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樓下來,站在小路盡頭的柳樹下,,徐婉看向錢塘湖,。
流光溢彩,,碧波蕩漾,。
從錢塘而來的幾條街,,都被兩邊商家的燈籠點亮,,街上行人手里提著的小燈籠,,小推車上頭的掛著的串串小燈,仿佛凝聚成了幾條發(fā)光的流水,,沿著街道而來,。
及至錢塘湖沿岸,,已經(jīng)被燈光圍了起來,,仿佛是一個光圈,將本來沉寂在夜里的錢塘湖喚醒。
岸邊的柳樹下,,時不時就有著明滅不定的光芒,,將柳葉照耀出一個個斑點,柳條在微風(fēng)中輕輕搖曳,,更是讓地上的影子活靈活現(xiàn),。
湖水中,大小船只或靠岸停著,,或緩緩前行,,或沿岸隨波,不少平日里難得出門的大家閨秀,,都穿上自己華貴精致的衣裙,,出現(xiàn)在船艙中,手里的扇子微微遮擋著,,卻又露出一雙雙明亮的眼睛,。
光倒映在水中,隨著風(fēng)輕輕拂過,,湖水便微微波動著,,泛起的水波閃耀著沿岸和船上的微光。
整個錢塘湖,,都在這粼粼波光之中,。
徐婉和小丫各自手里提著一個小燈籠,隨著行人而動,,卻不得不手牽著手,,免得被擠散開,耳邊是各種小吃食的叫賣聲,,茶水?dāng)偢巧饧t火,,似乎整個錢塘的人,都在今夜來到了湖邊,。
雖然是官府出面置辦的詩會,,但只要人物,還是幾位來此的世家長輩,,加上一些官員,,但這也不妨礙錢塘的百姓們來湊湊熱鬧。
就連平日里三句話不離一聲臟話的潑皮混混們,,這時候也各個正經(jīng)許多,,都是該娶親的年紀(jì)了,誰會在姑娘們面前,,有損形象呢,?
平時就很緊張的涼亭,,這時候已經(jīng)是只能遠(yuǎn)遠(yuǎn)望著了,幾乎每一個涼亭中,,都有幾位世族公子小姐,,加上幾位有些才名的年輕人物,時不時便會有幾首詩傳揚出來,。
徐婉不慌不忙,,拉著小丫慢慢前行,一邊欣賞著湖光秀色,,一邊面帶微笑,,聽著人們的高談闊論。
湖邊,,幾位書院學(xué)子走來,,走在最前面的馬文才,趾高氣揚,,身后的同窗們,,幾乎成了他的隨從。
瞧了一眼,,徐婉急忙側(cè)身讓過,,躲在一棵粗壯的柳樹后,雖然平日里也會見面,,不過這幾位,,可不是她喜歡的人物,能躲開,,就躲開些好了,,不然還要上去打招呼。
“文才兄,,今日見詩會之繁華,,才知太守大人的恪盡職守,有馬太守在此,,是一方百姓之福啊,。”
秦金生緊緊跟著,,嘴里的吹捧仿佛沒有斷過,。
而馬文才高冷地‘嗯’了一聲,只是眼底的得意還是過于明顯了,,今日父親已經(jīng)特意叮囑過,,晚上他會與朱家,顧家的長輩一同前來,,要自己早做準(zhǔn)備,,到時候趁著詩會之名,,將自己介紹給那兩家世族。
至于身后幾人,,都互相交換著眼神,要說如此跟著馬文才,,給他做跟班,,那是從心里不情愿的,可是這畢竟是馬太守主辦的詩會,,如果有什么好事兒的話,,自然會有馬文才一份,到時候說不定也能跟著混一點,。
雖然很不恥于秦金生的樣子,,可既然都到這里了,轉(zhuǎn)身離開似乎也不太好,。
這里幾人還在遲疑,,徐婉已經(jīng)帶著小丫從另一邊溜走了。
“小姐,,這幾個人就很討厭,,書院弟子們都很不錯,從來不會瞧不起我們,,可是這個秦金生,,哼,上次來鳴翠樓,,還好意思跟你說什么詩文,,真以為我們是那沒見過世面的,會被他誆騙,?!?p> “說起來,還不如人家馬文才呢,,最起碼人家是真不想搭理咱們,,不像他一樣,假仁假義,?!?p> 小丫憤憤地嘟囔著。
徐婉微微一笑,,“小丫,,我們是做生意的,當(dāng)然會接觸到各型各色的人,,遇上這種人,,能躲就躲開,,沒必要理他?!?p> 見到小丫還想說話,,徐婉歪了歪頭,“看,,那邊,,有你的喜歡的人,也有好東西吃,!”
