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籠罩王城整整數(shù)日的黑云,，終于出現(xiàn)了要降雨的征兆。

　　鳳儀宮里可謂是今晚風(fēng)力最盛的地方。

　　一道炸雷響起，帶來了兩道圣旨。

　　一道口諭，一道手諭。

　　來傳旨的蔡公公將其他人都打發(fā)走了,，只留下皇后簡安月，和她身邊兩個(gè)貼身宮女,。

　　“皇后簡氏聽旨,。”

　　簡安月聽見蔡公公熟悉的聲音響起,，回身行禮,，聽皇帝口諭。

　　“皇帝詔曰：簡氏封后五載,，未有龍嗣,，自領(lǐng)不敬，為背德逆祖之行,，然朕念顧情誼,，故特許簡氏和離之請。不日,，舉行和離大禮,，上交鳳印，廢黜皇后之位,，回歸鎮(zhèn)西侯府,。欽此?！?p>　　簡安月嘴角含笑,，可一雙灰藍(lán)雙眸分明是無神的,，空洞洞,，深不見底。

　　“謝主隆恩,?！?p>　　蔡公公瞧見她這副模樣，心中也滿是不忍,。

　　他想起當(dāng)年,，來給簡安月送第一道圣旨的場景,。

　　五年前，新皇李叡登基,，頒布的第一道圣旨便是廢除后宮,，只承皇后一人，世人無不贊嘆二人伉儷情深,，所有人都覺得,，他們會白頭偕老。

　　簡安月也以為,，她會成為那個(gè)天選之女,，可帝王無情，一生一世一雙人,，終究只是她的夢,。

　　韶韶年華似水，封后五載,，一朝夢醒,。

　　李叡新納的貴妃扭著腰肢從鳳儀宮前走過，簡安月瞧見她媚眼如露,，對于皇帝的變心,，她心中忽然釋懷了。

　　“我們娘娘,，本應(yīng)是翱翔蒼穹的鳳,，而不是囚于金籠的抱丸雀！”一旁的艾米拉有些憤懣,。

　　她是簡安月的陪嫁侍女,，土生土長的西域人，來到京都這么些年,，官話學(xué)得不差,，可沒能收斂直言不諱的個(gè)性。

　　簡安月攔下艾米拉：“他說的也沒錯(cuò),，我的確是沒能生個(gè)龍蛋出來,。希望楊貴妃今后加把勁，爭取給他生一窩,，血統(tǒng)純正的大陳后裔,。”

　　“娘娘……”侍女春雪忍不住悲傷,，眼淚掉了下來,。

　　“我已經(jīng)不再是皇后了。今后需改稱呼,?！焙啺苍虏寥ゴ貉┑臏I花,。

　　“和離禮未成，您還是我們的皇后,，就算您沒了名號,，春雪也愿意追隨娘娘到老！”

　　蔡公公再于心不忍,，也不得不打斷她們主仆幾人的肺腑交心,，開始傳達(dá)第二道圣旨。

　　“鎮(zhèn)西侯府簡姬聽昭,?！?p>　　時(shí)隔五年，簡安月再次聽到這個(gè)稱呼時(shí),，還有些不適應(yīng),。

　　她跪下聽昭。

　　“皇帝詔曰：戍邊大將軍簡行儉,，精忠報(bào)國,，鎮(zhèn)守西域數(shù)十載，為我大陳立下汗馬功勞,，先皇特封鎮(zhèn)西侯,。其女簡姬安月，繼承父志,，心懷蒼生,，為彰其情，朕特此封簡姬為云鷹營駐京特使,，賜塌鳳儀宮,。”

　　蔡公公話音剛落,，簡安月的聲音就響起來,。

　　“什么？我行李都收拾好了,，今晚就能出宮,，你這時(shí)來跟我說這個(gè)？”

　　蔡公公一臉難色,，唯唯諾諾：“娘娘,，皇上還說了，讓您今后就在宮里玩,，若要出宮,，須得皇上的準(zhǔn)是,，還有,，皇上隨時(shí)會來找您,，屆時(shí)您都得在……”

　　他的聲音一點(diǎn)點(diǎn)小了下去。

　　簡安月眼中灰藍(lán)色更深了,。她捏起拳頭,。

　　“李叡什么意思？他知不知道和離是什么意思,？現(xiàn)在這樣算什么,？”

　　“奴才，也只是傳話的,?！辈坦蘖恕?p>　　又是一道炸雷響起,，風(fēng)兒更加喧囂,。

　　蔡公公小心翼翼地把圣旨塞到簡安月手里。

　　簡安月終是單手接下,。

　　“回去告訴李叡,，皇后我不做了，這什么云鷹營駐京特使,，我也不會做,！我就在宮里再住一段時(shí)間。待到和離禮成,，我就離宮,，再也不見他那張臉！”

