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天色便暗下來,，村里亮起星點燈光,，青蛙“呱呱呱”的叫聲中夾雜著幾聲犬吠,，讓村莊多了幾分田園般的氣質(zhì),。

　　借著微弱的月光,，周治和雷東升走向村部,，何立揚和母親及大舅從另一條路返回家中,。

　　何志國走在最前面,，嘆著氣說扶貧工作不好干,，何田田看著大哥略顯佝僂的身影，說道：“你是村民小組長,，又是黨員,，不好干也得干，而且還要干好,?！?p>　　走在最后面的何立揚抱著雙臂，手掌摩挲著微微發(fā)涼的小臂,。

　　母親說完話,，他看到大舅轉(zhuǎn)頭看了母親一眼，但是沒有看清他臉上的表情,。一路上,，大舅再沒有說話，只是一個勁地抽著煙,。

　　回到家,，面盆里的面團已經(jīng)干澀,，何田田想要重新和面，被何立揚攔住,，他告訴母親自己在延州吃的很飽,，現(xiàn)在一點都不餓，只是有一個問題,，想問她,。

　　“什么問題？”何田田目光溫柔地看著他,。

　　“懷禮叔為什么喊你樹婆姨,？”何立揚疑問道。

　　何田田噗嗤一笑,，慢慢地給兒子講起為什么村里人喊自己是樹婆姨的事情,。

　　當(dāng)年，何立揚的父親孫學(xué)軍說長青村是窮山惡水,，沒有一點生機,，看不到美好生活的希望，在他帶著何立揚離開以后,，何田田便產(chǎn)生了一心改變的想法,，很快，她便把自己的想法付諸實踐,，開始在光禿禿的荒山上植樹,。

　　她一個人扛著工具和樹苗，挖坑,，栽植,，手磨起了泡，她依然沒有停下來,，直到手掌布滿繭子,，她才偶爾能想起手掌起泡時那種火辣辣的疼痛。

　　陜北氣候干旱少雨,，為了樹苗能夠成活,，她自己挑水，肩膀磨破了皮,，她就趕著毛驢馱水,，那些艱辛，無人能感受和理解,，只能化成淚水和鼻涕隨著黃土一起埋進樹根里,。

　　村里人看到何田田每天都出現(xiàn)在荒山上，都以為是孫學(xué)軍的離開刺激到了她,，或者說,，村里人都以為她瘋了,，多少輩人都是在黃土地里摸爬滾打過來的，從來沒人能在樹上收割到一粒糧食,。

　　看著已經(jīng)魔怔的何田田可憐,，村里有人勸說何玉山領(lǐng)出去找醫(yī)院好好看看。為此,，何玉山在女兒面前提起過這事,，但是何田田總是一言不發(fā)，依然自顧自地帶著樹苗往山里跑,。慢慢地,，何玉山也不再過問，他一直因為招婿這件事感到愧對自己女兒,，如今的下場,，讓他內(nèi)心覺得這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漸漸地,，村里人也習(xí)慣了何田田非正常人的行為。

　　這時候,，一顆顆小樹苗在她的精心栽培下,，慢慢長大，山頭上可見的碧綠像一只小野獸,，正一點點吞食著曾經(jīng)的荒蕪,。

　　有時候，何田田會坐在方寸之地的樹蔭下,，內(nèi)心充滿喜悅,，臉上會不自覺地顯露出笑容，于是,，村里就有人說,，何田田沒了丈夫，天天植樹,，把樹當(dāng)做自己的丈夫了,，她就是個樹婆姨。

　　很快,，樹婆姨的名號便在長青村以及周邊村傳開了,。對此，她總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有人這么喊她的時候,，她也很爽快地答應(yīng)。

　　幾年后,，黨中央,、國務(wù)院啟動退耕還林的政策,，在延州提出“退耕還林、封山綠化,、個體承包,、以糧代賑”的十六字方針。政策傳到村里的時候,，村民們一下子就炸了鍋,，他們?nèi)f萬沒想到這樹上還真能摘下來糧食。

