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步不讓 第8章 該來的遲早會來
裴擒虎大踏步地趕往莫入街,,如同迷途的旅人奔赴綠洲,。
李元芳的暗示,他已經(jīng)聽得很明白了,,這場陰謀里,,婉姐或許不是主使人,,但她一定是知情人。
所以,,在聯(lián)系不到組織同伴,,或者說堯天組織并不希望他過多涉足此事的情況下,他也只有去找婉姐問明究竟了,。
當他來到莫入街時,,只看到數(shù)不清的人,滿載著洶涌的情緒擠作一團,,擁擠的人群不但填滿了莫入街,,更綿延到了周遭的十余條街道上,,引起的混亂仿佛燎原的野火一般。而幾十個滿臉無奈的鴻臚寺探員,,則各自站在屋頂,、街角等地,勉強維持著秩序不進一步崩潰,。
人群自然是因為昨晚那場“為長安增添羞辱的一戰(zhàn)”而聚集,。婉姐為了這場決戰(zhàn)做了太多的宣傳,以至于當晚前來觀戰(zhàn)的人已經(jīng)遍及五湖四?!^戰(zhàn)的人越多,,憤怒的人自然也越多。
人們雖然找不到離奇失蹤,、缺席決戰(zhàn)的裴擒虎,,卻當然找得到莫入街的地下斗場。
有的人為了長安的尊嚴而來,,有的人為了慘死的三名鉆石高手而來,,有的人為了傾家蕩產(chǎn)的賭票而來,當然更多的人則是純粹湊熱鬧找樂子,。但無論如何,,當這些人聚在一起時,就仿佛隨時可能被引爆的火藥桶一般危險,。鴻臚寺的火鍋男們能放下碗筷,,也是因為事情到了火燒眉毛的地步,容不得他們輕忽,。
而在探員們的努力之下,,莫入街的混亂雖然一直沒有散去,但也沒有進一步醞釀生變,,人群的耐性終歸是有限的,,只要再堅持個半天時間,待他們餓了累了自然也就散了,。
可惜就在這個時候,,足以引爆火藥桶的火星來了。
裴擒虎趕到現(xiàn)場的時候,,并沒有意識到自己會引發(fā)多大的騷亂,,直到那洶涌的惡意,如同洪水沖垮堤壩,,他才明白,,并不是所有人都像金紡街的人那么好說話,自己現(xiàn)在已成了滿城之敵,。
外圍的人群最先發(fā)現(xiàn)了他,,一個高大壯碩的大媽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放聲高呼。
“是裴擒虎,!”
“那個逃兵,?他還有臉出現(xiàn)在這里!,?”
“怕是準備和斗場老板商量如何瓜分賭資吧?”
“別管那么多了,,既然老板不在,,抓住他讓他帶咱們?nèi)フ屹€場老板!”
“等等他好歹也是星耀拳師,,咱們這些人怎么抓他,?”
“怕什么,這里有鴻臚寺的探員,,那裴擒虎敢還手,,立馬就要被鴻臚寺的人拿去涮鍋!”
一個站在近處的探員聽得大驚失色,,連忙否認:“沒有沒有,,我們剛有兩個弟兄被他打得鼻青臉腫好不凄涼……”
“誒,那個探員大人說什么來著,?”
“說絕對把裴擒虎打得鼻青臉腫好不凄涼,!”
“好誒,探員大人給我們撐腰啦,,打死裴擒虎,!”
幾句話之間,莫入街的民憤就被轟然爆發(fā),,而裴擒虎對此實在有些措手不及,,好在人潮涌動的同時,忽然從裴擒虎身邊伸出一只手,,拽著他倏地沉入地下,。
下一刻,憤怒的民眾沖來,,卻只看到一片平整無暇的地面,,哪里還有裴擒虎的影子,最前面的人只覺得自己仿佛出現(xiàn)幻覺,,不由停下腳步,,而后面的人們卻看不清究竟,只一個勁兒向前推搡,。頓時人群發(fā)生嚴重的踩踏事故,,鴻臚寺的探員們不由連聲哀嘆,,紛紛匯聚過來,各顯神通驅散人群,,扶持傷者,。
——
與此同時,地下暗道中,,裴擒虎看著面前穿著黑色斗場制服,,戴著黑色面罩的瘦小漢子,點點頭道了聲謝,。
若沒有這位常駐賭場的秘術師開通地下暗道幫忙,,他想從容地從人群中脫身,還真不容易,。
秘術師則搖搖頭:“都是主人吩咐好的,。”
裴擒虎問道:“婉姐人呢,?”
