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用完飯,洗漱過后換了一身輕便長袍坐在書房里,,他在案桌上展開一副宣紙,,用鎮(zhèn)紙鎮(zhèn)住,提筆點墨,,落筆運腕,,輕靈流逸,寫到一半?yún)s突然頓住,,毫筆一歪,,再也握不住,從他手中哐當?shù)袈?,墨跡迅速洇濕了一片,。
他握住右手手腕,腕骨處痛的如同蟲疽附骨,,手腕上的痛又遷出了頭上的痛,,一時竟也不知是哪個更痛,他伏在椅上喘著氣,,神經(jīng)一陣劇烈震蕩,,冷汗細細密密霎時就從額間滲出。
這陣總算熬了過去,,李昭看著自己嶙峋枯瘦的手腕呆愣了一會兒,,才將手放了開來,掩在袖子底下,。
近來的疼痛愈發(fā)明顯,,這病怕也是撐不了多久了。
他脫力的伏靠在太師椅上,,叫陳叔進來收拾一下濺灑出的墨水和破碎的碗碟。
陳叔進來一看到這情形,,便知他又犯病了,,忙把云梅花腦片燃上,拿了溫水替他擦干凈額頭上的汗,,扶著李昭半躺在軟榻上,,把靠枕墊在他腰后。
一切收拾妥當,,陳叔才回稟,,“棠公子又把人帶回來了,現(xiàn)下正在前廳坐著,,需要老奴請那小娘子回去嗎,?”
李昭抬頭往窗外望去,,夜空沉如濃墨,也不知何時又起了細雨,,無聲無息,,如濕漉漉的煙霧鋪天蓋地的籠來。
這雨這么下去,,也不知何時才能休,。
李昭闔上眼,“將后院東間的廂房掃出來讓她住一晚,,去給她送一些金創(chuàng)膏,,明早再與她幾兩銀子做盤纏,我們也算仁至義盡了,?!?p> 陳叔點頭答應(yīng),如此的確極好,。
陳叔關(guān)門出去布置,,李昭躺著床上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他眉心緊皺,,仿佛睡夢中也是思慮重重,,睡的極不安穩(wěn)。
東方既白,,晨曦甫一露面,,李昭便從無邊無際的黑色夢境中驚醒,夢中的一切如附骨之疽緊緊糾纏著他,,數(shù)年來一直擺脫不掉,。
他微微喘著氣,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隔夜的涼茶平緩情緒,,才坐了一會兒,陳叔就已經(jīng)打了水進來,,伺候他洗漱,。
“你最近都很早?!崩钫芽孔诖惭厣峡此?,身上的牙白睡衫松松垮垮,領(lǐng)口處露出的一片肌膚白到微微泛光,,一截纖細分明的鎖骨隱隱約約掩在白袍里,。
陳叔笑道,“殿下也是一樣啊,老奴是人老了,,少覺,,您該多睡睡,年輕人正是貪覺的時候,?!?p> 李昭細密長睫下凝墨一般的黑眸輕輕掃視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低頭不語,。
陳叔心下有些奇怪。
李昭穿戴整齊,,順手拿起藥囊開門準備出去,,不料一開門便見門口臺階下跪著一人。
院子里的梨樹開的正盛,,一簇簇密密匝匝,,云錦一般壓滿枝頭,輕風過處,,水青石地上鋪滿了一層薄薄的雪般的白梨花瓣,。
有幾朵梨花瓣落在她鴉色發(fā)髻上,白清如雪,。
這株梨樹似乎很有些年頭了,,他從住進來就一直未曾留心,這梨花占斷天下白,,壓盡人間花的美名原來不虛,。
李昭看了一會兒,才想起階下還跪著一人,,他想了一會兒,,開口問,“手上的傷好些了么,?”
