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對邊陲小國和偏疆地區(qū)的人來說,，是一派別樣的紙醉金迷的浮華世界,。

　　那里的繁華喧鬧觥籌交錯與雪山草原牧羊放歌的生活截然不同,，但在邱水心里有種神秘的向往,，與其說向往,，其實(shí)是好奇,。

　　這樣一個顛覆型的生活方式,，讓她想想就很新奇刺激,。

　　如果人活一世,，永遠(yuǎn)安寧靜好，仿佛失去了什么生的激情,，就莫名的有一種遺憾,。

　　這種感覺不知道是不是在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時日無多的時候豁然想開的。

　　“你早就知道了嗎,？”忘杊微微有些訝然,，相處許久，他從未在這個總是笑著的女孩身上看到瀕死之人會有的神態(tài)。

　　邱水又是一笑,，像是根本不是在談?wù)撋蓝瞧渌嫘υ捯粯樱骸霸趺?？難道你會知道的比我自己還早？”

　　兩人走在人群喧鬧的大街上,，夜市燈火如晝,，形形色色的人神色各異的走在大街上，或自由散漫或行色匆匆,，每一個平凡的人身上好像都能引出一段故事,。

　　忘杊神色探究的看著她。邱水抱著小山竹,，一下一下順著小羊羔的毛：“你說如果沒有死的話,，又怎么顯得生的珍貴呢？神仙不死不滅,，永生真的好嗎,？”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生從何處來,，死往何處去,？

　　從前沒想過死的事,，卻覺得活得稀里糊涂，當(dāng)某一天突然要直面死亡,，卻忽然覺得自己浪費(fèi)了半生似的,，若非此事，邱水覺得自己或許永遠(yuǎn)不會走出那片草原,，此生便囿于方寸之地,。

　　“我倒是想問問那些長生不老的神仙”邱水又笑：“可惜無緣得遇神仙?！?p>　　忘杊第一次見邱水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了下在她身上的咒術(shù),，她活不過二十歲。

　　那時的忘杊莫名的留下來就是想看看凡人生老病死的狀態(tài),，甚至他想過怎樣告訴她,，再去觀察死亡面前脆弱的凡人有怎樣的恐懼和絕望。

　　但是邱水卻出乎意料的冷靜,，甚至早就接受了這件事,。這與忘杊游歷凡間這么久見到的凡人大不相同，不禁讓他對這個異域少女的好奇又增加了幾分,。

　　走著走著街上人漸稀少,，兩人走到了一處偏僻的巷子。邱水笑著說：“不說這些了，你能帶我見識見識中原俠客的輕功嗎,？”

　　她笑靨如花,，自然的向忘杊伸出手。

　　忘杊猶豫著,，抬眼望向邱水笑意盈盈的眼底,，忽的想到不久后面前的笑靨將永遠(yuǎn)消逝，他神色有所動容,，眉梢眼底又染上了不自知的悲憫,。

　　忘杊抿了抿唇，攔腰抱起邱水,，足尖點(diǎn)地就凌空而起,。

　　尚未反應(yīng)過來，邱水已在忘杊懷中,，穿梭于房脊屋檐,。

　　檐下燈火燦爛，兩人飛速略過,，火樹銀花都綻放在腳下,。

　　“哇！好厲害,！”邱水單手摟住忘杊的脖頸,，小山竹還在她懷里。

　　她一側(cè)臉雙唇就擦過忘杊的耳畔,，溫?zé)岬暮粑鼣_的忘杊一陣心神不寧,。

　　恍然間他覺得自己似乎不再是什么高高在上，悲天憫人的仙君,，有什么虛無浮華的外殼破碎掉了,，就融在了這笑意盈盈，呼吸淺淺的少女面前,。

　　這一刻他只是個飛檐走壁的人間俠客,。

　　“你不必可憐我這個將死之人……”邱水忽然淡淡的開口，聲音低低的在耳邊風(fēng)聲呼嘯而過時,，依然清晰可聞,。

　　忘杊腳步慢了下來，停在了一處房頂,。

　　邱水小心翼翼的坐下,，長舒一口氣：“啊，好好玩??！”忘杊定定的看著她,，不言語。

　　邱水抬頭望他,，噗嗤一笑：“你知道自己現(xiàn)在什么表情嗎,？你不必可憐我，比起大多數(shù)人我已經(jīng)很幸運(yùn)了啊,?！?p>　　“沒有惡疾纏身，也沒有垂死掙扎……更何況還有小山竹,，還有你陪著啊,。”邱水抱起懷里的小羊羔,，親了一下,。