　　送走公公,，簡安月身心俱疲,。

　　李叡要干什么？

　　兩道圣旨,，一道罷了她的后,，一道封她做女官。

　　“皇上是想把娘娘繼續(xù)留在皇宮,，拴在他身邊,。”春雪跟她分析,。

　　艾米拉不平：“皇帝真卑鄙,，當(dāng)初說此生只愛娘娘一人，還效仿古帝李赫,，立誓后宮只有一個(gè)人的位置?，F(xiàn)在想來都是狗屁，那個(gè)楊貴妃有什么好的,，不過是胸部大了些嗎,？我早知道,，大陳的男人都是朝三暮四的豬。這才幾年啊,，就迫不及待地要接新人了,。”

　　春雪趕緊拉下艾米拉,，示意她勿要再言,。

　　簡安月淡然一笑。

　　艾米拉只看到愛意轉(zhuǎn)移,，可春雪卻點(diǎn)破了玄機(jī),。

　　當(dāng)年大陳新舊兩朝交替，年輕的太子李叡需要得到武將的支持,。

　　他最終選擇向西邊走,，試圖拉攏聲名顯赫的鎮(zhèn)西侯，也就是在那時(shí),，他與簡安月有了故事,。

　　如今他根基漸穩(wěn)，四方拜服,，除了他之外,，過于耀眼的力量都不會被容許，尤其是掌握著兵權(quán)的大將,。

　　簡安月若是留在宮里,，就是牽制鎮(zhèn)西侯的一枚棋子。所以,，即使兩人和離,，李叡也斷然不會放她走的。

　　簡安月聽到雷聲滾滾,，只身來到院子里,。

　　“每回打雷的時(shí)候，他都會躲進(jìn)我的懷里,?！彼趬簤旱奶臁?p>　　春雪和艾米拉跟了過來,。

　　“說出去絕對要被番邦恥笑,，他一個(gè)八尺男兒，堂堂的大陳皇帝,，居然會怕雷聲,，一旦聽到便會瑟縮一團(tuán)，像只貓兒一樣在你身上亂拱哈哈哈哈哈?！焙啺苍麻_懷大笑起來,，可笑著笑著，聲音忽然啞了,，再也笑不出聲。

　　一團(tuán)水滴落在她臉上,。

　　“下雨了,，娘娘，我們進(jìn)去吧,?！贝貉┘泵纹饌恪?p>　　簡安月推開她的手,，走進(jìn)了雨里,。

　　她仰起頭，迎面對著雨落下的方向,。

　　雨越下越大,，很快，她的臉上便濕潤一片,，幾行水痕順著花顏流下,。

　　風(fēng)雷無情，肆意叫囂著,。雨滴打在地上,，激起水聲一片。

　　簡安月閉上眼,，感受著臉上的溫?zé)?，混在雨中，很快的變成冰冷?p>　　因?yàn)樗拿?，周圍的人不都敢上前給她撐傘,。

　　忽然間，她聽到一派自然之聲中夾雜著其他的音調(diào),，是幾聲微弱的嗚咽,。

　　簡安月睜開眼，眾宮人立馬四處搜尋起來,。

　　“娘娘,，這里有條小狗！”小太監(jiān)福子眼尖,，扒開一個(gè)草垛,，喊道。

　　大家望過去，看到了它,。

　　小狗長得有些瘦,，渾身雪白，眼瞳墨綠,，還帶著未褪干凈的藍(lán)色,。它被雨水淋得濕透，毛發(fā)一綹一綹貼在身上,，和簡安月一樣,，她的頭發(fā)也是一條一條貼在臉上。

　　“哪里來的狗,？”

　　正當(dāng)福子準(zhǔn)備去抓小狗時(shí),，小狗忽然跳了起來，幾下蹦到簡安月腳邊,，鉆進(jìn)了她的裙底,，擠出一個(gè)小腦袋，抬頭來瞧她,。

　　一人一狗對上眼,。

　　幾個(gè)宮人驚慌失措，想要去抓走小狗,，可又不敢捏簡安月裙角,。

　　“罷了?！焙啺苍潞巴怂麄?，接著蹲下來，輕輕抱起了小狗,，望著它的眼睛,，“你可真會挑地方?！?p>　　小狗吐出帶著黑斑的小舌頭,，像是咧開嘴笑了。

　　“我宮里已經(jīng)許久沒有新訪客,，如今,，也只有你才肯來我宮里了?！焙啺苍螺p聲吐出這句,，接著帶著眾人回房。

　　一番清潔整理之后,，夜已經(jīng)深了,。

　　簡安月回到鳳塌,，瞧見艾米拉幾人圍在床邊。

　　“娘娘,，都怪我笨手笨腳,，讓這小毛物鉆上了塌?！贝貉M臉懊惱,，艾米拉則是努力去抓小白狗。

　　簡安月看見剛剛洗凈擦干的小白狗在角落亂穿,，故意等到艾米拉將要夠到它時(shí),，又靈活跑去另一邊，惹到對方氣惱,，它眼中露出孩童惡作劇得逞般的精光,。

　　簡安月不覺莞爾,，笑聲從唇間泄出,。

　　“很久沒聽見娘娘笑了?！贝貉┬闹邪档?。

　　她拉開艾米拉，任憑小白狗在床上蹦跶,。

　　不知怎的,，小白狗瞧見簡安月來了，立馬停止了調(diào)皮,，往枕頭旁靜靜一趴,，耷拉下耳朵，用兩只小眼睛盯著她,。

　　“今晚它跟我睡吧,。”