晏歡歡叩頭,,“謝謝大人的藥膏?!?p> 李昭轉(zhuǎn)頭吩咐陳叔將人攙起,。
一路帶到側(cè)廳內(nèi)堂,晏歡歡低著腦袋僵直的立在一旁,,李昭舀了一碗粥讓陳叔端給她,見她只端著碗一動不動,,只好輕聲勸慰她,,“民以食為天,吃了飯才有力氣申冤?!?p> 晏歡歡抬起腦袋看他,,“大人是愿意幫我了?”
李昭沉默了一會兒,,拿起手中的筷子,,“且先用飯,食不言,?!?p> 晏歡歡眼睛徒然亮起來,生怕他反悔似的,,脖子一仰,,咕嘟咕嘟把粥灌了進去。
李昭無奈搖頭,。
一碗粥很快見底,,陳叔把空碗接過去放回籃子里,又給她拿了一些饅頭片,。
“這才什么時辰,,怎么你們一個個都吃上了?”
棠墨白伸著懶腰打著哈欠進來,,伸頭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撇撇嘴,咕噥道,,“怎么又是清粥小菜,,吃的我都沒力氣了?!?p> 陳叔忙道,,“中午我做紅燒肉,給公子打打牙祭,?!?p> 棠墨白拿起筷子歪著身子坐下,“這還差不多,?!?p> 李昭瞥一眼他,只見他狼吞虎咽風卷殘云,,很快一掃而空,,然后意猶未盡的抹抹嘴。
李昭放下筷子,,心中想著伙食上的預(yù)算以后還是要足一點,。
陳叔把碗筷收拾過去,,棠墨白打了一個飽嗝,往后一靠,,靠在椅背上,,舒舒服服的調(diào)了一下姿勢,接著朝李昭哀嘆,,“昨天可算折騰死我了,,你道這小姐兒本事大不大?她一路沖去東合巷,,往妓館跑,,等我追過去,人家已經(jīng)跟老鴇在談價格了,,還好我及時把她拉回來,!”
棠墨白拍著大腿,轉(zhuǎn)向晏歡歡,,“哎,,你說你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把自己…好端端一個漂亮小娘子糟踐到如此地步,?”
晏歡歡眼眶一紅,,跪下來,低著頭聲音細細小小的,,“大人說要有銀子才能為我申冤,,我…就把自己賣了,還能值幾個錢,?!?p> 棠墨白看一眼李昭,努努嘴,。
李昭轉(zhuǎn)著手中的藥囊,,神色淡淡,“起來說話吧,,我這里不是公堂,,我亦沒有官職,不用動不動就跪,?!?p> 李昭示意陳叔給她端了一張坐幾,讓她坐下,。
晏歡歡局促不安的坐著,,雙手放在膝蓋上,低垂著頭道,,“大人就容我說一說吧,,就當聽個故事也好,。”
“我家在眉縣,,我爹是衙門里的公人,家里還有幾畝薄田,,我娘身子不太好,,我一直在家里伺候她,數(shù)月前我去廟里祈福,,回來就發(fā)現(xiàn)我娘不見了,,我找我爹問,他說我娘跟人跑了,,還說半夜里他親眼看見,,追沒追上,我知道我娘,,她絕對不會做這種事,,可是我爹一口咬定,過了月余,,我爹續(xù)了一個弦,,那個女人還帶著一個與我差不多大的兒子,自從她進門,,家里就不安生,,對我亦是非打即罵,我爹從來不管,,一天夜里我起來出夜,,發(fā)現(xiàn)院子里有個人,我悄悄的過去,,發(fā)現(xiàn)居然是我爹在地里挖什么東西,,我等他走了,就過去看看,,想知道他做了什么勾當,,我當時只顧著看前面,沒有留心后面來人,,被人打了一記悶棍,,醒來后被人綁著扔在我家柴房里,他們見我醒來,,強給我灌了啞藥,,趁著黑夜把我賣到牙婆家?!?p> 李昭伸手支著額,,勉強聽完,,他此時頭疼的有些昏沉,習慣性捏了捏手中的青色藥囊,,借助藥香讓自己清醒了一點,。
他輕描淡寫的開口,“所以你要為誰申冤,,你母親,,還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