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灶間里倒是有現(xiàn)成的飯,,卻是下人們吃的糙米,,不是主子們吃的精米,,婆子可沒有那膽子給大小姐吃糙米,。
“不必了,!”
付氏不等兒子開口,,便陰沉著臉道,,
“這都吃得差不多了,,便不用再讓灶上開火了,!”
說罷重重放下了筷子,,小程氏與武弘文見她放下了筷子,忙也跟著放下了筷子,,他們不吃,,下頭幾個小的便也不敢再吃了,都跟著放下了筷子,,武馨安左右瞧了瞧,,也只得遺憾的放下了筷子,左右她已是吃了個八分飽,,若是再來一碗飯混著湯,,溜縫兒還能下去,不過不吃也無妨,,回去喝杯茶尋點子小糕點吃也就差不多了,。
她出來時看見了,,杜鵑前頭放了一個糕點盒子在桌上的。
付氏看了一眼,,沒心沒肺還在嘖嘴的武馨安,,沉聲叫身旁的小程氏道,
“程氏……”
小程氏忙站起身來,,
“婆婆,!”
“大姐兒如今總算是回來了,,她在山里多年,,這大家里的規(guī)矩也是半點不懂,,你從明兒起,好……好教一教她,!”
付氏將那一個“教”字,,特意咬得重了些,武弘文與小程氏自然明白這是老母親嫌大孫女沒規(guī)矩了,,武弘文微微一皺眉,,忍住沒有說話,小程氏目光一閃,,低頭恭敬應道,,
“是!”
下頭幾個小的,,武媛禎和武蓮禎隱約知曉這是祖母不喜大姐姐,,在下頭對視一眼,心中暗道,,
“她這樣兒跟個餓死鬼投胎似的,,說出去我們家都沒臉,怪不得祖母不喜歡,!”
武馨安卻是聽懂了當沒聽懂,心中暗罵道,,
“嗤,!這老婆子忒得小氣,不過多吃了幾碗飯便要作模作樣的,,看來……這家里呆著是不爽快的,,還是快快尋了退路,早早離去才是,!”
她心里暗罵,,面上卻是半點不顯,只眨著大圓眼兒,,一派懵懂無辜的樣兒,,付氏見了心頭那氣是一股股的往上竄,,她自然不是因著大孫女多吃那幾碗飯就生氣。
這付氏老太太,,以前也不過就是江西鄉(xiāng)下的農家出身,,只是她年輕時生得模樣周正,由父母做主嫁了十里八鄉(xiāng)唯一的一個秀才,,便是武弘文的親爹,。
武弘文的親爹武錚乃是讀書人,性子溫和斯文,,對大字不識一個的妻子雖算不得太好,,但也是尊重愛護的,夫妻十幾年是從未紅過臉說過重話,,比起那起子鄉(xiāng)下莽夫,,吃了酒就打婆娘的,那是強上了百倍,。
這家里親戚,,左右鄰居無不羨慕付氏嫁了一個好丈夫,付氏出門在外,,村里村外都是一口一個“秀才娘子”的叫著,,付氏這風光日子很是過了十好幾年。
之后武錚病死,,但兒子武弘文又是個極有出息的孩子,,自小讀書十分了得,付氏即便是做了寡婦,,這街坊四鄰也沒一個敢小瞧了他們孤兒寡母的,,之后武弘文更是做了官,接了她到這杭州府來享福,。
又有小程氏嫁入武家,,本就是頂了大程氏的缺,武弘文心里是不愿意的,,小程氏是靠著討好付老夫人才得以正位,,因而小程氏入了武家之后對付老夫人是言聽計從。
如此這般種種,,便令得這付老夫人雖是鄉(xiāng)下農婦出身,,卻養(yǎng)成了一個霸道驕橫的性子。
又武弘文雖只是一個七品的推官,,但在杭州府做推官,,主管刑名,這地方一府之中,刑名之事無外錢財人命之類,,要想官司打得贏,,自然是要多多上供的。
武弘文雖自詡受圣人教化,,要為官清廉造福一方百姓,,但眾人都拿你不拿,眾人都收你不收,,太過鶴立雞群只會讓人排擠,,這可不是為官之道,因而總歸是要伸伸手的,。
于是武家的日子一天天的好了起來,,這樣的日子與在江西老家時一比,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付氏老太太從鄉(xiāng)下老婦到如今的官家老夫人,,又在這杭州府中見識了許多大場面,不說旁的,,便是皇帝老兒派下的欽差,,她都是年年能見一回的。
于是老夫人便自覺身份不同了,,這武家也是杭州城中有頭有臉的官宦人家了,,家里的媳婦、孫兒,、孫女都是官人的家眷了,,即是大家高門,那規(guī)矩自然是半點兒也不能少了,。
左右這一夜暴富,,又或是陡然平步青云之人,身份乍然變化,,多半都會怕人家知曉了過往的底細,,心里發(fā)虛便更在乎那場面上的東西,因而付老夫人自家學了一些,,又道聽途說了一些,,再腦子里想了一些,便給這家里定下了不少規(guī)矩,。
依她老人家看來,大家閨秀笑不露齒,,行不搖裙那是正該的,,衣食住行處處都要透出大氣端莊來,這用飯也是有講究的,例如舉筷不能過肩,,碗碟不可相撞出聲等等之類的那是條條不能錯了,。
進食更是不可狼吞虎咽,大口咀嚼,,一口飯必在嘴中咀嚼二十一下,,甚至老夫人聽說這宮里皇帝老兒吃一樣菜從不超過三口,也跟著有樣學樣,,不許家里的人多吃,,孫女們更是要少少的吃,如此才能瘦下腰身來,,走起路來如弱柳扶風,,弱不勝衣,才是的正經大家閨秀,!
