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日新是溫家堡的堡主,,他的愛好是沒完沒了地修指甲和皺眉深思。
只有在大旱和大澇之年,,他的眉頭才會舒展一兩天,。
他舒眉的時候不修指甲,而是說:“把所有租糧借糧的欠條都給我燒掉,?!?p> 因此溫日新也有個綽號,,叫做:大善人。
善人的溫家堡在大理點蒼山腳下,。
數(shù)十代前溫家曾是段家皇親,,所以堡中上下十七口人,除才六歲的溫小宇外,,所有人都是會武功的,。
溫日新全家十七口在大院里,圍著一張巨大的大理石圓桌團團而坐,。桌上堆的也是用大理石鏤雕的圓盤,,盤里盛著大大小小的月餅,還有煮熟了但沒剝皮的黃豆和花生,。
今天是農(nóng)歷八月十五,,中秋。
一家十六口人誰都沒動,,三十二只眼睛都盯著溫日新的手,。
溫日新的左手捏著一把很小很鋒利的牛角刀,皺著眉頭,,靜靜地修他的指甲,。
六歲的溫小宇突然說:“爺爺,你的大拇指很像一顆大花生,?!?p> 溫日新一愣,,看看溫小宇,,又看看自己的大拇指,然后拈起一顆花生仔細觀察,,最后說:“那就吃吧,。除了小宇,咱們明天只怕就都吃不到了,?!?p> 除溫小宇外所有人聽了這話都吃了一驚,十五只剛伸出的手又慢慢縮了回來,,疑惑不解地看著溫日新,。
溫日新卻仰頭看天。天上是白白大大圓圓的月亮,。
溫日新低下頭掃了眾人一眼,,說:“都不吃嗎?那也好,,你們這就去把各人稱手的兵器取了來吧,?!?p> 十五人就去取兵器。
溫小宇咽下一大口月餅,,見溫日新面前已經(jīng)擺了一排很小很鋒利的牛角刀,,就很奇怪地說:“爺爺,你要用這些刀來切最大的那個月餅嗎,?”
溫日新的眉頭突然就舒展了,,說:“不是?!?p> 取回兵刃的十五人落座后也很奇怪:堡主的眉頭怎么就舒展了呢,?溫小宇又說:“那爺爺你拿它們出來切什么呢?”
溫日新說:“要么切除那個大魔頭,,要么切除咱們溫家,。”
突然敞開著的院門口突然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
接著李然就像個淪落天涯的失意人那樣站在了門檻邊,,說:“那個小孩應該除外,他根本不會武功,,我不能把自己的規(guī)矩全都破了,。”
溫日新說:“我想也是,,因為他才剛剛會讀一本《心經(jīng)》,。”
李然說:“你怎么知道我今晚一定會來,?”
溫日新說:“你不知道我大理人早已皈依佛教,?世間的因果劫數(shù),又有什么是佛不知道的呢,?”
李然說:“我不懂佛法,。我只知道殺人?!?p> 嘆了一口氣后又說:“其實,,是我找上門來的,你完全可以做出和邱箏同樣的選擇,?!?p> 溫日新說:“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因為他家僅僅是長安邱家,,而我家卻是大理溫家堡,。至于佛法嘛,你遲早是會懂得的,?!?p> 溫小宇的目光不停地在李然和溫日新兩人身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這時突然說:“我明白了,你就是那個大魔頭,?!?p> 李然說:“大魔頭是別人叫出來的,其實我叫李然,?!?p> 溫小宇說:“這名字倒不錯,但你怎么會只知道殺人呢,?”
李然說:“這我也不知道,。”又對溫日新說,,“既然你們都準備好了,,那就開始吧?”
