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高歡等人有大氣運(yùn),,并沒有像東方白一樣淪為階下之囚,,還真是硬生生地殺出了包圍圈。
不過,,他們的處境也并不樂觀,。
面對高車人的圍追堵截、窮追不舍,,高歡等人不得不棄馬入了陰山,。
陰山的陡峭不消多說,眾人穿行兩日,又饑又餓,,忽遇一山岡,,山崗前佇立幾間茅草屋,屋前有石澗,,水聲潺潺,,果菜豐蔚,林木扶疏,。
荒山野嶺忽遇人煙聚落,,眾人先是驚異,而后是驚慌失措:要知道,,這可是陰山,,高六七百丈、怪石林立的陰山,。
是何等高人,?
隱居于此!
眾人面面相覷間,,一須眉皓素老翁自茅屋中闊步而出,,朗聲笑道:“今日蓬門何幸,大家及貴人皆來,!”
老翁著一身灰色麻布長袍,,手執(zhí)拂塵,以木簪束發(fā),,露出的雙腳穿著一雙草鞋,,雙目炯炯有神,踏小徑如履平地,,儼然有一股超然出塵之氣,。
“打擾道長清修了,?!备邭g一眾人見老者氣度不凡,鄭重施禮,。
時(shí)人對于隱士,、高僧、神尼,、仙長還是比較尊敬的,,上至帝王,下至平民,,莫不如此,。
老道搖搖頭,一甩拂塵:“天下不清凈,,山人哪里能清修呢,?”
“道長也知道外面的事?”高歡聞言略感詫異,,莫非今日他遇見了水鏡先生一樣,不出戶而知天下大勢的隱士,。
“略知一二,。”老道笑了笑,,道:“客人若不嫌棄,,可入寒舍吃碗陋食,喝杯村醪,,解解疲乏,。”
眾人早已是饑腸轆轆,,聞老道之言,,當(dāng)即拜謝:“不敢請耳,固所愿也,!”
當(dāng)刻意放輕腳步的高歡一行踏入里屋之后,,立馬就感覺到了一股能讓人放下戒備、浮躁的靜謐之氣,。
正屋的擺設(shè)相當(dāng)單調(diào),,只有一張床榻,一張案幾,,一個(gè)蒲團(tuán),,以及架上、案上或擺放整齊,、或攤開的竹簡,、帛卷、書籍,。
老道去準(zhǔn)備吃食的時(shí)間,,司馬子如翻閱起案上的書籍,一閱之下,,大驚失色,。
卻是老道案上多是一些失傳的典籍,諸如《連山》《太平經(jīng)》……高歡見司馬子如異狀,,捧起書籍一覽,,亦是被震驚的不輕,口中喃喃道:“此老道非凡人,!”
是以,,當(dāng)老者端著盛著烙餅、肉干、山果,、菜醬的木盤入屋后,,屋中眾人變得恭恭敬敬。
此時(shí)天色已經(jīng)很晚了,,老道在茅屋中間點(diǎn)了一盞小油燈,,燈光昏暗,小屋也因?yàn)槿硕嗟木壒首兊脫頂D起來,。
老道略帶歉意地說:“寒舍貧敝,,招待不周,遠(yuǎn)客勿怪”,。
“我等也不過是窮苦鎮(zhèn)兵,,但得道長招待,已是心滿意足,,怎敢苛求其他,!”高歡神情落寞,自嘲一聲,。
他雖然有澄清天下之志,,可是時(shí)局復(fù)雜艱險(xiǎn)至此,他根本看不到志向?qū)崿F(xiàn)的可能,。
坦誠講,,時(shí)代巨變突如其來,真沒有幾個(gè)人能夠透過表象看清未來的趨勢,。
所有人都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前路到底在何方?”高歡也很迷茫,。
“君等今日雖為鎮(zhèn)兵,,他日必為大家、貴人,?!崩系缹Ω邭g的自嘲不可置否,笑著從案幾下摸出一酒壇,,又摸出幾只粗制的陶碗,。
他將陶碗一一擺開,,單手提起酒壇,,眾人這才發(fā)覺他并沒有用眼睛盯著酒碗,酒嘩嘩地流出來,,卻沒有一滴灑在外面,。
侯景輕輕探身,用手在老道的眼前晃了晃,老道眼神絲毫未變,,似乎是沒有察覺,。
侯景不由大驚,連忙賠罪:“在下無禮,,向道長賠罪,。”
老道毫不在意,,一臉淡然的將酒壇放下,,輕聲道:“不錯(cuò),貧道確實(shí)是個(gè)瞎子……但在黑夜中,,我卻比你們看得更清楚,。”
高歡一眾人聽老道自陳自己是瞎子,,都驚訝萬分,,亦感慚愧:“道長神功了得,我等竟無一人看出道長患有眼盲之癥,?!?p> “貧道眼雖盲,心卻不盲,!世人以肉眼觀人,,貧道以心眼觀人?!崩系廊诉有Φ?。
高歡抿一口酒,興致盎然道:“道長也懂相術(shù),?”