　　忘杊先前對夸詞贊語不為所動的冰山臉，這時卻不自然了起來,。

　　邱水雙手摟著小山竹,，噘著嘴狀似惋惜的對他說：“可惜了這二十年，還沒好好愛過一回……”

　　邱水裝作這話是對懷里的小羊羔說的不以為意,，忘杊裝作沒聽見的樣子撇開頭去,。

　　小山竹畢竟什么也沒聽懂，半點(diǎn)沒做出什么回應(yīng),。

　　空氣剎時一片靜默,。

　　邱水又喊道：“忘杊，最后拜托你一件事好不好,？”忘杊沉默不語,，不知是默許還是在深思,。

　　“幫我好好照顧山竹,。”這樣的囑托后事的遺言語氣讓忘杊沒由來的一陣抵觸,。

　　他冷冷的回道：“你的親人朋友呢,？”他不想答應(yīng)她，是想讓她對這世間的牽掛再多一點(diǎn),，不想看到她那樣淡薄無畏的視死如歸,，好像這樣她就不能安心的去赴死，就不會那么快死去了一樣,。

　　“我的親人,，小山竹啊，所以讓你好好照顧……”

　　“我是問你,，你父母呢,？”忘杊臉上少有的出現(xiàn)了慍色,，邱水總是這樣一副開著玩笑避重就輕的樣子，讓他有些惱火,。

　　邱水也沒想到他會有這么大反應(yīng),，愣了愣神，反應(yīng)過來她把山竹又往懷里緊緊摟了摟,。

　　“我從未見過自己的父親,，聽我母親說，他也是個中原俠客……”邱水的故事一點(diǎn)也沒有什么傳奇色彩,，從她嘴里說出來更為平淡,，絲毫不帶什么感情的平鋪直敘著。

　　邱水的母親是西疆有名的美人,，一朝被行走江湖的中原俠客迷了心,，便有了邱水。兒女情長對江湖俠客來說是羈絆,，西疆美人的一片芳心皆許不過讓那位俠客行走江湖中又多了一樁風(fēng)流韻事,。

　　邱水，不過是這場意外愛情的意外,。后來,，邱水的母親也心灰意冷，明知等不來便也不再苦等,。帶著她改嫁給了她的繼父,。

　　“也不該說改嫁，那個男人壓根沒娶過她,?！鼻袼α诵Α：鋈灰凰查g又覺得愛情真是這世上最不靠譜的東西,，沒有也罷,。

　　父母教訓(xùn)就在眼前，她可沒有自欺欺人,，自我安慰呢,。

　　“你身上的咒，是南疆血玉咒,，是以你的血養(yǎng)了蠱,。二十年蠱成之日，宿主必死,?！碑?dāng)年母親這樣告訴她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yīng)是自己這樣平淡庸碌的一生好像忽然就有了傳奇色彩,。

　　“你今年已經(jīng)十八歲了,，是時候該告訴你了,，這是你父親被下的咒，他的每個孩子都活不過二十歲,。但他走的時候,，不知道有你。是母親對不起你,?！鼻袼恢便读撕镁谩?p>　　“此咒無解,，從今往后你想做什么,，母親都不會攔著你?！弊阕氵^了一個月,，邱水才接受這個事實(shí)，這一個月她忽生了一場大病,，幾乎快死了過去,。