這么多年下來,,府里上上下下,除卻武弘文不在此例之外,,小程氏與幾個孫兒孫女都極是聽教聽話,,付氏自覺這書香門第,守儀人家的門楣已是立起來,,她已經是矜貴人家的典范了,!
卻是萬萬沒想到,竟是冷不丁的突然冒出來這么一個喜歡披頭散發(fā)在后宅里亂跑,,又吃一頓飯要四碗飯的孫女……
一頓吃四碗飯,,這是餓死鬼投胎么?
又不是鄉(xiāng)下的丫頭要在地里干農活,,又不是家里缺衣少食,,肚子里沒有油水,犯得著這么胡吃海塞的么,?
付老夫人覺著吃得太多便是自降身份,,露了家底的表現(xiàn),當著一干子下人的面,,大孫女這是把自家的臉皮給扒下來,,在地上踩,白白讓下人們看笑話,!
想到這處她的臉色越發(fā)的陰沉了,,一雙眼不必往四面觀瞧,便能想像一旁侍立的下人們必是低頭偷笑,,待下去了還要背地里議論,,這讓付老夫人的面上立時下不來了,當下冷著臉起身便往后面去,
“今兒便這樣吧,,都散了吧,!”
這情形,大的三個孩子都瞧出門道來了,,雖說肚子里還空著,,但也知曉閉嘴,不敢吱聲,,偏一個四歲的武顯榮,,不懂看風頭火勢,見祖母起了身,,按著平日里的規(guī)矩,,這就是不能吃飯了,當下不由哇得一聲哭了出來,,
“祖母……我……我還沒吃飯呢,!”
不光是他,便是武顯德,、武媛禎和武蓮禎都沒有吃呢,,這些小的平日里吃飯便愛磨磨唧唧,要下頭婆子丫頭端著飯碗,,勸來勸去,,小祖宗,好少爺?shù)那笊弦魂?,才肯勉強吃上一口,,今日里遇上個武馨安,可算是倒了霉了,,這一番風卷殘云,,眨眼間便沒得吃了!
前頭三個大的不敢吱聲,,武顯榮是小兒子,,在家里受著寵呢,不管不顧的扯開嗓門嚎了起來,,
“我還沒吃呢,,祖母我肚子餓!”
付氏聞聽小孫兒哭鬧,,把臉都氣青了,,暗暗罵道,
“這……這還是大家的子弟么,!為了一口飯哭哭鬧鬧的,,這家里是養(yǎng)不起了么,,真正是丟臉!”
想到這處不由回身怒道,,
“程氏,你是如何教養(yǎng)孩子的,,在長輩面前如此哭鬧,,成何體統(tǒng)!”
小程氏應聲,,忙過去抱了兒子小聲安慰,,
“榮兒不哭,今兒少吃一些無甚要緊的,,別哭了,,莫要再惹得祖母發(fā)怒了!”
武顯榮仍是哭鬧不止,,小程氏見狀忙抱起兒子幾步出了正堂,,在外頭小聲的安慰,一面安撫沒飯吃的小兒子,,一面心中暗暗惱自家婆婆道,,
“不過就是一頓飯,多吃就多吃了,,非要大驚小怪,,你倒是罵那野丫頭呀,拿我兒子出甚么氣,!”
武馨安見這情形,,只覺得這家人好生奇怪,連吃個飯都要做模做樣的,,于是眼兒一眨,,一臉無辜的問武弘文道,
“父親,,我……我可是吃太多,,讓弟弟餓肚子了么?”
武弘文忙道,,
“與安安無關,,是下頭人預備太少了……”
說著眉頭一皺呵斥堂外的小兒子道,
“男子漢大丈夫,,不過一頓飯便值得你如此哭鬧,,還不快快閉嘴!”
武弘文雖說性子溫和,,但在家中向來是說一不二的,,他一發(fā)怒立時把武顯榮懾住了,,忙閉了嘴不敢再哭了,臉上掛著兩顆碩大的淚珠,,依在小程氏的懷里,,止不住的小聲抽泣,小程氏見狀更是心疼兒子,,卻是不敢沖丈夫發(fā)怒,,只是暗暗怒瞥了一眼堂上的丈夫。
武弘文半點兒沒有察覺,,正對一旁立著的婆子吩咐道,,
“自明天起,灶上蒸米用大甑……”
“是,!”
婆子低頭應下了,,一頓慶賀的團圓飯就這么散了,小程氏領著女兒們離去,,武弘文要陪武馨安回春暉院,,武馨安應道,
“女兒吃得多了些,,想到后花園去消消食,,您事務繁忙,便不用陪女兒了,!”
武弘文點頭道,,
“你剛回家,在府里多走走,,四處熟悉熟悉也好,!”
當下果然放了她和關媽媽離開,自己也領著兩個兒子回轉前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