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格外安靜,夏雨沉浸在這條荒無人煙的田間土路,,放眼望去,,被烈日暈染過的大地,已然沒了前段農(nóng)忙的氣息,,迎面而來,,除了遠方依稀的幾疊樹影,便是那接連幾片鮮綠的西瓜地,。
眼下農(nóng)地里,,麥子已然收割完畢,道路兩邊隨處可見暴露在田壟上一排排密集的麥茬,。從蘋果樹林出來,,一處孤零零的簡易房屋飄落在一望無際的田野上,那里便是夏雨新建沒多久的家,。
昨日雨勢瓢潑,,曬了一整日,猶見路邊野草里未蒸發(fā)的水珠,。夏雨原本輕快的腳步,,在看到那處模糊而又親切房屋后,腳步也變得沉重起來,,許是頭頂?shù)牧胰照?,又或是多年以后重溫這條早被歲月磨滅的小路,一股似真似幻的舊時記憶浮上心頭,,竟讓夏雨懷疑這世界是否真實了,。
所謂近鄉(xiāng)情怯,不管重生前還是高中后,,這條自大學后就消失的田間小道,,卻是夏雨好多年再未踏過,當然,,那在夏雨大學后就被拆掉的石棉瓦現(xiàn)在仍然堅挺的矗立著,,而那兩位至親,自張愛病了后,,夏雨也忘了到底多久未曾逢面,,是三年,還是五年?
“小雨,?今天咋回來這么早,!”
剛跳下小路,進入自家的田地,,西瓜地中央一個帶著草帽的婦人朝他喊了一聲,。
饒是夏雨有所準備,仍被前方那秀麗的身影所震驚,,愣了片刻,,他才應聲道:“哎,媽,今天是周五,,放學早,!”
他還想說些什么,眼眶卻有些發(fā)酸,。
“飯在鍋里,,你自己拿出來就可以吃,對了,,趕緊給媽回去弄點喝的過來,!”母親韓秋并沒有注意到夏雨古怪的神情,蹲在瓜秧間繼續(xù)忙作起來,。
“回吧,,天這么熱,太陽下山了涼涼了,,再弄也不遲呀,!”夏雨平復了心情,小心的跳過田地瓜蔓的空隙走上前,?!拔野帜兀四?”
“回啥回,,沒看再不收拾,瓜蔓就長荒了,,你爸剛回去喂豬了,!”夏母說著將脖間的毛巾取下,擦了擦被汗水打濕的臉頰,。
看著面前這個身形豐滿面容姣好的莊稼婦人,,再結(jié)合重生前那個瘦骨嶙峋似乎一陣風就能帶走的母親,夏雨心頭莫名觸動,。時間真是一把殺豬刀,,刀刀催人老。
也許因為父親的緣故,,大學后他那壓抑已久的情緒終于逆反,,隨之波及到母親韓秋身上,她的性子向來柔弱,,每次夏雨被父親收拾的時候,,除了無力的勸說便是一旁哭泣,對夏雨的庇護從來都是象征性居多,。從而使年少的夏雨更多體會了父親的威嚴與暴力,,而在扮演母親的角色上,說真的,,在夏雨內(nèi)心,,并沒有從中感受多少像樣的溫暖,。
當然,夏雨至始至終都沒有怪過她,,他也明白,,夫唱婦隨在更多時候,也是母親的不得已,,尤其遇到父親那樣強勢的男人,,明知兒子需要母愛的安慰,也只能無能為力,。因為一旦她從中阻撓,,可以預見,母親韓秋必然難以獨善其身,。
只是每每心灰意冷之際,,他只能孤獨的給自己打氣,渴望著快快長大,,好擺脫這可悲的宿命,。
“給你說話呢!媽渴了,,先回去把喝的拿來,!”母親催促的聲音襲來,夏雨答應一聲,,向地頭的家里走去,。
夏雨的家,原本在前方一公里左右的水仙村,,后來小學時,,夏雨爺爺過世后,便將房屋地基傳給了夏雨的二爸,。夏雨一家便從中搬了出來,,幾經(jīng)輾轉(zhuǎn),在遠離村子外的自家田地里落了根,,在這之后,,一家人很少回村里,而他也和村里那些同齡的孩子從此陌生了,。
沒多久,,夏雨遠遠聽見院里一群刺耳的豬叫聲和一個中氣十足的男人呵斥聲。
院子很大,,足有百十多平方,,進了院子,四周是一排圍墻而盤的豬圈,此時一群被分隔開的豬圈里,,探出一只只大小各異的豬頭,,嗷嗷的叫著。而在圈外,,一個身材中等卻健壯有力的男人,,正一手提著一桶幾乎要溢出的豬食,一手拿著木棍,,一邊驅(qū)趕著,,一邊將豬食順著外露的食槽傾倒著。
和剛剛重溫母親年輕面貌的親切不同,,再見到眼前青壯時期的父親,,饒是經(jīng)歷了三十多年閱歷的夏雨,在見證了這個男人從此時倔強暴躁再到后來的溫和遲暮,,仍然內(nèi)心一陣發(fā)怵,。
“爸!”夏雨終是喊了一聲,,目光游移不定,,遙遠的記憶和重生前的一幕幕高度重合下,夏雨忽然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這個又回到他年輕時的父親,,不去計較坦然面對,,還是該繼續(xù)懷有高度警惕和排斥?