隨著她的目光而去,,正是守在小吃攤前頭的祝英臺幾人。
小丫這才轉(zhuǎn)怒為喜,,眼巴巴地看著徐婉,,雖然如今她也是兜里裝著不少錢的‘富人’可遇到花錢的事兒,還是不敢自己做主,,更別說還是要和這些高門大戶的子弟說話,。
時間這么久了,徐婉不在的時候,,她也只敢和王凝之說說話,,雖然王凝之算是書院里身份最高貴的人,卻偏偏讓人感覺不到距離,。
“走,,我們也去?!毙焱裎⑽⒁恍?。
上前去,打了聲招呼,,大家聊了幾句,,小丫還端著手里的小點心,就聽見遠(yuǎn)方,,人聲鼎沸了起來,。
“朱大人,顧大人,,還請隨我來,,前頭已經(jīng)為兩位準(zhǔn)備好了席面?!?p> 風(fēng)景最好的一處涼亭外,,早已經(jīng)有人清空了一條道路,守衛(wèi)在兩邊,,幾輛馬車從側(cè)面而來,,首先下來的,,便是錢塘太守,馬康平,。
一聲輕便卻不乏奢華的袍子,,馬康平身形高大,下巴上的胡須濃密而平整,,笑呵呵地快步走到后頭,,順便給身邊的小廝打了個眼色。
小廝點點頭,,快步離去,引入人群,。
“呵呵,,老夫早已經(jīng)不在朝中,馬太守不必如此客氣,?!瘪R車的簾子掀開,一個胡子花白的老人,,微胖,,各自也不高,探出頭來,,正是朱家,,朱持以。
“爺爺,,您慢點,。”清脆的聲音從他身側(cè)響起,,一個小姑娘露出頭來,,正是曾出現(xiàn)在王玄之婚禮上的朱明芳,十分乖巧地攙扶著老人下車,。
“呵呵,,年紀(jì)畢竟是大了,腿腳實在不靈便,?!?p> “怎么會,”馬康平笑著迎上來,,“您老當(dāng)益壯,,正是鼎盛之時?!?p> “明啟,,明芳,,見過馬大人?!敝斐忠孕呛堑卣惺?,身邊一個年輕人便走了過來。
“哼,,他還老當(dāng)益壯呢,?老骨頭架子,一碰就碎,?!焙箢^一個大嗓門響起,一個干瘦的老頭,,腳步生風(fēng),,后頭也跟著一對青年男女。
“哼,,顧堂秋,,你這老東西,何時才能學(xué)會說點能入耳的話,?”朱持以倒也不惱,,兩人都是同期從朝中退下來的,平日里也算好友,。
“在下這輩子,,偏就不會說好話!”顧堂秋冷笑一聲,,“品義,,品茵,快些走,?!?p> 馬康平笑著引路,這兩位可是好不容易請來的,,朱持以是吳郡朱家老太公,,從尚書退下來的,便是如今,,朝中也是門生故舊,,數(shù)不勝數(shù)。
而顧堂秋,,如此脾性,,都能在光祿大夫上任職多年,可見顧家實力。
前頭三人相伴而行,,朱明芳則微微扶著朱持以,,而后邊,顧家兩個年輕人,,與朱明芳的兄長,,朱明啟聊著天。
“明啟,,難得啊,,你今兒會過來,這種好日子,,居然不去聽曲兒,?”顧品義搖了搖手里的竹扇,都是世家子弟,,平日里當(dāng)然是互相認(rèn)識的,,這時候便打趣。
朱明啟‘哼’了一聲,,“沒轍,,祖父要我來,,我還能拒絕不成,?說的就跟你愿意來似的?!?p> “呵呵,,我當(dāng)然愿意來了,明啟啊,,不是我說你,,樂之一道,曲高和寡,,你再這樣癡迷,,怕是連個陪你去錦湘樓聽曲兒的朋友都沒了?!?p> “那也好過坐在錦湘樓里,,居然聽不懂墨竹姑娘的曲子。品義啊,,你最近都不和我們相聚,,是因為這個嗎?”
朱明啟反唇相譏,,又看向那邊幾艘正要??窟^來的畫舫,點了點頭,“今年馬太守倒是下了功夫的,,如此華貴,,就連吳郡也沒幾艘吧?”
顧品義打量了一眼,,又看了眼那邊已經(jīng)和自家祖父坐下談笑的馬太守,,輕輕搖頭,“錢塘本沒有什么世族,,只有一個小小的張家,,馬康平這是在炫耀自己嗎?”
“那倒不會,,張家即便如今勢微,,也不是他一個馬康平就能動的,前些日子還挺幾位長輩說起,,我南方世族,,必要同氣連枝,對了,,我記得,,張家的那個誰,張齊杜,,現(xiàn)在是在萬松書院嗎,?”
