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衍天道五年臘月十五,,京師終于降下了第一場雪,。
雪花鋪天蓋地的籠罩著京城內(nèi)外,紫禁城中坤寧宮,皇后方清顏正斜倚在鳳榻上發(fā)呆,。
自入冬以來,,京師和周遭州縣便未見降雪,。這一冬無雪,,天氣反倒愈發(fā)陰冷,京師柴薪木炭已然賣到了天價,,饑饉凍斃者數(shù)不勝數(shù),。
皇帝謝曜正被內(nèi)憂外患攪的心煩,已然連著三個多月都未曾來這坤寧宮了,。
盼了一冬的雪終于降了下來,,這等祥瑞之事照例會有宮人報與宮內(nèi)各處。
然而皇后失了圣心的傳言早在宮內(nèi)流傳,內(nèi)侍多是拜高踩低之輩,,雪已然下了大半個時辰,,東西六宮傳遍,報喜的內(nèi)侍才到了坤寧宮外,。
煌煌紅燭映照著朱鸞鏡里的眉目如畫,,方清顏心中卻是愁腸百結(jié)。
她是前威遠(yuǎn)侯府的嫡長女,,父親方欒又是五軍都督府大都督,,囊括著天下兵馬大權(quán),當(dāng)時還是二皇子的謝曜求來一道賜婚圣旨,,將她迎進(jìn)了宮內(nèi),。
他曾是舉國聞名的謙謙君子,成婚后兩人成了世人口中的神仙眷侶,,也正是憑著方家的全力支持,,六年前先皇駕崩之時,謝曜如愿登基為帝,,方欒成了聲名烜赫的護(hù)國公,。
那年,方清顏十八歲,。
在被冊封為后的那一刻,迎著謝曜寵溺的眼神,,方清顏以為此生無憾,。
成婚后,為了投這個男人所好,,她將一向看不上的琴棋書畫都苦學(xué)了一遍,,盼著與自己的良人琴瑟和鳴。
然而隨著各殿妃嬪的先后入宮,,謝曜還是對她越來越冷淡,,一開始還會循著祖制,每月初一十五各來一次坤寧宮,。
到后來,,謝曜踏足坤寧宮的時候越來越少,便是一兩個月也難見上一次面,,自父親拒絕交出兵權(quán)后,,謝曜便再也沒有進(jìn)過坤寧宮的大門。
年少時,,她曾盼著與心上人縱馬江湖,、游歷天下,不想在二十四歲時卻成了被幽禁在皇宮中的金絲雀。
今晚,,他大約又不會來了吧,,方清顏在心中幽幽嘆了一口氣。
爐中檀香早已燃盡,,殿外腳步聲動,,緊接著便有人推門進(jìn)了殿內(nèi),方清顏心中暗喜,,忙起身正了衣冠,。
只見三名內(nèi)侍魚貫而入,卻未見謝曜身影,,方清顏心中又冷了下來,。為首那內(nèi)侍臉上有幾處紅色的疤印,說不出的猙獰,,入了門只顧著在殿內(nèi)站定,,高聲叫道:“有旨意,方氏接旨,!”
方清顏心中一驚,,忙跪地行禮,只聽那內(nèi)侍道:“奉天承運(yùn)皇帝詔曰:皇后方氏,,久沐圣恩,,不知圖報,恃寵而驕,,執(zhí)怨懟,,進(jìn)讒言,結(jié)黨營私,,弄權(quán)后宮,,無母儀之德,行呂霍之舉,。今革除其封號,,一應(yīng)處置均由司禮監(jiān)裁定。欽此,?!?p> 雖然已經(jīng)知道早晚會有這一天,但沒想到竟會如此之快,,還未等那內(nèi)侍宣讀完,,方清顏一言不發(fā)地滑倒在地,閉了雙眼,,兩滴珠淚從眼角溢出,。
又一個聲音傳來,,如同炸雷一般在方青顏頭頂轟轟作響,“方氏,,王公公方才已將皇上的旨意傳達(dá)到了,,這便隨咱家走罷?!?p> 那傳旨的王公公見方清顏面如死灰,,猶疑了片刻,踱到了方清顏身旁,,蹲了下去附耳說道:“娘娘不必驚惶,,一切都可從長計議?!?p> 只是他的聲音有些粗啞,,這殿內(nèi)的人都聽的一清二楚,另一名內(nèi)侍撇了撇嘴道:“什么從長計議,,方欒父子勾結(jié)惠王犯上作亂,,若是沒這方氏里應(yīng)外合,又豈能成事,?”
父兄起兵謀反,!
這半年來因兵權(quán)歸屬,父兄和皇帝已然水火不容,,幾日前母親入宮請安,,方青顏還盡心勸解,此時她方才明白,,父親這是把自己當(dāng)成幌子,,請安既是打探虛實,也是為了讓皇帝安心,。
門外的冷風(fēng)挾著雪花撲進(jìn)殿內(nèi),伴著陣陣寒意,,方青顏心中一凜,,剎那間苦悶、心酸,、不甘,、憤恨、悲哀一起涌上心頭,。
她驀地里起身,,奮力拔出嵌在身后柱子上的爛銀燭臺,指著三名內(nèi)侍厲聲喝道:“本宮乃一國之后,,豈能折辱于你等閹人之手,!叫謝曜過來!”