　　簡安月實(shí)在沒辦法拒絕它的眼神,。

　　待到春雪他們離開,，簡安月輕輕攬過小白狗，抱在了懷中,。

　　這時(shí),，她才發(fā)現(xiàn)，小白狗的右耳有一搓黑毛,。

　　她此時(shí)只穿了一件蟬翼紗,，雪肌凝脂，貼上小白狗的毛發(fā),。

　　小白狗躺在她胸口,，一動也不動,，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她的臉，不往其他地方亂飄,。

　　簡安月抬手,，用指尖給它梳理背上的毛，溫柔十分,。

　　“你從哪里來的呀,？”簡安月問它，她自然是沒有期待它會回答,。

　　可小白狗竟像聽懂了一般,，輕聲嗚咽了兩聲，抬頭往窗外點(diǎn)了點(diǎn),，好似在回應(yīng)她,。

　　“我昨晚做了一個(gè)夢，夢見那年,，風(fēng)歌金沙,，披甲初成的少年問我：你愿意成為陳朝唯一的皇后嗎？我當(dāng)時(shí)回答他說：我只想成為你唯一的心間人,?！?p>　　簡安月的灰藍(lán)瞳中有了一點(diǎn)光彩。

　　“我離開云鷹營,，跟著他來到了大陳,，他也沒有食言，真的廢除了三宮六院的儀制,，只留我一座鳳儀宮,。”

　　小白狗輕輕舔了舔她的下巴,。

　　“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正在紫薇苑吧,？應(yīng)該正躺在貴妃懷中，貴妃也像這般,，輕輕摸著他的背,，安撫他。五年了,，也難為他了,。”

　　簡安月摸摸小白狗的頭,。

　　“我不恨他,，也不會恨他。因?yàn)榕c我的少年在一起的這些年,，我很快樂,。也許這樣,，對我們彼此來說，都是最好的結(jié)果,。只是我想知道,，于他而言，我究竟算什么,？我們之間的一切又算什么,？”

　　小白狗微微昂起頭，將濡濕的鼻尖貼在她嘴唇上,，似是安慰她,。

　　簡安月順勢吻了小白狗的嘴一下。

　　毛茸茸的一團(tuán)像是受到極大刺激,，立馬撇開頭,，把頭埋進(jìn)被子里，一會又探出頭來偷偷看她,，頗具靈性,。

　　簡安月再次笑出來：“你也會害羞嗎？”

　　它申辯般嗚咽兩聲,，轉(zhuǎn)過頭閉上眼睛,。

　　“好夢,?！焙啺苍掠致湎螺p柔一吻。

　　過了一會,，等到小白狗睡著之后,，簡安月躡手躡腳爬下床。

　　她走到房間地毯上,，輕聲喊著：“牧云,，你在嗎？”

　　偌大的房中空蕩蕩的,，只有她一人,。

　　無人應(yīng)聲，只有窗外的驚雷回應(yīng)她,。

　　“牧云,，我知道你一直在，你出來陪我一會兒好不好,？”

　　窗外閃電突起,，光亮過后，一道黑影出現(xiàn)在她身后,，無聲無息,。

　　簡安月回頭,，看見了牧云。

　　他仍是一身黑衣,，玄鐵面具上,，只留一雙星眸，目光如炬,，靜靜地觀察著一切,。

　　她轉(zhuǎn)身，輕輕靠在了他的肩頭,。

　　牧云作為簡安月的暗衛(wèi),，需要時(shí)刻蟄伏在暗處守衛(wèi)，在她需要的時(shí)刻恰時(shí)現(xiàn)身,。

　　而此刻,，正是她需要他的時(shí)候。

　　牧云本想抽身,，可抬起的手最終還是放在了她微微蜷縮的背脊上,。

　　他是世間的一道影子，不能被發(fā)現(xiàn)的影子,。

　　可他也是簡安月此刻最后的一點(diǎn)庇護(hù),。

　　“對不起，是我越距,?？墒俏液美洹,！焙啺苍戮忂^勁來,，緩緩從牧云肩頭抽身。

　　他是受她哥哥指派來保護(hù)她的,，所以有時(shí)候簡安月會情不自禁,，將對哥哥的依賴，帶入對牧云的態(tài)度里,。

　　“世間真的有永恒之愛嗎,？”簡安月抬起頭，望著他問,。

　　“我相信它是存在的,。”

　　“那它在哪里,？我曾經(jīng)以為我找到了,，可是我錯(cuò)了?！?p>　　牧云沒有直接回答她,，只是將她肩上略微有些滑落的紗衣攏好,。

　　“小姐，還請?jiān)缧┬菹??！?p>　　聽著牧云低沉聲音里透出的涼意，簡安月有些恍惚,。

　　她轉(zhuǎn)身回到床上,，挨著睡熟的小白狗，徐徐閉上了眼,。

　　一個(gè)念頭在她心中漸漸清晰,。

　　“既是如此，我便自己找尋,，永恒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