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廄在一條種著栗樹的小徑后面,莊園周邊的道路,,全由這些鋪就著深灰色斜紋石磚的小徑組成,石磚之間幾乎完全平齊,,忽高忽低的情況是絕不被容許的,約姆附近的土質松軟,,再加上多雨的氣候,哪怕無人行走,,石磚都會慢慢下凹,露出參差不齊的斷面,,為了能讓石磚小徑平整如鏡面,管家喬尼每年都會為此花費數百鎊,,從鎮(zhèn)子上找來一些工匠進行檢查翻修,。
老喬尼對此敢拍著胸脯保證,,這些石磚路放在哪都是最平整的,就算跟聞名世界的,,帝都香榭爾25號大道相比,也絕不遜色,。數年過去了,,這已成為了一種習慣,他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從莊園附近的小路上走上幾遍,。
而現在,,這個習慣好像已經不太必要,。
修整石磚路的工匠本該來了,,突如其來的大雨卻將計劃打亂,,雨剛停,,老喬尼走在一片枝繁葉茂的栗樹下面,,認真的思考繼續(xù)修整路面的必要性,。
輪椅對于席林來說已經成了一件裝飾品,盡管礙于某種制約,,他還無法完全扔掉輪椅,但在可見的未來,,輪椅必然會棄之不用,那路面是否平整也不再重要了,。
“就讓它這么過去吧,。”老喬尼踩了踩腳下的石磚,,就像是在跟某種即將死亡的事物告別似的,然后繼續(xù)往馬廄的方向走去,。
席林會在中午的時候出門,,管家先生要做的就是挑選一個稱職的車夫,他得有著豐富的駕駛經驗,,更重要的一點就是話少,,懂得沉默,,不會把少爺的秘密多嘴的泄露出去,,老喬尼當然可以充當車夫的角色,但一個莊園的管家做這件事總不太妥當,,會令人生疑,。
服務于莊園的三位車夫之一,盧卡,,此刻站在了喬尼面前,。
他穿著一件棕布套衫,,濃眉大眼,,頭發(fā)很短,向針一樣的立在頭皮上,,他手里握著一把糞叉,,他剛清理完馬糞,身上的味道并不好聞,,褲腳上到處沾著稻草,,盧卡顯得很不好意思,撓撓頭,,嘿嘿的笑了一下,。
老喬尼欲言又止,想提醒對方手上好像有馬糞,,可已經來不及了,他咳嗽一聲,,“盧卡,,我有一個重要的任務交給你,?!?p> 盧卡一愣,,而后拿著糞叉重重往地上砸一下,,大聲道,,“好的,先生,!”
“不用這么嚴肅,?!崩蠁棠徇B連擺手,,他再次打量了下對方,,“盧卡,,你會駕駛馬車是嗎?”
盧卡立刻回道,,“一級棒,!先生,!”
老喬尼點頭道,“待會兒你負責駕車,,帶少爺去個地方,,這一路上無論見到什么聽到什么,等回來后如果有人問你,,你都說不知道,,哪怕問你的那個人是我,你也要說你不知道,?!?p> 盧卡篤定道,“好的,,先生,!不管誰問我,我只管說不知道,!”
老喬尼滿意的道,,“那你趕緊去洗個澡吧,,記得換身衣服,,給少爺駕車,,得穿的體面一些?!?p> 盧卡訕訕的笑了笑,想說些什么卻始終開不了口,老喬尼很快就明白了他在猶豫的事情,,“我待會讓溫妮太太挑一套衣服給你送過去,。”
溫妮太太是莊園的女仆長,,像衣物的管理全由她來負責安排,。
盧卡高高興興的跑遠了,甚至在半路就把上衣脫了下來,,老喬尼目送他離開后,,忽然意識到了某個問題。
席林出門必定不想惹人注意,,馬車的挑選不要太顯眼,,車夫的穿著也最好不要太昂貴,這樣的話,,一套體面的衣服就顯得不太合適了,,喬尼并不打算將送出去的衣服再收回來,既然選定了盧卡充當席林的車夫,,他總得有一套像樣的衣服吧,。
有了決定,老喬尼很快又迎來了第二件事情,。
“喬尼先生,,莫多老爹想要見您?!?p> “可憐的家伙,。”老喬尼自然知道對方為何想要見他,,由于不勝酒力的原因,,他完全錯過了昨天那件可怕的事情,,勤勞的納戈爾竟然被兇狠的巡官逮捕了,,老喬尼發(fā)誓,如果當時他還清醒,,一定會阻止這件事情發(fā)生,,可誰讓自己年紀大了,酒力遠不如從前了呢,。
“走吧,,帶我過去,?!崩蠁棠岱愿赖?,心里則想著該如何委婉的告訴莫多,席林少爺參與其中,?他看向府邸的方向,二樓客廳里面,,少爺正為此發(fā)愁呢,。
微風將窗口的天鵝絨帷幔輕輕掀起,,搖曳的爐火把客廳內的濕氣慢慢蒸干,,與屋外的陰冷潮濕迥異,客廳內干燥且舒適,。
可席林在看到那份報紙的一刻起,,就感到渾身難受,,他按下報紙,,聲調低沉,“你來找我,,就是給我看這樣一份報紙?記者小姐,?”
