽什么承諾書,,你說你這是想干什么嘛?”
王姨嘴上不依不饒,,但還是隨手將傘遞給了梁小晞,。
在梁家工作了二十多年,王姨知道梁小晞這次放棄家產(chǎn)繼承權是怎樣的一個數(shù)目。
梁小晞的父親梁國華,,從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投資從事建材行業(yè),,二十多年間早已將一個小公司發(fā)展成為以建材為核心,輻射貿易,、酒店,、互聯(lián)網(wǎng)等多個領域的產(chǎn)業(yè)集團。
梁氏集團的業(yè)務不僅覆蓋省內所有地級市,,而且在國內其他省份都有布局,,正處于快速發(fā)展階段,梁國華的個人資產(chǎn)規(guī)模少說也在百億以上,。
父親身家百億,,但梁小晞并不以為然。
按照親戚朋友們的說法,,梁小晞就算是什么也不做,,父親的家財也夠她幾輩子揮霍的了。
顯然,,那種養(yǎng)尊處優(yōu),、揮霍無度的生活不是梁小晞想要的。
“都怪大家從小都慣著你,,任由你的性子,,”王姨見無力改變梁小晞,開始責備起自己來了,,“我們要是少寵著你一點,,梁先生也不會被你氣得連夜叫劉律師來寫這個承諾書?!?p> “王姨,,這不關我爸的事,都是我自己的主意,。您就放心吧,,有您和悠悠,我會過得好好的,?!?p> 梁小晞一臉輕松,說完伸手攬過王姨的肩膀,,在她的臉上輕輕地親了一口,。
“討厭!都老大不小了,,還這么不正經(jīng),!”
王姨嗔怒著打了下梁小晞的手,隨即咯咯地笑了起來。
梁小晞并沒笑,,反而將王姨的肩摟得更緊了,。她仰起頭,,抬眼看向遠方,,雖然她什么也看不見,但依然下意識地眨了下眼皮,。
三年前,,因為在省城福州的一場車禍,梁小晞昏迷了三天三夜,。醒來那一刻,,梁小晞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也看不見了。醫(yī)生告訴她,,因為她的頭部遭受了嚴重的撞擊,,造成視覺聯(lián)合區(qū)和視覺皮層的直接傷害,現(xiàn)代醫(yī)學還無法對損傷的視神經(jīng)進行修復,,所以她失明了,。
聽完醫(yī)生的講述,梁小晞不顧爸媽的勸慰,,狠狠地哭了一場,。
傷心之余,梁國華隨即將女兒轉到京城大醫(yī)院,,請來國內最好的專家對梁小晞的眼睛進行會診,,但結果并不理想,梁小晞的視力毫無起色,。
父親不想放棄,,聯(lián)系了國外的專家,計劃將女兒送往美國治療,,但這時候梁小晞反而鎮(zhèn)定下來了,,坦然接受了眼睛失明的事實。
她平靜地對自己的父親說:“爸,,別再折騰了,,好不了了。你給我弄條導盲犬來,,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于是,,悠悠就走進了梁小晞的生活,;而她,則在一片痛惜聲中,開始了屬于自己的與黑暗抗爭的生命旅程,。
“悠悠,,慢點兒!”
王姨拉了下梁小晞手中的牽繩,,對走在前面的悠悠說道,。
悠悠回過頭,看了下身后的梁小晞,,“汪汪”地輕吠了兩聲,,聽話地放慢了腳步。
這時,,下了一夜的雪似乎小了許多,,耳邊只剩下呼嘯著從幾十公里外吹來的海風。
梁小晞一只手牽著悠悠,,一只手挽著王姨的臂膀,,頂著寒風向前艱難地走著。
從梁家到自己經(jīng)營的紅袖書屋,,梁小晞往常不過半小時就走到了,,但今天因為下了雪,加之王姨一直囑咐她慢點,,所以多花了一倍的時間,。
紅袖書屋是父親在梁小晞失明后強烈要求下開辦的。書屋的定位,、布局和裝修風格,,都是梁小晞一個人的主意。
梁小晞對父親說:“在失明之前,,我是中文系的學生,,雖然我現(xiàn)在看不了書,但其他人可以替我看,,所以這個書屋一樣會成為我的文學殿堂,。”
父親對女兒百依百順,,馬上就安排人選址,、購書、布置,,書屋開業(yè)那天還叫來了集團總部中層以上管理人員給自己的女兒捧場,。
“正是客心孤迥處,誰家紅袖憑江樓,?”
人生是孤單的,,梁小晞說她希望這個紅袖書屋能像江樓上的紅袖女子那樣,,給孤單旅程中的過客帶來片刻的寧靜與慰藉。
書屋開始的時候只是提供一個安靜地閱讀場所,,隨后在一些忠實顧客的建議下,,不僅提供文學類書籍,還增加了一些考研教輔材,、社會科學,、理工類及報刊雜志等讀物。此外,,書屋還提供時令水果和自助飲料服務,。
當紅袖書屋的燙金牌匾送到她的面前,,梁小晞雙手輕輕地摩挲著牌匾上的凸痕,,無聲地流下了兩行熱淚。
從此,,梁小晞三年間風雨無阻,,每天上午九點都會來到書屋,微笑地坐在吧臺后面,,靜靜地享受沙沙的翻書聲和曼妙音樂協(xié)奏帶來的快樂,。
至于為什么放棄百億家產(chǎn)的繼承權,梁小晞三緘其口,,對誰也不肯說,。
昨夜,母親楊秀梅流著淚,,看著梁小晞在承諾書上簽完字,,一把將自己的女兒攬進懷里,痛哭不已,。
到了書屋前,,王姨麻利地打開鎖,將卷簾門拉起,,打開了燈,。燈光亮起,這個百來平方的書屋就沉浸在溫馨柔和之中,。
梁小晞在店門前蹭了蹭鞋底,,走進屋里。
跨進書屋,,悠悠掙脫了牽繩,,搖著雪絨絨的尾巴,跑向了吧臺,,習慣性地在吧臺邊蹲坐了下來,,呼呼地吐出了鮮紅的舌頭,。
梁小晞摸索著進了吧臺,在椅子上坐定,,戴上黑褐色的墨鏡,,隨手開啟了桌上的留聲機。
隨著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緩緩地流淌開來,,紅袖書屋開始了新一天的營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