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養(yǎng)著一只肥大的波斯貓,，大半夜循著侍從提著的燈盞,，錯步走到林邕獨苑,，在院子里有些餓的找不著北,，喵喵叫個不停，得了林邕拋來的的兩個點心做犒賞,。
在知曉案情的他人看來,，對于位極人臣的林相來說，這次查案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jī)遇,，把握住的話,，未必不能更進(jìn)一步，當(dāng)今皇上修道之心愈加迫切,，以往大朝會半旬開一次,，小朝會七日一次，現(xiàn)如今大朝會要每旬一次,，小朝會半旬一次,，皇上上朝只批朱，駁回詔令屈指可數(shù),。倘若以大皇子為首的皇室宗族勢力倒下,，四皇子不成氣候，而且與林邕關(guān)系密切,，那么朝廷上的文官就會盡數(shù)向林邕倒戈,，朝政大權(quán)盡在其手。
林邕稍作洗漱一番,，掀開雙鶴呈祥云紋帳倒頭便睡,。很快，呼聲漸起,，林邕的口水不由自主的順著嘴角躺在玉枕上,。
波斯貓循著味從窗戶里鉆進(jìn)來了。它喵了一聲,，林邕呼了一聲,，它再喵一聲，林邕又答以鼾聲,。這傻貓大概以為林邕在呼喚它,，一躍跳到了林邕臉上，低頭就舔林邕嘴角的哈喇子,。
林邕很快進(jìn)入夢鄉(xiāng),。周遭的環(huán)境有些熟悉，林邕使勁回憶了一下,，哎呀呀,，這是冬朝翰林院啊，林邕在翰林院還不知名,，平日里給主簿端茶倒水的小角色,。林邕整理了一下衣襟,，撣了撣灰塵，當(dāng)下就要右腳先邁入翰林院主殿,。
“這不是林翰林嗎,，多日不見怎么少白頭了”林邕身后有人熟絡(luò)的打著招呼。
“你是......”林邕心想,，這人誰啊,，黃色云錦袍，好熟悉,，他是誰,，我怎么想不起來，他好像很重要,，我為什么忘了呢,，他叫什么呢。
“嘿,，老伙計,，你連我都忘了嗎？”對面的人難以置信道,，仿佛林邕做了什么離天下之大譜的事情,。
“你是......你是......你是那個......好像也姓林......你別說......”林邕雙手捂著腦袋，極力的回想著,，他此刻像是被禁言了,，覺得嘴角好像火辣辣的燙，他去扯自己的嘴,，卻發(fā)現(xiàn)這種燙似乎來自于骨子里,。對面的人仿佛看穿林邕所想，笑說“嘴上哪來的骨頭”,，林邕下意識想起來夫人吵架時說過的話“你的嘴比狗鞭還硬”,，旋即釋然了。
“我叫......”仿佛口含天憲一般,，對面的人面龐模糊起來,。
“我讓你別說！”林邕忍不住揮拳上去,，卻發(fā)現(xiàn)打在棉花上似的,。
林邕床上的波斯貓硬生生吃了一記老拳，嚇得跳床遠(yuǎn)遁,。
林邕此刻覺得嘴角終于不再刺痛，也就不那么煩悶了,，“老實交代,，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林邕前面的人笑嘻嘻道,，“我是林邕啊”
林邕此刻怒極反笑，只覺得面前黃毛小兒太過猖狂,，在大靖國能直呼自己姓名的人少之又少,，連趙無極也不會拿自己名字輕易開玩笑?！昂?，你是林邕，那我是誰??？”
“果然神仙手段，元始天尊急急如律令,，林垣還不快快醒來,！”黃袍人大喝一聲，林邕昏昏倒地,，目光卻變得逐漸清澈起來,。他望著眼前人，又緊緊地閉上脹痛的雙眼,，想張口卻說不出話,。
“還記得嗎，你我兄弟攬中鼎甲,，同入翰林院”林邕繞了一圈,，繼續(xù)道“我們兄弟二人早年拜入姜太公傳人門下，所學(xué)非同,，我修習(xí)的扶龍術(shù),，主廟堂之爭，內(nèi)政之治,，而你修習(xí)的卻是屠龍術(shù),，主沙場之戰(zhàn)，殺伐之利,?！绷昼叨紫律恚衷挠蝿拥碾p眼,，繼續(xù)說道“按理說,，你我兄弟合則兩利，所向無敵,。你主外,，屠別國大龍，我主內(nèi)，扶己國神龍,。但我們?nèi)f萬沒想到,，在小小的冬國翰林院搜羅到一篇古籍，所述驚天動地,?！?p> 林邕捧起林垣的頭，說道：“上古時期,，屠龍術(shù)和扶龍術(shù)原本被合稱為養(yǎng)龍術(shù),，仙人借此術(shù)法調(diào)撥人界香火。中原凡人之祖,，始于女媧娘娘造泥人,，開靈智，歷萬世繁衍,，上古賢士得仙人心授禮法,，面授養(yǎng)龍術(shù)。中原以禮立國,，以法治國,，以無道而亡國。國之初建,，香火甚微,，國之盛世，香火鼎盛,，國之末路,，香火反哺。興亡之間,，仙人取人間香火延年益壽,。”