護(hù)國公家學(xué)淵源,方清顏在娘家時詩書女紅習(xí)的不多,,武功和謀略卻是不讓須眉,,那三名內(nèi)侍此次宣旨也就帶了八名內(nèi)侍隨行,卻沒料到方清顏竟會有次反應(yīng),,見方清顏柳眉倒豎,,均不愿做那個沖在前面的倒霉鬼,互相望了一眼,,各自閃身退了幾步,。
四人對峙了片刻,那王公公朝另外兩名內(nèi)侍使了個眼神,,轉(zhuǎn)身退出了大殿,,想來是去報信去了,另兩名內(nèi)侍守在了大殿門口,,一名內(nèi)侍見方青顏倚在柱子一側(cè),,頭發(fā)略微有些凌亂,卻絲毫沒有狼狽之色,,心中有些不忿,,嘲笑道:“方氏,咱家勸你識相一點,,到這時候,,還以為你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么?”
一陣陣凌亂的腳步聲沖進(jìn)坤寧宮內(nèi),,為首那人一身大紅袍子,,胸前一團(tuán)金色的麒麟在燈火下閃著亮光,一男子身著青色龍袍,,走在這人身側(cè),,身后還跟了一隊錦衣衛(wèi)。
方清顏定了定心神,,認(rèn)出了來人,,她嘴角勾起,一臉譏笑朝那身著龍袍的男子說道:“堂堂一國之君,,竟成了曹懷禮這閹人的親隨,,謝曜,這便是你的為君之道,?你的志氣呢,?”
謝曜臉上閃過一抹晦暗之色,他在大殿門口立了片刻,,一臉平靜地走到方清顏身前,,柔聲說道:“顏兒,,我的處境你也知道,朝中大大小小的事情,,有些事我無法左右,。本想著要好生待你,偏偏你那父兄不安分,,平日里目無尊上就不說了,,此番勾結(jié)謝暉謀反,要攪的天下大亂,,我總要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他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張絹書,,伸展開遞到了方清顏面前,,“看看這等大逆不道的話,連先皇都給罵了,,莫說是我,,任誰看了都會生氣?!?p> 謝曜一國之君,,卻在她面前自稱“我”,絲毫沒有擺皇帝的架子,,方清顏心中泛過一絲柔情,。
她伸手接過謝曜手里的絹書,卻沒有看,,眼光落在了面前這個一臉俊逸的男人身上,,眼波動處,方才的廢后旨意已被她拋諸腦后,,幾年來的一切,,在她腦海中慢慢地回放,回想起以往的旖旎時光,,方清顏不禁一陣恍惚,。
這個男人給了她榮耀,給了她期待,,給了她向往......
然而心口忽然一陣劇痛,把她拉回到了現(xiàn)實,,在絹書的掩蓋之下,,謝曜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匕首,趁著她走神的一瞬,,直刺入她的心口,。
下一息,,方清顏便見謝曜一臉諂媚,朝曹懷禮說道:“朕已然依督主之言,,手刃了這個賤人,,如今內(nèi)應(yīng)已除,還要仰仗督主肅清亂黨,,待天下平定,,朕定不會忘了督主的好處?!?p> 曹懷禮只軒了下眉頭,,淡淡說道:“老奴不過是隨口一說,皇上竟當(dāng)真了,,倒是便宜了她,。”
方清顏終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瞬息之間,,往事如走馬燈一般在方清顏心頭略過,愚蠢,、自私,、陰險、卑鄙……
這些在自己心中壓抑了許久的字眼,,一個又一個的冒了出來,,方清顏終于知道自己傻的可憐,竟會把一片真心托付給這樣的男人,。
這一世里,,父兄把自己當(dāng)作爭奪權(quán)利的工具,丈夫把自己視為追逐皇位的籌碼,,原來,,一切都是算計。
身體倒下的那一刻,,方清顏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她的意識漸漸模糊,她知道她要死了……
鮮血把那絹書染的通紅,,仿佛夕陽在云間燃燒,,又如大片的梅花在雪中盛放,上面大多字跡已然無法細(xì)辨,,只有幾行字依稀可見,。
“衍復(fù)元年臘月丁卯望,惠王謝暉,,護(hù)國公,、五軍大都督方欒,,太傅、吏部尚書,、文華殿大學(xué)士章若谷等,,告天下令:偽皇謝曜,素?zé)o仁孝,,薄義寡恩,。弒父鴆母,人神為之嗟憤,;殘賢害善,,天地之所難容。矯托天命,,欺惑眾庶,。離心于宗廟,失德于社稷,。毀法怠政,,功令廢于閹人之手;荒淫穢亂,,禮誼止于婦人之側(c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