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峰家的正屋里,,他正跟幾個好友,圍坐在孩子們平常寫作業(yè)的八仙桌旁,,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得吹牛皮(聊天)。
李羽端著一盤子水煮花生走進來,。
她見艾力,、馬明拿瓜子、馓子當下酒菜,,就沒怎么動筷子,,擺在他倆面前的羊肉骨頭就沒咋動,。
李羽善意地提醒著,“艾鄉(xiāng)長,、馬大哥,,這盆清燉羊肉是沙拉幫我煮的,連這裝肉的盆都是沙拉家的,?!?p> 巴格達提嘴里嚼著腿把子的肉,也幫腔道:“放心吧,,羊羔子是我宰的,,肉是我老婆子用我家的鍋煮的,哈馬斯(全都)是清真的,,莫麻答(沒問題,,暗指這肉沒沾漢族人家的鍋碗)?!?p> 艾力和馬明沒等巴格達提說完,,每人伸手拿了個羊腿把子大口啃起來。
小四川喝的酒酣耳熱,,夾了塊牛蹄凍吃著,,“馬大哥,你真打算明年開小食堂,?”
馬明嚼著鮮美的羊肉,,“真真地,哈騙你組撒(還騙你干啥),,額(我)家馬春趕巴扎賣涼粉成萬元戶了,,他前陣子租個房子賣羊皮、莫合煙,、奶疙瘩,、酥油呢,他賣涼粉的盆盆罐罐,、桌子板凳啥的都讓額拿回來撒,,明兒就去縣里頭?!?p> 巴格達提來了興致,,“馬春羊皮子咋收?多少錢,?”
“羊皮帶羊腸,,19塊錢?!瘪R明抿口白酒,,刺啦一聲,。
“巴扎上20塊錢收的,咋少一塊錢,?”巴格達提端著酒杯跟艾力碰了下,。
馬明連忙解釋,“路費撒,,路費不能不要哈子的,。”
艾力打斷兩人的話,,“給大家說個好消息,,尤努斯前幾天提拔林管站站長了,艾合買提也是糧食局財務室主任,。巴格達提,,你大兒子江道勒提還在石油公司干臨時工?實在不行,,給尤努斯說下,,讓他想想辦法?!?p> 巴格達提連忙擺擺手,,“江道勒提轉(zhuǎn)正一個月了,?!?p> 馬明也喜滋滋地分享著自家的喜訊,“我家嘎娃娃馬勇被額(我)兄弟安排村委會上班了,,過完春節(jié)就是村干部了,。”
駱峰聞言,,又打開一瓶伊犁大曲,,“來來來,這么多喜事,,兄弟幾個喝酒慶祝下哈,,多喝點,多喝點,,今天酒管夠,。”
大年初三,,駱濱和駱波兄弟倆趕著老牛車到東邊的巴扎賣清洗干凈的牛羊肚子,。
一天功夫,兄弟倆就賣了一大半,。
駱波鬼點子多,,他跟駱濱分工合作,。
看見不相識的維吾爾族、哈薩克族的顧客,,駱波就操著一口流利的維吾爾語或哈薩克語,,用XJ獨有的腔調(diào)喊著,“牛肚子,,羊肚子,,干凈的肚子,不干凈不要錢,,不干凈不要錢,。”
這些顧客被駱波的外貌吸引過來,。
碰見逛巴扎的漢族,、蒙古族顧客,駱濱開始賣慘起來,,“叔,,嬸,牛羊肚子新鮮又便宜,,買一個吧,,這是我和弟妹們開學的學費,幫幫忙撒,?!?p> 傍晚時分,兄弟倆趕著空車回到家,。
駱川從凍得臉蛋發(fā)紫的弟弟們手中牽過牛韁繩,,順便瞅了下空蕩蕩的班車,詫異道:“全賣了,?”
駱波抿嘴笑著使勁點點頭,,雙手朝駱川面前一攤開。
凍得通紅的手心里四張皺巴巴的十元鈔票被他捋平,。
駱濱也將剩余的零錢給駱川看,,得意地問:“大哥,我跟三十白能干吧,?,!”
他把賣牛羊肚子的過程學給駱川聽。
駱川被逗得捧腹大笑,,指著眼前這兩個比他高出一頭的弟弟佯嗔道:“你們兩個機靈鬼,。”
……
明媚和煦的三月陽光,刺的李茗海有些睜不開眼,。
他邁著遲疑的腳步朝家走去,。
李茗海心里惴惴不安,自己瞞著姑姑李羽自作主張退學,,在西域飯店打工的事會不會讓姑姑氣瘋了,。
想著自己已經(jīng)復讀兩年,成績不但沒進步,,反而越學越糟糕,。
李茗海狠下心來,今天破釜沉舟了,,哪怕姑姑暴打他一頓,,這個學,他是鐵定心也不上了,。
為了李茗海輟學的事,,李羽氣的病倒在床。
她捂著胸口躺在床上哼唧哼唧的,。
李茗海跪在床前,,誠惶誠恐道:“姑,別為我生氣,,不值當,,我都沒臉告訴你,上學期考試,,每次都是墊底的,,姑,我就不是上學的料,,一提起上學我就發(fā)憷,,你就答應我吧,,李勝給我找了工作,,在西域飯店打雜,一個月32塊錢,?!?p> 李羽恨鐵不成鋼地從嘴角擠出一句話,“難不成你準備打一輩子的雜呀,?,!”