“嗯,好像是吧,,有幾年沒見了,,張家已經(jīng)很少能被邀請到吳郡了,說起來,,今年我爹,,還說要我來萬松書院呢,可惜耽擱了,?!?p> “來萬松書院作甚,吳郡還缺個書院給你,?”朱明啟微微一笑,。
“書院是不缺,可是我們要讀書,,當(dāng)然要去好的,,萬松書院授課教學(xué),哪怕是整個揚州,,也排的上名,,只是今年王家在朝廷里,,態(tài)度不明,為免麻煩,,還是不要和王遷之有什么牽扯的好,。”顧品義嘆了口氣,。
“那倒也是,,我們顧大才子,沒機(jī)會在王家人面前露個臉,,總是遺憾,。”朱明啟似笑非笑,,“我聽明芳說,,今兒馬太守有邀請萬松書院的學(xué)子們,你找個機(jī)會去看看不就是了,?!?p> “哼,我可沒那閑工夫,,一群下品之人,,若是同窗倒也罷了,既然不是,,就免了吧,。”顧品義冷冷地說道,。
朱明啟搖搖頭,,“那可未必,,我聽說,,王家二公子,王凝之,,如今就在萬松書院讀書,。”
“王凝之,?”顧品義愣了一下,,“會稽山陰的王凝之?”
“正是,?!?p> 不知何時,朱明芳也湊了過來,,“品茵,,好久不見啦?”
始終默默跟著的顧品茵,聞言俏皮一笑,,“明芳,,還不是你最近都不見人影?幾個姐妹可都頗有怨言哦,?”
“天氣這么好,,我跟著幾個兄長進(jìn)山打獵去啦,不是我說,,你也該多活動下,,你看那幾艘畫舫,多好看,,上頭的燈籠,,還做了特別的修飾,一會兒咱們過去玩,?”
這邊幾人聊著,,涼亭里,朱持以手里捧著一張紙,,上面有已經(jīng)寫好的詩詞,,隨著他們的到來,這一片已經(jīng)是所有人的目光所在了,。
絕對多數(shù)的才子們都已經(jīng)在周圍若有若無地聊著天,,雖然是沿岸游覽,卻也不會離開這周圍,。
時不時有些詩詞出來,,便互相品鑒一番,將最好的那份兒送上,,呈給幾位大人觀賞,,當(dāng)然了,這時候,,那首詩的作者必然是要謙讓一番:“我本是隨意作來,,與眾位玩鬧罷了,豈可……”
而周圍人也必然要說些鼓勵勸勉的話,,之后那位作者再一臉為難地走到?jīng)鐾み吘?,將自己的大作寫上,之后頗有些不好意思地回來,,微微抱怨幾聲,,大意是說不該如此之類的。
話都是這么說的,,并無二致,,只不過那時不時飄向涼亭的眼神,,卻充滿著渴望。
能有上頭兩位德高望重者,,加上一個錢塘太守的幾句贊聲,,好處簡直不要太多。
當(dāng)然了,,也不是沒有例外,,有幾個還在船上的,平日里根本就不曾聽說名頭的所謂‘才子’這時候當(dāng)然不會過去受白眼,,只是一邊搖著扇子,,一邊恥笑兩聲:“詩文雅事,居然也如此市儈,?!?p> 而周圍幾個同樣不受歡迎的人,自然也是一臉鄙夷地看著那邊的才子們,。
不過只要看到就連那些大家閨秀們,,也都將船靠在岸邊,派個小廝過去候著,,便知道自己這伙人,,估計是得不到什么垂青了。
心里咒罵幾聲,,臉上還要笑呵呵地說一句:“不必與之同流合污,,我們只需看看這美麗的月色即可?!?p> 小涼亭外頭,,船上,岸邊,,周圍路上,,甚至旁邊小山坡上,都是各家的公子小姐們,,翹首以待,,故作姿態(tài),。
一人除外,。
祝英臺努力地往前擠著,“快些,!山伯,,我要去給他們看看我的詩文!”