溫日新說:“讓我和小佛最后說幾句話,,咱們就可以開始了,。”
李然點了點頭,。
溫日新把溫小宇叫到身邊,,附耳說了幾句只有他爺孫倆才知道的話。
只見溫小宇先是驚恐,,然后把一雙小拳頭捏得緊緊的,,最后才面容不像個孩子樣地鎮(zhèn)定下來。
溫日新讓溫小宇坐回原座,,揮袖一拂,,所有的牛角小刀就被收回了袖中。然后起身,,對李然說:“對你,,溫某可就不講什么江湖道義了?!?p> 李然說:“當然用不著。這樣才痛快呢,。好在這院子很寬,,咱們到那邊去吧,不要誤傷了這個不會武功的小孩,?!?p> 溫日新說很好,就帶著全家十五個人跟在李然身后,,到了院子的另一角,,把李然團團圍住,。
背對著他們的溫小宇開始剝花生吃。
他吃得很慢,。倒不是身后乒乒乓乓的打斗聲影響了他的食欲,,而是因為只有每聽到一具人體倒地的沉悶的聲音,他才用盡全身力氣咬碎一?;ㄉ?,不嚼就咽了下去。
一粒,,兩?!綔匦∮钔滔碌谑;ㄉ椎臅r候,,身后都靜止了,。
于是他開始剝黃豆吃。
溫小宇吃黃豆吃得很快,。
他雙手不停地剝,,不停地送入口中,又不停地嚼碎了咽下去,,像是一輩子也沒吃過這么好吃的東西似的,,連李然踢踏踢踏地慢慢踱到他面前站了好久,他也似不知,,只埋頭專心吃豆,。
李然皺眉說:“喂,小孩,,你不知道你家里的人都死了嗎,?”
溫小宇抬起頭,說:“我知道,。這豆是新摘的,,很好吃。你坐啊,?!?p> 李然驚訝得像見冰塊著了火,他打量著溫小宇,,眉頭皺得更深,,說:“你知不知道是我殺了他們?”
溫小宇說:“當然知道,。但你別皺眉好不好,?我爺爺皺了一輩子眉,結(jié)果被你給殺了,?!?p> 李然說:“你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古怪的小孩,。”
溫小宇說:“等我長大了你就不會奇怪了,。你累了嗎,?吃個月餅吧,我們段家的豆沙月餅很好吃的,,我爺爺曾說當年大宋皇帝都百吃不厭呢,。”
李然就坐下來說:“好,,我嘗嘗大宋皇帝的口味,。”隨手抓了一個月餅吃下肚后,,又說:“果然好吃,。”
然后又抓起一個,。
這下輪到溫小宇驚訝了,。他說:“你就不怕我剛才在這些月餅里下了毒?你知不知道我們南疆的很多劇毒都是無色無味的,?”
李然說:“剛才你爺爺讓你下毒了嗎,?”
溫小宇說:“胡說!我爺爺他才不會呢,!”
李然說:“你們溫氏貴為大世家,,不會干這種下流勾當?!?p> 溫小宇像個大人似的神色肅然,,說:“多謝!”
李然把第二個月餅也吃了,,站起來說:“我要走了,。”
溫小宇說:“你要去哪兒,?”
李然說:“不知道,。我只知道要去殺人,殺會武功的人,?!?p> 溫小宇點了點頭。
李然長長地嘆了口氣,,神色突然黯淡下來,自言自語地說:“連溫日新一家十六人聯(lián)手也不夠我殺,,這天下還有誰殺起來才有意思呢,?唉……”
溫小宇強忍著淚水,,直等李然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大門外遠遠的月光下之后,他才飛奔過去,,使出吃奶的勁兒把兩扇大門關上,,然后撲到那十六具橫七豎八的尸堆里,嚎啕大哭起來,。
中秋的月亮依然又大又白,。
快半夜的時候,溫小宇的嗓子哭啞了,,眼睛也哭腫了,。
他用紅腫的眼睛一一掃視尸體,才發(fā)現(xiàn)爹,、娘,、叔、嬸,、姨,、姑們十五個人的眉心,都深深插著一把牛角小刀,,只露出不足半寸的牛角刀柄在外,,看上去像每個人都在同一位置長出了短短的黑色犄角。
只有爺爺溫日新的眉心是紅白相間的一道不長的劍傷,,紅的是血,,白的是腦漿,但溢出來的都不多,。
十六個人的樣子都還算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