“逃債去了,,這幾天都未必回得來?!?p> “逃債,?”這個答案讓裴擒虎感到驚訝卻又理所當然。
秘術師坦言道:“昨晚你沒能出戰(zhàn),,損失最大的就是主人,,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破產(chǎn)了?!?p> “抱歉,。”沉吟了一會兒后,,裴擒虎還是說了聲抱歉,,“我要見她?!?p> 秘術師說道:“主人說,,如果你聽了她的消息后,還能說一聲抱歉,,那就告知她的真實位置,,她現(xiàn)在無蹤巷?!?p> 裴擒虎聞言,,再度恍然:“原來她真的和書生是一對?”
秘術師笑了笑,,卻沒敢回應,,只是伸手拉開身旁的一個機關,,從地下密道中又開啟了一扇暗門,露出門后一條幽深的長廊,。
“從這里走會快一些,。”
裴擒虎驚訝不已:“她居然還修了通往無蹤巷的密道,?”
懷遠坊的四大斗場,,雖然處于同一坊市,但彼此間隔非常遙遠——若非如此,,也沒必要將斗場拆成四個了,。而在坊市之中開鑿一條不為人知的連接兩大斗場的密道,工程之復雜昂貴,,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不過,,想到婉姐這些年將莫入街斗場經(jīng)營得風生水起,、日進斗金;再想起她那奢靡揮霍的性子,,尤其是那金燦燦的猛虎像……這條密道似乎也變得合情合理起來,。
“那我容先告辭了?!?p> “祝您一路順風,。”秘術師一邊說,,一邊摘下面罩,,露出一張平平無奇的臉。
裴擒虎不由頓住腳步,,面露訝色,。
秘術師解釋道:“主人破產(chǎn)后,便解除了我和她之間的主從契約,,我為你指過路,,便是自由人了?!?p> “恭喜了,。”
“嗯,,這些年一直在斗場服侍左右,,也不知這自由的滋味究竟是好是壞,如果可以,,其實我寧肯繼續(xù)在主人手下做事,。所以,,祝您一路順風?!?p> 說完,,秘術師的身影就融化在黑暗中。
——
連接兩大斗場的密道綿延曲折,,裴擒虎一路行來,,不斷為這密道的能工巧思而驚嘆,它就如同一條隱秘而堅韌的蔓藤,,頑強地生長在懷遠坊那結構復雜的地下世界中,,又始終不為任何人所知。
這顯然是婉姐真正拿來保命的底牌,,是她最為走投無路時還能仰賴的后路,。而路的另一方則是妙手書生的主場,那個雖然三年沒有培養(yǎng)出星耀高手,,卻始終維持四大斗場的招牌不倒,,不為任何人輕忽怠慢的地方。
只是,,快要走完這條密道的時候,,裴擒虎忽然聞到了一股血腥的味道。
這讓他不由皺起眉頭,,渾身的肌肉也緊繃起來,。
多年歷練出的直覺發(fā)來了明確的警訊,這條密道的另一端,,已經(jīng)不再安全,。
裴擒虎沒有胡思亂想這份危險的緣由,只是默默提起戒備,,確保自己能夠及時應對任何變化,,同時腳下加快步伐,很快就來到密道的尾端,。
推開一扇輕輕垂下的卷簾門,,裴擒虎看到了一片溫暖的燈光,那是一個寬敞的廳堂,,也是血腥味的來源,。
他從門后一躍而出,從那似是而非的景象中判斷出這是妙手書生的書房——他做客無蹤巷時,,曾被書生接待到這里,。
身后遮蔽密道的卷簾門,實際上是一副從房頂垂到地板的書法,上好的宣紙上寫著正大光明四個字,,與其背后的密道相映成趣,。
只是屋中的景象,卻讓人趣不起來,。
無數(shù)道雜亂交錯的血跡,,將書房涂抹得一片狼藉,掛在四面墻壁上的書畫作品被粗暴地蹂躪成團團紙屑,,書生最為鐘愛的文房四寶已經(jīng)散落在地上,,然后被踐踏得支離破碎。
房間里發(fā)生過堪稱慘烈的戰(zhàn)斗,,而戰(zhàn)斗的結果也可謂一目了然——書生在自家主場里都甚至保不住他的寶貝,。
而就在此時,不遠處又傳來一陣刺耳的玻璃器皿的破碎聲,,以及一個女子的痛呼,。
裴擒虎輕輕吸了口氣,不由沉下面色,,因為他已經(jīng)聽出那是婉姐的聲音,。
他一步便邁出了書房,然而出門的瞬間,,門外一記剛勁有力的沖拳,便從側面轟向他的太陽穴,。原來門外正藏著危險的伏兵,,一個身軀比他還高上一頭的壯漢悄無聲息地隱匿在門旁,只帶裴擒虎出門,,便獰笑著打出致命的拳頭,。