嘆了口氣,，接著道：“你記得嗎,，經(jīng)推算原本冬朝還有至少兩百年國祚才會末路，已故君王會因為飲酒過量而中風(fēng),，雍親王繼位勵精而圖治,。你知道嗎，連趙氏起兵在你的離間下本來也會失敗,，你將趙無極喪子喪妻歸結(jié)于其副將背信棄義,，刻意所為。這所謂的屠龍,，長遠(yuǎn)來看,，只是把世間為數(shù)不多的大龍,，分化成千千萬萬的小龍，由此引發(fā)諸國之戰(zhàn),，真正受苦的是黎民百姓,，是蕓蕓眾生,?！?p> 林垣眼角抽動，似乎意動,。
“所謂扶龍術(shù),，是扶持一個蔭蔽天下，尾大不掉的龍,。這種龍即便腐朽掉,，即便雙目失明，也會僵而不死,，但是靈氣俱無,，宛如一具行尸走肉。百姓無以為生,，只能源源不斷爬入尸龍的上半身,，為尸龍曠日持久補(bǔ)充活力。這種龍的危機(jī)根源來自于內(nèi)部,，世間最強(qiáng)大的屠龍術(shù)士也難以痛下殺手,，此龍一旦倒下，砸死的也是千千萬萬的黎明百姓,，是蕓蕓眾生,。”
林垣眼角滑落滾燙的淚珠,。
“古卷首頁提到養(yǎng)龍術(shù)不可分,，分不可用，用不可為己身,。所以我成全了你,，我將扶龍術(shù)一并交給你這位世間頂級的屠龍術(shù)士。你當(dāng)時對我許下重諾,，會化用我的名字,，扶持一位明君，而你會做三朝明臣,，爭得美謚,。到目前為止，你的所作所為符合初心,，為什么將來偏偏意圖將國泰民安的大好局面毀掉呢,。師父教誨過我們的事情,，屠（扶）龍者不可成為龍，否則世間永無寧日,?！?p> “兄長，此次入夢,，我再難輪回,，但我還是懇求你能答應(yīng)我一件事，讓我至少免受泥黎地獄之苦,?！?p> 林垣睜開雙眼，微微顫動,，意在表明“我答應(yīng),，你說吧?！?p> 林邕剛要開口,，二人只覺得整個天穹降下破天洪水，霎時間天搖地動,，狂風(fēng)怒號,，雷聲大作，烏泱泱黑漆漆一片,，林邕苦笑道：“這就是命數(shù),。”說完化為飛塵,。
然而林垣在地上看不清任何事物,，聽也聽不到，只聽得突然“鏘”的一聲,，仿佛上天破了一個窟窿,，林垣轉(zhuǎn)醒。
枕邊的錯金手刀落地折刃,，林邕并沒有注意到此物,。
此刻林邕躺在床榻上，大汗淋漓,，口干舌燥,，卻記不起夢里任何事，只是覺得自己在夢里很是疲憊,。他神色恍惚間看見了門口的來人,，連連起身。
“有失遠(yuǎn)迎,，還望四皇子見諒,?！?p> “林相，這是哪里的話,，我小時候可沒少來你床上偷睡呢,，父皇說全天下屬你的床上最安全~”四皇子毫不避諱的說道，但他很疑惑為什么林相身上有貓尿的腥味,，“林相老當(dāng)益壯啊,，一定要多補(bǔ)補(bǔ)身子阿”四皇子幽幽補(bǔ)了一刀。
“還是這么喜歡貧嘴,，你是有些時日沒來了,，還以為忘了我這把老骨頭了”林邕著侍女擦了把臉，應(yīng)聲道,，神色輕松了極多。
“哪有嘛,，你知道的,，我和小七自打鳥從牧苑的樹上摔下來，先是被馮太師治了半旬,，躺了半年,，又禁足整整一年，成日里看些『鬼谷兵法』,、『三海列紀(jì)』,、『五門全書』啊，悶都悶死了,，前段時日偷溜出宮又被逮到禁了足,，我可真是太難了?！彼幕首幼灶欁缘沽吮粢沟臎霾?，喝了一口又噴了一地。
“趙郢,，你這毛手毛腳的性子也該改改了,，多向你皇兄學(xué)習(xí)，成熟持重方有大將風(fēng)范,?！闭f罷，林邕微微搖了搖頭,。
“我才不想當(dāng)將軍呢,，將軍學(xué)的是怎么高效的殺人，都是壞人,?！彼幕首友凵衩榈搅昼吣樕?，自覺失言，忙不迭走到身后捶背,。