梁山伯一臉無奈,,只能用自己并不算多么寬大的肩膀為她開路,,在聽到那邊傳來的幾首詩之后,,他便不打算上去了。
這一聽,,就是高手作的,,或許有人已經(jīng)準(zhǔn)備了幾個月,又或許真有人靈光乍現(xiàn),,但不論是哪種,,都要比自己和祝英臺現(xiàn)場作詩來的好很多。
偏偏祝英臺完全不慫,。
單論學(xué)識,,萬松書院里頭,梁祝兩人,,基本就是頂峰了,。
可是以梁山伯的眼光來看,祝英臺這首即興創(chuàng)作,,雖然不差,,可是要和別人精心準(zhǔn)備的相比,那也未免過于勉強(qiáng)了,。
于是,,兩人只能硬著頭皮往前擠。
“呵呵,,文才,,哪兒去了,現(xiàn)在才來,,還不趕緊給兩位大人請安,?”馬康平遠(yuǎn)遠(yuǎn)見到兒子到來,連忙擺出一副責(zé)怪的樣子,。
至于為什么馬文才這么久了才到,,那當(dāng)然是因為他刻意安排了。
正好那兩位也用了些點心,,喝了幾杯酒,,興致正好,也算是最合適介紹一下的時間了,。
馬文才也是一表人才,,上前問候,落落大方,,簡單的問候過去,,朱持以打量了幾眼,眼里閃過一絲欣賞,,便指著旁邊的席位,,說道:“文才啊,,過去和幾個年輕人說話罷,跟我們這些老頭子,,想必也不痛快,。”
馬文才一邊連說不敢,,一邊笑吟吟地走向側(cè)席,,這些大人物的眼光刁鉆,愿意讓自己去和他們的后輩坐在一起,,那也算是一種變相地認(rèn)可了,。
馬康平看著這一切,滿意地點點頭,,不枉費自己這么費盡心力,。
“幾位,馬文才有禮了,?!?p> 和在書院里的趾高氣昂不同,在側(cè)席,,馬文才不僅絲毫沒有高傲,,反而彬彬有禮。
“好,,坐吧,。”
只等來這么句回答,,而且那四個人,,居然沒有一個站起來,馬文才眼皮微微跳動,,卻不見表情變化,,點點頭,笑著坐下了,,只是藏在袖子里的手,,已經(jīng)緊緊握成拳頭了。
“嗯,,這首詩,,”顧堂秋掃了一眼側(cè)席的情況,并不以為意,,若是按照他的想法,,根本不愿意讓自己的孫子孫女,去跟一個馬文才同席而坐,,馬康平雖然是太守,,但他并不算世族,不過是靠著朝中有人提拔而已,。
不過,,馬康平的面子不用給,朱持以的面子卻不行,。
本來就有點不爽,,但是也拿朱持以的老好人脾氣沒辦法,揀起來剛呈上來的一首詩,,念了幾句,,‘啪’的一聲拍在桌上,“這首詩也太過平庸,!”
朱持以不明所以,,這時候敢呈上來的,一般都該是好詩才對,,拿來展開看了幾眼,,搖頭笑笑,念了出來:
“灼夏日炎炎,,見月始抬頭,;友人路上走,畫舫三兩艘,;明燈載滿路,,巧似腕上珠;四顧心歡喜,,今夜無心憂,。”
“呵呵,,這倒像是游客興起所作,,倒也無妨?!敝斐忠缘挂膊辉谝膺@些,,只覺得和那些明顯提早準(zhǔn)備好的比起來,這倒是有點兒小兒女的意趣,。
“哼,,文道千載,傳承至今,,以簡拙,,而漸入佳境,靠的正是不斷地細(xì)心打磨,,耐心鉆研,,方才有進(jìn)益,,若是言辭不經(jīng)修飾,那還談什么文采,?難道要拋下我們多年的學(xué)究,,回頭去研習(xí)那些早已作古的詩文?”
和老好人不同,,顧堂秋一瞪眼,,兩條白眉抖啊抖,臉上的皺紋更顯得明晰,,又把那張紙拿了過來,,大聲問道:“這個祝英臺,是誰???”
兩人說話聲音本就不低,這首詩早就被周圍人傳揚開來,,眼下這個名字一出,,頓時就引起一片嘩然。
馬文才還在努力維持著的笑容,,頓時僵住了,。
祝英臺?
不可能??!
祝英臺是個什么水平,馬文才當(dāng)然是知道的,。
僵住的不僅是馬文才,,還有站在那里,沒來得及走的祝英臺,。
她當(dāng)然知道這首詩很是平平,,幾乎是大白話出來的,無典故,,無意境,,只是前幾日,在山上一直被陳夫子營造的陰郁氣氛給悶壞了,,本就愛玩愛鬧的祝英臺,,今兒好不容易和梁山伯下山玩,又是盛大的詩會,,這一個下午,,都快玩瘋了。
看見那邊大家都在作詩,頓時就起了興致,,也來了這么一首,,歡樂的心情就該分享嘛。
可是,,誰知道會如此,?
在這周圍,,書院的弟子們也都三三兩兩地聚集在各處,,這下子,頓時就隨著人群,,一起看向了祝英臺,。
露出一個有點兒尷尬,又有點兒茫然的笑容,,祝英臺人還在寫詩的地方,,剛剛邁出一步,現(xiàn)下轉(zhuǎn)過頭來,,“我就是,。”

昔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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