李茗海搖搖頭,“我就是想出去闖蕩下,,暫時找個安身之地,。姑,我都20了,,不可能讓姑養(yǎng)一輩子的,?!?p> 駱峰坐在床邊捋著妻子的脊背,勸說道:“算了,,小海也老大不小了,,知道自己該咋做?!?p> 李羽知道外甥輟學是心意已決,,無力地擺擺手,“隨你,,隨你,。”
從此,,李茗海踏上了打工之路,。
他離家前,摸著妹妹李茗溪的發(fā)頂,,“笨蛋,,哭啥?,!哥是出去掙錢,,又不是上刑場,你要聽咱姑的話,,好好讀書,,咱老李家有沒上大學的人,全看你了,?!?p> 打罵歸打罵,生氣歸生氣,。
在村西頭的那個三岔路口上,,李羽整理著李茗海的衣領(lǐng),“小海,,出去一定不要犯渾,,不做違法的事,實在混不下去,,就回來,,跟你姑父種田也能養(yǎng)活自己?!?p> 李茗海強忍著鼻頭的酸澀,,“姑,回吧,姑,,回吧,。”
李羽目送著坐在老牛車上的外甥,,淚眼模糊了她的雙眼,。
駱峰趕著老牛車對著站在路口目送的李羽喊道:“回吧,天涼,,別凍著了,。”
沒能如愿以償把外甥送到大學的校門,,李羽感到有愧于九泉下的弟弟,。
她也為李茗海獨身一人外出打拼擔心著。
李茗海是她拉扯大的,,跟親生兒子有啥區(qū)別,?!
她佝僂著脊背慢慢朝家走去,。
阿勒瑪勒村這條貫通東西的馬路上,,行人匆匆。
一輛大巴車停在川疆百貨門口,,幾個乘客從車頭魚貫而過,。
他們朝馬明家的涼粉店走去。
馬明媳婦鮮德華是個手巧的農(nóng)家婦女,。
天生就是做生意的馬明見每天過往的車輛多,,跟媳婦一商量,四間土屋,,騰出兩間,。
兩間門面,每間擺著三張桌子,,十二把方凳,。
剩余兩間是廚房和臥室。
馬明是外掌柜的,,鮮德華是內(nèi)掌廚的,,經(jīng)營起風味小吃來。
店面雖小,,可飯菜種類多,倆口子手勤,、腳勤,,嘴巴子也勤。
開張一個月,生意還算興隆,,每天能做上百元的生意,。
這天暮色四合。
馬明家用油氈搭蓋的廚房燈火閃耀,,鏟鍋乒乓響,,過油肉的香味從棚子里向滿街飄逸開來。
沙拉在旁邊打著下手,,清洗著辣椒,。
川疆百貨前停著一輛班車。
李羽繞過車尾走進店內(nèi),,淺笑著跟站在柜臺后的小四川問候著,,“林哥,嫂子沒在呀,?,!”
小四川看見款款而來的李羽,笑得嘴巴咧到耳根處了,,“她給馬明家送調(diào)料咯,,買點啥?”
李羽遞過去十元錢的鈔票,,“買三包衛(wèi)生紙,,剩下的錢再買些桃酥?!?p> “要的(川話,,好的)”小四川像個店伙計般高聲喊著。
看著柜臺上的物品,,李羽指著桃酥提醒,,“林哥,你秤多了,,上次嫂子秤得沒這么多,。”
小四川擺擺手,,拖著長長的川音回到,,“多點少點地有個撒啥?”
李羽忙不迭解釋,,“我擔心你虧本,。”
小四川搖搖頭,,“虧撒子本撒,,我心里有數(shù),。”
李羽見狀不好再推辭,,道謝后離去,。
她低著頭抱著物品走出門店,絲毫沒注意旁邊兩位顧客正盯著她看,。
那位雙目黏在李羽身上的男子跟傻子般定格似的望著店外的馬路邊,。
身旁比他高半頭的年輕男子用胳膊肘搗搗他,一臉窘態(tài)地掃一眼柜臺內(nèi)的小四川,,“老張,,別看了,人都走了,?!?p> 這位中年男子收回視線,詢問小四川,,“師傅,,這女的是不是叫李羽?”
小四川知道,,凡是見到李羽第一眼的男人都會被她的外貌和氣質(zhì)吸引了,。
眼前這個矮個男子看李羽的眼神像要吃了她。
兄弟妻不可欺呀,。
小四川怎么會容忍不是駱峰的男人這樣肆無忌憚的注視李羽,。
他沒直接回答,反問道:“你撒子事嘛,?這女子叫不叫李羽,,與你有撒子關(guān)系嘛?,!”
矮個男子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了,,訕笑著解釋,“我看她像當年插隊知青里的四朵金花李羽,,我一個老友托我?guī)椭依钣鹉?。?p> 小四川聞言,,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她不叫李羽撒?!?p> 高個年輕男子充滿好奇地問道:“老張,,啥四朵金花,說說看,?!?p> 這位被稱之為老張的男子瞇眼回憶道:“當年我們在那拉提插隊,,有四個女知青特別漂亮,,一個叫李羽,,一個叫苗心,還有一個叫韓爽,,剩下一個叫啥記不得了,。”
他從上衣口袋掏出十元錢,,“買包天池,。”
小四川遞給他一包香煙和零錢,。
老張扯開煙盒,,給高個年輕男子散了根煙,朝自己嘴巴塞了根,,晃悠悠走出百貨店,。
小四川盯著他們的背影沉思著。
老張嘴里含著煙,,含糊不清地訴說著往事,,“四朵金花里面,那個叫李羽和苗心的知青,,那個漂亮喲,,別提了,仙女下凡一樣……你是不知道,,最近上海知青們寫聯(lián)名信,,要求上海解決他們這些知青孩子的戶口,那幫知青都在找李羽呢,,硬是沒打聽到……”
說話聲淹沒在暮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