“林叔叔不一樣啊,，林叔叔是保家衛(wèi)國建功立業(yè)的功臣，那些人怎么能跟您比”林邕臉上的笑容擠做一團(tuán),，勉強(qiáng)受用趙郢的彩虹屁,。
“你這次來，不是來特地給我捶背的吧”林邕一臉狐疑的轉(zhuǎn)過身,，盯著趙郢的臉龐,，他打小被人盯著就撒不出謊。
“我......我是想見一下燕兒姐,，好久沒見了,，有點點想她......”趙郢低下頭，都快紅到后腦勺了,，把懷中的奇異手帕給忘了,。
“那你怎么先來的我這兒呢”林邕的右手搭在四皇子的肩上，笑道,。
“我......看見一個白衣男子在花園跟燕兒姐搭話,，我不好意思過去打攪，就拐到這兒了”
林邕正要接話,，從門口處蕩出一件白袖,，道：“相爺，您昨日安排我今早來找您詳談”
四皇子滿臉興奮,，一副不嫌瓜大的樣子,，搶著說道：“談啥呀，快說來聽聽,?！?p> 白衣男子向林邕投來詢問的目光。
林邕解場道：“坐下說吧,，這是四皇子殿下,，不必見外?！?p> 白衣男子拱手進(jìn)屋,，落座詳談。
白衣男子一邊講述一邊察言觀色,，本以為四皇子會顧及兄弟情誼,，面露擔(dān)憂之色，沒想到他越聽越興奮,，越興奮越喜歡笑,，越笑越大聲,，震得茶杯嗡嗡作響。
林邕叱了四皇子一聲,，說道,，“趙郢天性頑劣，他自幼尊敬大皇子,，所以對大皇子此等出格行為感到離奇快意”,。林邕不知道的是，四皇子當(dāng)下還想到,，是這白衣男子原是前來求助的苦命人,，并非燕兒姐的心上人，對此萬分開心,。
白衣男子暗暗記下了林邕的稱呼之別,，十分唾棄這位四皇子身在福中不知福。生在帝王家,，命缺帝王數(shù)啊,。
一盞茶的時間，林邕聽白衣男子詳述了經(jīng)過,，也忍了四皇子一盞茶。
“趙郢,，你去找燕兒玩吧,，她也被禁足在家有些時日了?！绷昼呦脍s緊攆走這個笑神,。
“真的嗎，燕兒姐也好久沒出門了嗎,，哈哈哈,。”四皇子推門出去,，有鬼使神差探頭回來,，問道：“那我大哥會挨板子嗎，我小時候總被他打屁股,?！?p> “如果奏報內(nèi)容屬實，運氣好只剝奪皇子身份,，運氣差秋后問斬,。”林邕毫不避諱地說道,。
四皇子就那樣扒著門框,，帶在原地,，眼角直勾勾的看著林邕手中的茶杯。
不知過了多久,，林邕二人早已離去,，只剩四皇子癱坐在門前。這時,，整個院子彌散著徹天的哭聲,，嚇得波斯貓躥墻逃走了。
入夜,，相府的大丫鬟攙著眼淚流干的四皇子入住客房,，這孩子現(xiàn)在說什么都聽不進(jìn)去，只好任他那樣癡躺在床上,，被子壓在身下抽不出,，又去庫房新抱來一床厚棉被。和他同睡一張床的是隨從小七,，這也是相爺允的,，四皇子和小七是從小睡到大的玩伴，不算逾矩,。小七也勸不了趙郢什么,，早上的時候還陪著這個哭神，兩個人一起哭,，比著哭,，最后是四皇子先哭完，小七還多哭了一刻鐘,。
“小七,，你說為什么變成這樣子呢，我記得你以前說過,，我們當(dāng)皇子的,，想要什么有什么，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沒人會責(zé)罰我們,。”四皇子轉(zhuǎn)過臉,，呆呆地望著小七,。
“宮女是這樣教我的，侍衛(wèi)也是這樣教我的,，德公公也是如此教誨我,。他們說如果是我做錯了事，就要挨罰，你們皇子做錯了事不用挨罰,，因為整個天下都是你們家的,，連我也是你家的奴才......”小七還帶著早上的哭腔說話，越說越小聲,，越說越小聲,。
“那為什么大哥就要被砍頭呢，誰有這個資格殺他誰敢殺他......”趙郢越說越小聲,，越說越小聲,，說到最后細(xì)弱蚊蠅，他已然知道了誰是林邕口中的劊子手,。
身旁的小七,，呼聲漸起，已經(jīng)累的睡著了,，臉上掛著干透的淚痕,，枕邊浸濕了一大片。
趙郢丟掉身上的鶴氅,，把小七擱在眼角的手?jǐn)R在胸前,，起身給小七蓋緊被子，一個人去窗邊靜靜地坐著,，一直坐到天邊蒙蒙亮,。
有詩云：
屠龍反被屠龍誤，扶龍亦被扶龍擾,。
生死相依兩兄弟,，白發(fā)且送黑發(f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