但裴擒虎卻渾不在意身旁的威脅,仿佛漫不經(jīng)心地動了動肩膀,,顫抖了一下手肘,,身旁的壯漢就悄無聲息地倒飛出去,那副獰笑的表情上印著一只清晰的拳印,,整張臉孔都在拳印的鎮(zhèn)壓下塌陷下去,。
再一步,裴擒虎越過了這個重傷昏迷的伏兵,,來到隔壁的寶庫,,終于見到了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天劫拳師朱俊燊正站在房間正中,,那高大魁梧的身軀,,令整個寶庫都顯得狹小了三分,他面無表情地凝視著所在墻角的一對男女,仿佛獵手在檢視陷阱里的獵物,。
渾身浴血,、昏迷不醒的妙手書生,以及擋在他身前,,祭出最后一件保命機關——一只精致的水晶耳環(huán),,苦苦支撐的婉姐。
看到裴擒虎,,婉姐不由瞪大眼睛,,露出驚喜的神色,然而也就在此時,,她手中的防護機關忽然開始綻放裂紋,,而被耳環(huán)投射出來的無形護盾也隨之消解。
朱俊燊踏前半步,。
這半步踏出,,頓時地動山搖,仿佛他本人沒有移動,,移動的是整個世界,。
偌大的寶庫如同被巨獸以蠻力擠壓,四壁和天花板同時呈現(xiàn)蛛網(wǎng)一般的裂紋——而打造寶庫的卻是金石相融的秘制材質,!
踏步的余波尚且如此,,那么藉由踏步來借力轟出的正拳,自有山崩地裂之勢,。在婉姐護盾消解,,寶庫四壁綻裂的時候,仿佛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止這一拳,。
但就在朱俊燊踏步?jīng)_拳的瞬間,他的面前多了一個矯健的身影,,裴擒虎如鬼魅一般閃爍到他面前,,以幾乎一模一樣的姿勢,打出了一模一樣的正拳,!
兩拳相撞,,無形的波紋從中綻放,仿佛寶庫在這一刻被分割為陰陽兩界,,而朱俊燊同一時間皺起眉頭,,那龐大的身軀竟在拳壓之下迫不得已地向后退去。
這一次,,移動的不再是整片天地,,而是朱俊燊本人,!天劫拳師無往不利的正拳,被人以近乎同樣的方式正面破解,!
朱俊燊垂下目光,,看到自己那千錘百煉,堅逾金鐵的拳頭,,此時已經(jīng)皮開肉綻,,淌出血來。而另一邊,,裴擒虎緩緩收回拳頭,,除了骨節(jié)處有些發(fā)白,竟是毫發(fā)無損,!
然而明顯占據(jù)優(yōu)勢的裴擒虎,,卻沒有絲毫的樂觀情緒,剛剛那一拳的確是他占了優(yōu)勢,,但卻是取巧的優(yōu)勢,,他是恰好把握住了天劫之拳借力而未發(fā)的剎那,在朱俊燊的拳勢最薄弱的時候,,以最剛猛的虎拳將他轟了回去,。雙方雖然姿勢相近,發(fā)力方式卻大不相同,,裴擒虎以及之長攻敵之短,,自是在正面撞擊中大獲全勝。
但這大獲全勝的戰(zhàn)果,,卻不過是朱俊燊后退一步,,拳頭皮開肉綻而已。
這一拳之后,,裴擒虎心中已經(jīng)對朱俊燊的實力形成了輪廓,他果然比之前在斗場中完勝小廚娘阿水時表現(xiàn)的更強,,無論是千錘百煉的體魄,,還是那自由汲取天地之力的劫拳,都是生平罕見,。他敢放言打遍長安無敵手,,并非盲目自信。
若非朱詩瑤私下里對戰(zhàn)鄭力銘時,,大大方方地運用劫拳,,讓裴擒虎看出了一絲“破綻”,剛剛他想要攔下朱俊燊的踏步正拳,,也沒那么容易,。
而面對如此強敵,作為王牌的裴擒虎卻沒能及時出戰(zhàn),導致倉促間婉姐只能派出手下二流的高手迎敵,,結果也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朱俊燊一拳受挫,卻渾不在意,,他甩了甩手,,只見皮開肉綻的拳頭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如初。
“你可是遲到了太久了,?!?p> 裴擒虎說道:“你已經(jīng)贏得了想要的一切,何必再這么咄咄逼人,?”
“贏得一切,?”朱俊燊的目光中登時溢出憤怒,“你不妨問問身后那個女人,,我究竟贏得了什么?。俊?p> 裴擒虎沒有回頭去問婉姐,,因為他在朱俊燊的雙眼中,,只能看到憤怒與貪婪。這種人贏了什么輸了什么,,都不值得在意,。
朱俊燊見裴擒虎不予理會,便緊咬牙關,,目光越過裴擒虎,,瞪向婉姐。
“我最后問你一遍,,賭錢,,你交是不交!,?”
