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高懸，夜色已深,。
朔風(fēng)拂過,，庭院中松柏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反倒映襯出了寒夜的靜謐,。
張瓊倚靠在一顆小松樹前,，掃了眼廊道間如陶俑般一動不動的侍衛(wèi)，又將目光轉(zhuǎn)向廳堂,，堂間黃光依舊,，隔著窗扉，隱約間可以看到二人,，一人垂首坐于書案前,，一人挺直如松站在堂上。
堂中,，半晌相顧無言,，元彧思及方才東方白的諫言，一時間心亂如麻,，進退兩難,。
如果不是懼怕戰(zhàn)敗，誰愿意被冠以怯懦之名呢,？
可若是因為冒進誤了國事,，更是百死難消罪責(zé)！
元彧終究是過了少年熱血的年紀(jì),，能夠壓下對建功立業(yè)的渴望,，思慮半晌肅容說道：“孤承認你說得有些道理，但孤身為三軍統(tǒng)帥,，卻不能聽你一個小小省事的妄言,。
當(dāng)年秦趙相爭之時，趙括替代廉頗,，致使長平之戰(zhàn)四十萬趙軍全軍覆沒,，趙國國勢傾頹。
用兵,，不能不慎?。 ?p> “兵危戰(zhàn)兇,，孤兵敗身死是小,，失了兵馬,、丟了平城是大，這份罪責(zé),，莫說你一個小小的省事,，縱然是孤、圣上,、太后也承擔(dān)不起”,。
元彧慎之又慎的原因，一方面是他確實沒有以不變應(yīng)萬變的韜略,。
另一方面與固守舊都平城有關(guān),，要知道，元魏太祖拓跋珪,、太宗拓跋嗣……數(shù)代君王的陵寢都在平城近郊的云中金陵,，這要是失了那不跟大明丟了南京一樣。
不論哪個朝代,，失了祖宗陵寢,，引起的政治波瀾都是核爆級別的。
雖然東方白對元彧拒絕發(fā)援兵有預(yù)料,，聞得此言卻還是壓抑不住內(nèi)心的失望,，重重跺腳,，聲嘶力竭吼道：“殿下如此行事,，必失天下人之望?！?p> “不論天下人怎么罵我,，圣上怎么看我，我都不能冒進,，我一人檻車入洛,，總好過大軍浮尸千里?！痹獜獫M臉嚴(yán)肅,，微垂著頭說道。
“殿下就真的沒想過坐失武川,、懷朔的后果嗎,？”東方白見勸說元彧無果，話鋒一轉(zhuǎn),。
“方才你不是講過嗎,？”
“愚下方才所說，只不過是十之一二罷了,?！睎|方白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元彧身前,，指著墻上輿圖：“請容愚下為您陳說當(dāng)下形勢?！?p> “你說吧,。”元彧點點頭,，起身轉(zhuǎn)到輿圖前,。
“殿下請看輿圖：眼下叛軍將兵馬分為三部，主導(dǎo)三處戰(zhàn)局,。
西線是破六韓拔陵親領(lǐng)的四萬精銳,，一部駐扎在石崖城，與五原守軍相持,，一部駐扎在石門水,，圍困懷朔。
東線是賊帥衛(wèi)可孤,，統(tǒng)領(lǐng)兵馬三萬,，圍困武川時日已久。
中線是東部高車的數(shù)萬部眾,，引弓之士約摸兩萬,，駐扎在陰山北麓虎山山下，意在切斷武川與懷朔的溝通,，以其機動速度,，隨時可以支援東西兩線。
一旦東西線局部取得優(yōu)勢,，中線就會火速支援,，擴大戰(zhàn)果?！?p> “一旦懷朔,、武川二鎮(zhèn)失了，叛軍就會合兵一處大舉南下,，進攻五原,，若是五原再一失，賊軍進可進攻朔州,，退可越過大河轉(zhuǎn)進夏州,，而夏州是匈奴漢國、匈奴夏國的故地,，民眾多為匈奴人,、稽胡人、敕勒人,，素來不服朝廷,。
若是讓破六韓拔陵的大軍入了夏州,，就相當(dāng)于魚入了水，到那時,，您面對的就是當(dāng)年的赫連勃勃了,。”東方白手指虛指,，滔滔不絕陳說起來,，這些都是他私下里的一些思考。