此刻夏雨是矛盾的,前世他生活徹底獨立是在上大學時期,。而那段也是他和父親關系最僵的時候,,直到大學畢業(yè)兩三年后,他才和父親通了第一次電話,,那時他在省城長安剛扎穩(wěn)腳跟,當兩人再次見面,,已經(jīng)隔了近六個年頭,。
他生活過的并不好,一個人住在城中村里最差的環(huán)境,,父親不知從哪得知他的住處,,竟守在他住的那家租戶大門口,微弱的街道光影中,,當他看到幾乎蒼老了十多歲的父親抱著一麻袋農(nóng)家特產(chǎn)靠在門邊的臺階上凍得瑟瑟發(fā)抖時,,那一刻,他原本在心里發(fā)誓這輩子再不會原諒他的決定,,終于有所松動,。
西北的長安城冬夜寒風徹骨,那晚父親死活不進去過夜,他拉著父親在附近的土菜館簡單的吃了飯,,平生滴酒不沾的父親,,卻是主動點了一瓶二鍋頭,期間,,他也能感受到父親似乎想借著酒勁極力緩和一下兩人關系,,然而,最終還是頹然的嘆氣占了居多,。
那晚,,父親決意要走,不過在送他上出租車時,,父親最后說的那句話,,還是沖散了夏雨塵封多年的積怨。
“小雨,,爸對不起你,,小時候沒能好好對你,你要是還記恨的話,,爸這身體還能扛一扛,,你如果想還回去,爸隨時在家候著,!”
父子沒有解不開的仇,,世間親情無外如是。
“看什么看,,還不過來搭把手,,你個瓷錘子!”不出所料,,父親一如夏雨年輕時的樣子氣急敗壞道,。
聽到這熟悉的腔調(diào)和語氣,夏雨卻先莞爾,,而心頭那股畏懼的意味在父親夏久新開口那一刻,,也一并消匿于無形。
只是片刻,,夏雨止住嘴角的笑意,。
知父莫若兒,若是剛剛他的笑意被發(fā)現(xiàn),,不用想,,迎接夏雨多半是扔來的攪食棍。想必夏父覺得,,兒子此刻若笑得出來,,不管原因如何,,在這股刺眼的視覺沖擊下,一旦夏雨給不出滿意的答復,,作為父親的威嚴,,怎么也得先將兒子按在地上摩擦一頓。
“聽你媽說,,你數(shù)學??汲煽兛剂巳嗟诙?”夏久新并沒覺察到兒子的異樣,出聲詢問道,。
夏雨點了點頭,,昨天她順嘴跟母親提了一句,畢竟數(shù)學是班主任高陽教的,,并且昨天講臺上還被高陽夸贊了一番,,聽到父親這般問話,聯(lián)想今天發(fā)生的一幕,,不禁對數(shù)學和高陽這幾個字眼,,產(chǎn)生一股不知名的排斥和厭惡來。
見夏父還在盯著自己,,夏雨只得晦氣的點了點頭,。
“其他課呢?”
“都還行吧,!”夏雨心不在焉道,。
“啥叫還行?我看你又想挨打哩!還行是多少?你知道屋里為你學習操了多少心?看你那慫樣子,,一天吊兒郎當,,不好好念書,馬上就中考了,,要是連五中都考不上,,看我到時咋收拾你!”夏父恨鐵不成鋼道,,手里的棍子習慣性的在豬圈橫欄上磕了磕,,頓時,木棒上沾滿的食漬濺了夏雨一臉,。
夏雨用手拂了拂,理了理呼吸,,朝父親露出一個禮儀式的微笑道:“你放心,,考上五中肯定沒問題!”
夏父狐疑的瞥了瞥兒子,,還想再訓斥幾句,,又緩和道:“我放心有啥用,,學習是給你學,又不是給我學,,學好了,,以后才能有出息,知道不,!”
也許是夏雨剛剛那笑容太過另類,,接下來,兩人雖然沒有再繼續(xù)搭話,,但夏雨明顯感覺父親時不時的看向他,,即使他拿起水壺向院外走去時,也能察覺到父親目光中的怪異,,這倒令夏雨突然有種做賊心虛的錯覺,。
作者說0/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