　　躺在病床上的時日，她忽然就想通了許多,。她想趁著這不多的時日,，讓這短暫的一生別留下什么遺憾。

　　當(dāng)她安頓完一切就帶著山竹離開了家,，遇到忘杊時,，已經(jīng)是她離開家的第三天了。

　　“我不會再回去了,，所以我現(xiàn)在除了山竹,，孑然一身?！鼻袼皖^吻了吻山竹,，神情溫柔嫻靜。

　　忘杊極力壓抑住如藤蔓版滋長的瘋狂念頭,，之前他幾乎快忘了自己是蓬萊鶴仙,，而這一刻他極力的想,，動用自己的力量救邱水一命,。

　　“忘杊，你在中原游歷一定去過不少地方吧,？有沒有哪一處適作埋骨之地?。俊鼻袼痤^笑看著忘杊,。

　　忘杊心中不知滋味,，她越是這樣越是讓人心如蟻噬,，焦慮無措。

　　“邱水,，你信世上有神仙嗎,？”這是忘杊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他想讓她說她信,，如果她要求神仙庇佑,，救她一命，那忘杊一定闖入鬼界也要為她逆天改命,。

　　“我信,。”邱水還是笑,，忘杊的心都因這笑狂跳起來,。

　　“你啊忘杊，濁世佳公子,，疑為謫仙人,。”忘杊一瞬間心滯住了,。

　　她從來都這樣出人意料,，讓人無可奈何。她好像早已沒有了求生的意識,，所以她不畏死不懼死,，才能如此的淡然。

　　忘杊剛剛那個瘋狂的想法讓他一陣后怕,，差點(diǎn)他就為了一個將死的凡人破了規(guī)矩,。

　　他收了心神，又恢復(fù)了面無表情,，心無雜念的狀態(tài),。

　　那之后，兩年的時間忘杊同邱水走過了中原的許多地方,，看遍了這里四季晨昏的美景,。

　　山竹已經(jīng)可以自己蹦跶著跟在后面了。邱水就在這一年不知某個時刻便會咒發(fā),，但她從未說過,，忘杊也未曾發(fā)問。

　　這兩年的時間,，對忘杊來說不過是千年萬年中的彈指一揮,。卻是邱水的全部余生了。

　　“忘杊,，明日是重陽節(jié),，我尋了菊花酒,，來嘗嘗?！笔乔袼谕膺甸T,。忘杊起身打開房門，邱水提著一瓶酒走了進(jìn)來,，自顧自的在桌前坐下,。

　　今天客房只有一間了，兩人只能共處一室,。之前也不是沒有過這樣的事,，但忘杊從來都只在蒲團(tuán)上調(diào)息。兩人也長此以往的相安無事,。

　　“明日我們?nèi)ヌ扉T山登高賞花吧,。”邱水笑著,，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時常會忘記她身上即將發(fā)生的不幸,。

　　她倒了兩杯酒，端起一杯遞給忘杊,?！昂谩,！蓖鼥h應(yīng)著,，也在桌前坐下然后端起酒杯輕啜了一口。

　　“天門山上的秋菊盛景是為一絕呢,，一定很好看,。”邱水滿是期待,。

　　忘杊卻隱隱有些不安,，秋菊總不免的讓人想起死亡和凋零。他雙眉輕蹙,，沉默著又灌了一口酒,。

　　邱水不知何時雙頰泛紅，眼神也迷離了起來,?！巴鼥h……你會一直記得我嗎？”

　　忘杊此時才抬眼望向她水光漣漣的眼底,，這雙杏目多情似水,，每次直視都好像要深陷其中。

　　邱水早已習(xí)慣了忘杊的沉默,，她又自說自話道：“你會一直記得我的吧,。我不怕死，我卻怕……這世間一絲一毫我存在過的痕跡都沒有了,?！?p>　　她的眼淚毫無征兆的落下來了，這是忘杊第一次看到她的眼淚,，顫巍巍的垂在眼睫上,。

　　忘杊想要伸手去擦掉那滴淚，理智卻死死地壓制著他,。

　　“肉體或靈魂的死亡,，是我無能為力的事。但若是這世間,，連一個記得我的人都沒有了,，我便是真的死了?！?p>　　邱水好像再沒有力氣多說一個字一樣,，聲音越來越低。此時的她敏感脆弱的像是一顆蒲草,，隨風(fēng)摧折,。

　　這讓忘杊記起這些時日相處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她的淡然無畏,，灑脫豁達(dá)全像是逞強(qiáng),。

　　她不是不怕死，她怕的是另一種死亡,，被徹底遺忘的從歲月長河里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