婉姐說道:“該認的賬,,一個子兒也不少,不該認的賬,,你殺了我也不會認,。那場賭斗里,我該付的早就付清了,,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把斗場轉手給了馬老板,,而賭盤以斗場的名義開立,債務自然隨產(chǎn)權轉移,。你贏的錢,,該找現(xiàn)在的主人去要了,。”
朱俊燊怒道:“你的那個斗場根本一文不值,!你早在開賽前就把斗場掏空了,,所有的員工、所有的資料,、所有的寶物,、所有的人脈關系,全都沒有留下,。這么一個空殼子,,你卻拿去給車行抵押借出巨款!然后你又將斗場重復抵押來開設賭盤,,現(xiàn)在馬老板血本無歸,,哪有錢給我?”
“呵呵,,馬老板自以為拿到地契和信物,,就能成為斗場的主人,進而染指斗場聯(lián)盟,,這種小孩子一樣的想法,,真是讓人哭笑不得啊?!?p> 朱俊燊質問道:“所以這終歸是你在使詐,!”
“使詐又如何?愿賭服輸,,可從沒說過不能使詐,。你們故意妨礙裴擒虎到場應戰(zhàn),又買通我的心腹,,不經(jīng)許可就找坊主去公證賭盤,,這難道就不是使詐?但是這些盤外招我全都應了下來,。裴擒虎到不了場,,我就讓三名鉆石高手替代應戰(zhàn),眼睜睜看著他們死在你拳下,!我明知這賭局本不該成立,卻還是將它執(zhí)行到底,。這就叫愿賭服輸,。”
婉姐這一番辯駁,,只讓朱俊燊咬牙切齒,,怒火逐漸高漲,,卻又無從發(fā)泄。
婉姐又說:“我承認,,我從一開始就對馬老板留了一手,,但是如果他能老老實實與我合作,那么決戰(zhàn)之后,,我和裴擒虎贏下守衛(wèi)長安的榮耀,,他則拿走此戰(zhàn)五成的實利,這是雙贏之局,??上醒蹮o珠,企圖染指不該染指的東西,,那最終竹籃打水,,也只能愿賭服輸了,畢竟借款契約上的名字終歸是馬老板親自簽的,,指印也是他親自按的,。倒是你,言必稱劫數(shù),,仿佛自己是多了不起的大人物,,本質上卻是輸了不認賬的小人?!?p> 話沒說完,,就聽寶庫外傳來一聲怒斥。
“胡說八道,!誰不認賬了,?明明是我哥大獲全勝,你使詐抵賴不認也就罷了,,還派人大肆污蔑我們,!”
說話間,朱詩瑤邁著靈動的步伐走進寶庫,,隨手便將一對重傷昏迷的男女丟到了裴擒虎腳下,。
婉姐見了那兩人,笑容頓時一斂,。
那兩人是她真正的心腹,,遠不是跟隨她七年就背叛的阿三可比,這些年來這兩人始終隱藏在影子里,,為婉姐去做那些最為隱秘的工作,,想不到卻被天劫的人就這么抓了出來!
朱詩瑤冷笑道:“哥,,現(xiàn)在很多地方的人都在謠傳說我們買通車行,,故意讓裴擒虎錯過決戰(zhàn),,以至于不戰(zhàn)而勝。這兩人被我抓到的時候,,正在和情報販子商議污蔑計劃,。要我說,和這些狡詐小人真沒什么可廢話的,,她不交錢,,那就把她身邊那個奸夫抓來逼她交!”
說完,,少女便轉頭看向裴擒虎,,先是咬牙怒瞪了他一眼,而后嘲笑道:“終于現(xiàn)身了,?藏頭烏龜當?shù)谜婧冒,。√澪抑斑€以為你是有真本事的高手,,結果卻只是個給爛人賣命的小人罷了,!”
裴擒虎默不作聲。
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
說這一切都是誤會,,說他本人也是從頭到尾都被蒙在鼓里?還是對朱詩瑤反唇相譏,,指責他們天劫的人卑鄙在先,?
又或者,問一問婉姐,,這場陰謀,,是從一開始就設計好的嗎?之前勸他出山時的那些慷慨陳詞,,都只是精心設計好的演技嗎,?
有太多的話想說,反而讓人一句話都不想說,。而且,,朱氏兄妹那咄咄逼人的態(tài)勢,也讓他懶得在此時多費唇舌,。
一整夜的奔走已經(jīng)很累了,,他現(xiàn)在能做的,只是默默地擋在婉姐和書生身前,,然后抬起拳頭,,釋放出積蓄已久的戰(zhàn)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