望著眼前慷慨陳詞的青年,，元彧仿佛能感受到隱藏在他體內(nèi)剛烈強勢的性格,，堅定無畏的意志。
而且他絕不是夸夸其談,，論對眼前戰(zhàn)局的理解更是遠遠超過自己,，甚至比參軍周惠達還要想得深遠。
至少,，周惠達從來沒有在他面前提過賊寇入夏州的可能以及后果,。
元彧又一次迷茫了。
見元彧沉默不語,，東方白倏地提出一個問題：“殿下熟知兵法,，通讀古今，您覺得如今的戰(zhàn)局與哪場戰(zhàn)事最像呢,？
“依你之見呢,？”望著地圖上犬牙交錯的標(biāo)注，元彧有些憂慮,，不知不覺間,，語氣變得溫和起來,。
“依愚下看,，此戰(zhàn)與秦攻楚之戰(zhàn)如出一轍！”東方白答道,。
元彧平日最好與人論兵,，聞得東方白此言，難得地笑了一笑：“然也,，孤亦有此感,。”
“王翦領(lǐng)六十萬大軍伐楚,，大軍抵達楚國國境之后整整一年堅壁不出,。
項燕四十萬楚軍因為兵力相對較少又尋不到戰(zhàn)機，不敢強攻,，兩軍相持一年,，楚軍因糧食短缺移師向東就糧,，王翦趁勢率軍出擊，兩軍激戰(zhàn),，秦軍大破楚軍,，斬項燕于蘄，俘虜楚王負芻,，煊赫八百年的楚國就此滅亡,。”
東方白點點頭,，昂首問道：“既然殿下清楚秦滅楚之戰(zhàn),，那么您覺得以目前的局勢看，您是王翦還是項燕,？”
“自然是王翦了,，我軍廟算周全，糧秣充足,，依托關(guān)梁,、堅城謹(jǐn)守，敵軍既不能絕我糧道,，又不能越我前后,。
只待敵軍士氣一頹，我即發(fā)兵攻打,，必能一戰(zhàn)覆之,！”元彧想也不想即答道，他苦心構(gòu)筑云代防線的思路本就是取自王翦指揮的秦滅楚之戰(zhàn),。
對于元彧的心思,，東方白能夠猜個七七八八，但是戰(zhàn)事,，哪里是想象中的那么簡單,。
東方白正容，洪聲斥道：“廟算自始至終都決定不了戰(zhàn)爭的勝敗,，如果憑借廟算打仗的話章邯就不會敗了,。
孫武子說‘三軍可奪氣，將軍可奪心,。是故朝氣銳,，晝氣惰，暮氣歸,。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擊其惰歸?！?p> 殿下坐擁十萬兵馬卻不敢出城擊賊,，反而坐視武川、懷朔淪陷,，難道軍中的將士不會猶疑嗎,，士氣不會低落嗎？”
“今日殿下不發(fā)兵救援武川,、懷朔二鎮(zhèn),，往后五原的將士、白道的將士也不會死戰(zhàn)守城了,?！?p> 東方白軍人出身，比誰都了解士氣的重要性,，士氣一喪,，就是一觸即潰，一潰千里,。
宋金交戰(zhàn)初期,，宋人常常能看到這樣一個畫面：少量金軍追著數(shù)倍于已、乃至于數(shù)十倍于已的宋軍,，宋軍卻連回身一戰(zhàn)的勇氣都沒有,，這就是喪失士氣的具體表現(xiàn)。
元彧聞言,，盯著東方白許久,，暗暗咬了咬牙垂下頭顱，語調(diào)低沉的說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枉孤自詡通讀兵法,，卻連最基本的軍爭都不懂,，若不是你，孤險些誤了國家大事”,。
“孤即刻兩路發(fā)兵,，一路攻白道,、一路攻石崖城,，救援武川、懷朔二鎮(zhèn)”,。
“謝殿下,！”東方白聞得元彧許諾出兵，喜不自勝，掩面而泣,。
“好個忠勇的好兒郎,，卻是忘記問你的名字了？”
“東方白,，東方仲玉,！”
“好，孤記住你了,，且容我修書一封,，報與楊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