　　于是,，樹婆姨何田田再次成為全村的焦點,，人們喊“樹婆姨”的口氣里少了嘲諷，多了幾分羨慕和敬佩,，連何玉山也挺值了腰桿,。何田田的干勁更足了，她整日忙碌在那些荒蕪的山頭,，只不過,，她不再是一個人，周圍一群挖坑栽植澆水的村民,。

　　到今天,，長青村終于變成了滿山碧樹，而“樹婆姨”這個名號也像山頭上的大樹一樣,，早已在長青村根深蒂固,。

　　何田田說完，一臉平靜,，反倒是何立揚,，他早已被面前這個內(nèi)心滿是執(zhí)念的女人所打動，想到自己失意的人生,，和母親十?dāng)?shù)年的堅持,，簡直不值一提，此時,，她不止是自己的母親,，更像是一尊不可觸及的神。

　　何立揚眼睛泛紅,，終究還是沒有流出淚來,，他上前給了何田田一個擁抱，喊了一聲：“媽,！”

　　何田田輕拍著兒子的后背,，仿佛這些往事早已勾不起自己心里的酸楚，她樂觀地笑著說：“這就是他們?yōu)槭裁唇形沂菢淦乓獭,！?p>　　何立揚明白,，“樹婆姨”雖然聽起來不入耳，卻象征著母親在苛刻的自然環(huán)境和窮困的歲月里,，堅持謀新求變的奮進精神,，就這一點，值得他這個從改革開放前沿陣地回來的年輕人學(xué)習(xí)一生,。

　　第二天一早,，還在睡夢中的何立揚被一陣“咚咚咚”的聲音吵醒，他昨夜聽完母親關(guān)于“樹婆姨”名號的來歷后,，久久不能入睡,，在被窩里想了很多事情。

　　現(xiàn)在,，正是酣睡之時,，一陣“咚咚咚”的鼓聲直入耳膜。

　　何立揚揉著惺忪的睡眼,，從被窩里緩緩地抬起頭,，看到外公在土炕前面的空地上手舞足蹈。

　　他頭上纏著白羊肚手巾,，額頭上方,，手巾兩端因打結(jié)形成一個小疙瘩，腰里橫挎著用紅色綢布纏繞在肩的一面小鼓,，兩只手持著不到一尺的細小木棍,，木棍尾端同樣系著同樣的紅色綢布,。

　　何立揚知道,，這叫腰鼓表演，是金明縣特有的民間藝術(shù),。

　　小時候模糊的記憶里,，正月的時候，村里會組織腰鼓隊,，挨家挨戶地進行拜年,，有腰鼓隊來自家院子，母親告訴他,，這是“沿門子”,，雖然他不懂，但覺得十分熱鬧,。

　　后來到深圳,，就再也沒有見過腰鼓隊，倒是廣場上的秧歌見過不少，但總覺得沒有腰鼓隊的那種韻味,。

　　長大后,，他在電視上倒是經(jīng)常能看到腰鼓表演，最近的一次,，就是前些天翻看周治的朋友圈,，里面轉(zhuǎn)發(fā)了一篇名為《鼓中魂》的文章，講述了一個關(guān)于腰鼓由來的凄美愛情故事,，他自然明白,，那極具傳奇的故事只是杜撰而來，但對腰鼓表演的喜愛,，卻多了幾分,。

　　何玉山一邊扭動著身體，一邊用木棍敲打著腰間小鼓,，嘴里發(fā)出富有節(jié)奏感的聲音：“噠噠噠,，噠的啦噠噠……”

　　看到何立揚揉著眼睛從枕頭上抬起來，他笑呵呵地問道：“外公這腰鼓打的怎么樣,？”

　　“好,！”何立揚從被窩里伸出手，向何玉山豎起大拇指,。

　　聽得外孫贊譽的何玉山,，老頑童心性大發(fā)，越發(fā)賣力地甩動胳膊邁開腿,，一邊把小鼓敲打出帶有節(jié)奏的聲音,，一邊晃動纏著白羊肚手巾的腦袋，臉上喜笑顏開的表情就像過節(jié)一樣,。

　　何立揚坐直身體,，把單薄的杯子裹在周身，伸出兩只手,，一邊鼓掌,，一邊叫好。

　　爺孫二人正起勁時,，門外傳來何志國沙啞的聲音：“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