聞言,,老道長嘆一聲,不自覺回想起十五年前那次武川鎮(zhèn)之行,,那次將他一身驕傲擊碎的相面之旅,。
那次相面之后,他焚毀了相書,、刺瞎了雙眼,,轉(zhuǎn)而潛心修道。
卻不想,,十五年后,,一群同樣命格的不速之客闖入了他的清修之處。
這證明相書是對的,,是他著相了,。
念及此處,,老道大笑:“相術(shù),小道爾,,十五年前,,我便焚相書棄此道了?!?p> 老道語氣充滿自信,,眾人愈覺他不凡,司馬子如帶著滿腹疑惑問道:“道長目盲,,如何看相,?莫非世間真有以心眼觀人的法術(shù)?”
“貧道看相,,看得是骨相,,不是面相!”
司馬子如移步至老道前方,,俯身一揖:“既如此,,道長可否為我相上一面?”
“自無不可,,請公子伸出雙手,。”
司馬子如笑著將雙手伸到老道面前,,老道說了聲得罪,,便從他的頭骨開始,一直摸到手指尖,。
而后,,老道沉吟不語。
見狀,,司馬子如挑眉:“如何,?”
“三公之相,貴而無險(xiǎn),,可惜……可惜呀……”
老道邊說邊搖頭,,看起來和招搖撞騙的神棍沒有半點(diǎn)區(qū)別,但是司馬子如臉上卻無怒色,,哪個(gè)神棍能拿出《太平經(jīng)》《連山》這種失傳的典籍,。
“可惜什么?道長但說無妨?!?p> “可惜富貴不能長久,!”
“君子之澤,三世而斬,,大丈夫能得富貴已是天幸,,焉能苛求萬世不拔之基,?!彼抉R子如莞爾一笑,,退回人群。
孫騰見老道將司馬子如評為三公之才,,羨慕至極,,急不可待地將手伸到老道面前:“洛陽永寧寺的高僧說我至少可以作到一州刺史,你算的可不要比他低了,!”
眾人齊聲大笑,,老道摸完孫騰骨相,正色說道:“當(dāng)世可為宰輔,!”
孫騰輕輕吐了一口氣,。
竇泰見司馬子如、孫騰二人得老道贊譽(yù),,心癢難耐,,也伸出手讓老道摸。
老道摸完之后沉默良久,,嗟嘆道:“武略非凡,,奈何氣運(yùn)不足,若是避開鋒矢坐鎮(zhèn)后方,,或許可以富貴終生,。”
竇泰抿一口濁酒,,高聲說道:“大丈夫正當(dāng)冒于鋒鏑之中,,提三尺劍立不世之功,富貴于人前,,至于生死存亡,,不值一哂”。
蔡俊,、婁昭,、尉景三人也相繼被老道評為封疆大吏。
第七位出場的是侯景,。
老道摸著侯景腦后凸出的枕骨,,神情肅穆。
摸完之后,,卻是一句話也沒有說,。
老道不言語,侯景卻是急了,,莫非你認(rèn)為我不如竇泰,、婁昭,?
“如何?”卻見侯景面帶慍色,,追問道:“縱然我的才能做不了封疆大吏,,往軍中作個(gè)偏將還是可以的吧?!?p> 老道依舊不言語,。
“難道道長認(rèn)為我連偏將之才都沒有嗎?”侯景面色漲紅,,不忿道,。
連觀六人骨相,老道像是倦了,,打著哈欠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孫恩禍亂江南,,劉裕藉此開基,無有孫靈秀,,焉有劉寄奴,。”
“時(shí)也,,命也,!”
高歡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晦色。
侯景一時(shí)茫然,,坦誠講,,他根本沒聽懂老道話中之意,孫恩,、劉裕跟自己有何關(guān)系,?
“道長此言何義?”
老道敷衍道:“貧道是說,,君之前途,,不在北朝,而在南朝,?!?p> “謝道長教誨,萬景記下了,?!焙罹安幻魉裕娎系姥哉勚g坦坦蕩蕩,,也沒有多想,,旋即扭頭撇向高歡:“賀六渾,你不讓道長摸骨嗎,?”
高歡搖搖頭,,不動聲色說道:“不了,,我只想請教道長天下大勢?!?p> 老道忽地站起了身,,徑直走到屋門口,負(fù)手而立,,迎風(fēng)顧視,,白發(fā)飄飄,,周身的氣勢一瞬間迸發(fā)出來,,宛如仙境之人。
高歡能看得出眼前道人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同樣,,老道也看得出高歡有吞吐天地之志。
不過,,他卻沒有入世的想法:“山野之人,,如何知天下大勢?不過我卻知破六韓拔陵是徒興兵戈,,為他人做嫁衣罷了,。”
“何以見得,?”
“劉岱不死,,何以有魏;劉璋不亡,,何以有蜀,。
不以有廢,何以有興,!此天下大勢也,。”
“道長高見,?!崩系乐v完,高歡似有所悟,,眼中異彩連連,,躬身拜道:“實(shí)不相瞞,我等都是懷朔鎮(zhèn)戍卒,,而今六鎮(zhèn)盡陷,,實(shí)在不知何去何從,請道長指點(diǎn)迷津,?!?p> 眾人齊齊看向背手而立的老道,,片刻之后,耳邊響起老道渾厚的聲音:“見機(jī)而作,,趁勢奮發(fā),,騰云之志必得展,江山美人盡在握”,。
眾人聞言,,豪情壯志不由迸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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鳶語憶流年
本章根據(jù)神武帝紀(jì)改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