報紙攤在茶幾上,一行碩大的主標題和兩個子標題占據了四分之一的版面,,毫無疑問,,這則新聞是當天的頭條。
《面包小子,?殺人惡魔,?》
《一塊面包,五條人命,!致命毒藥,!》
《本世紀最殘忍的兇手!街道的窺視者,!毒殺孩童的劊子手,!深藏于都市的‘弗洛多伊曼’!》
好家伙,,弗洛多伊曼,!半個世紀前的殺人惡魔,通過一種植物堿,,分三次屠戮了一座城市三分之一超二十萬的人口,,至今仍逍遙法外,官方之所以會知道這個名字,,那是在他完成這項恐怖屠殺后寄去的一封書信,,一封帶有署名的書信,,除此之外官方對其一無所知,而現在,,這份報紙將之與納戈爾做了等號,!
這是什么?,!這簡直就是一份定罪審判書,,在席林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徹底將納戈爾的事情蓋棺定論,,面包,?毒藥?五個孩童的生命,?一切都交代的額清清楚楚,,還有查下去的必要嗎?
有,!當然有,!席林始終覺得這件事并不簡單,那個黑臉漢子,,以及槍手牛仔……還有,,他怎么也無法將五條人命的兇案和納戈爾聯系在一起,但問題是,,這篇新聞一出來,,哪怕席林在之后的調查里找到證據,替納戈爾翻案,,一個面包師一旦跟毒殺捆綁,,經由報紙,該死的,,這是《謝瑞爾郵報》,!瓦倫發(fā)行量最廣的報紙,,全瓦倫的人都知道了,這已然宣判了納戈爾職業(yè)生涯的終結,絕不會有人再去光顧他的面包房……好吧,,這幾乎是當下最好的結局了,。
前一天意氣風發(fā)的新郎,,今天卻變成了人人喊打的下毒犯,,命運的轉變太過突然,突然到無人可接受的地步,。
一想起那雙與他對視的布滿血絲的眼睛,,席林心里的火焰立刻翻涌,他的臉色非常難看,,與他成鮮明對比的,,是坐在對面的凱蒂斯小姐,,摘下面具后,她的美艷更為動人,。
綠色璀璨如寶石般的大眼睛,,挺俏的鼻梁,珊瑚色的嘴唇,,身穿白色的無領襯衣和一條鑲蕾絲花邊的過膝裙,,斜斜的戴著一頂錦緞小圓帽,火紅的波浪卷發(fā)在腦后盤成一圈后自然下墜,,她稍稍斜躺在沙發(fā)里,,姿勢不顯懶怠反而十分優(yōu)雅,白皙光潔的手里端著一杯剛剛泡好的紅茶,,銀質湯匙輕輕攪動,手腕上的珍珠手鏈也跟著微微晃動,,那副恬靜的模樣就像是正在參加一場茶會的貴婦,。
凱蒂斯小姐將茶杯置于杯碟上,從身旁的藍色女士挎包內又取出了第二份報紙,,蓋在了茶幾第一份報紙上,,向著席林輕輕一推,“小少爺,,不妨再看看這個,。”
席林只得忍住怒氣,,拿起第二份報紙,,快速掃了一眼,焦躁的神情立刻一變,,驚訝道,,“這是?,!”他又重新拿起第一份報紙,,兩相對照之下,他更為不解,。
兩份報紙的日期都是九月二十七號,,除了頭版的內容不同外,其他部分幾乎一模一樣,,只有仔細去看才能發(fā)細微差別,,第一份報紙可能是印刷倉促或者別的原因,比起第二份要顯得粗糙很多,,再者內容都是大段的文字,,沒有印上圖片,。
“不用驚訝,你看到的第一份報紙,,本就是打算在今早投放出去的,,只不過出于某種原因,臨時將頭版替換成了某位大歌唱家的花邊新聞,?!眲P蒂斯俏皮的眨了眨眼睛,,“你是不知道今天凌晨的報社有多亂,所有人都跟瘋了一樣的大喊大叫,,原定的頭條不能用了,印好的報紙全部作廢,,為了能找到一個可以替換的,,足夠承擔一整張頁面的新聞,,我聽說主編累得都住院了,。”
席林不解的問道,,“為什么會這樣,?”
凱蒂斯直接了當的回道,“很簡單,,我只是將昨天的所見所聞傳了一封電報回去,,報社里那些腦滿腸肥的家伙們除了筆桿子的本事不錯外,最擅長的還是趨炎附勢,,一定是你的姓氏引起了他們重視,。”
伊萊蒙特,?席林有些聽懂了,,想必是凱蒂斯小姐將自己插手其中的事情報了回去,可一個男爵之子有那么大的影響力嗎,?只需要一個名頭的威懾,,就能讓他們刪去新聞?
席林知道事情尚有挽回余地、,,心態(tài)平和了許多,,但仍很疑惑,“《謝瑞爾郵報》是瓦倫市發(fā)行量最大的報紙,,光靠一個男爵的名頭,,因該不至于讓他們做出這番改動吧?”
“一位普通的男爵自然沒有這種影響力,?!眲P蒂斯笑吟吟的道,“可本杰明·伊萊蒙特不同,,據最新的戰(zhàn)報,,他已經成功結束了北方叛亂,以他積攢的功勛,,足夠讓男爵的爵位更進一步,,等到將軍回到帝國,迎接他的將是一場盛大的授爵儀式,,作為一個平民出生的將領,,不知有多少大人物的目光都匯聚在他身上,換一個說法,,本杰明將軍可以說是當下最炙手可熱的人物,但凡涉及到他的事情,,沒有人敢等閑對待,。”
上一個有類似說法的是孔奇,,那個跟山一樣巨大的人物,,席林仍記得,對方在談到本杰明時,,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慎重,。
凱蒂斯繼續(xù)道,“所以呢,,我相信您的疑問一定得到了解決,,在您的父親,那位準子爵的盛名之下,,區(qū)區(qū)一家報社怎么得罪的起呢,,照目前看來,您可是站在面包小子這一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