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球隊的成員騎乘著機關獸,,在場上各展其能,,有時候熱門隊伍之間的比拼,前排的一票簡直萬金難求,。
“……這是最后沒有辦法的辦法,!”
上官無奈的嘆道:“太白兄,麻煩不要搞錯重點,,再說了,,真要到了那一步,每個競爭者各出一支馬球隊,,難道你們便湊的出來么,?對了,馬球比賽可不準拔劍嚇唬人的,?!?p> 李白默默的收起了自告奮勇的手。
裝作無事發(fā)生,。
“咳咳,,所以,上官你覺得盧公會在自己壽辰的時候有所動作,?”
“必然如此,。”
上官端起茶杯,,向樓下看去:“不然又如何會弄出這么大陣仗來呢,?你看樓下,剛剛那個被盧公親自接進來的胖子,,是當今的國子祭酒……上一個是宮中的黃門侍郎,。平日里曲江坊的熟面孔這里也不少呢。
看這陣仗,,今日盧公一定有什么了不得的杰作要展示登場了啊,。太白兄你不是參與過么,?如有什么內(nèi)情,可否透露一二,?”
“每天就是劈柴和看火算不算,?機關師的那一套,我完全不懂啊,?!?p> 李白捏著下巴,一片茫然,。
就算現(xiàn)在放倆軸承在他跟前,,他也完全分不出哪個是哪個。
上官要問他劍法詩文他倒是能說個頭頭是道,,要問這個,,他可抓瞎了……
就在兩人談話之間,樓下卻傳來了一陣喧囂,。
在九霄館的大門之前,,一排奢華惹眼的機關馬車在眾人的驚呼之中緩緩駛來,那馬車之上碩大的饕餮紋看的路人一陣眼熱,。
長安城里最豪華最奢侈最酷炫,,同時也是最尊貴的機關馬車!
限量一百臺,,每一輛售價都在萬金之上,,等閑人就算有了錢也別想買到,如今連預定都已經(jīng)排到了十年之后……
但李白好奇的是:長安城里最普遍的木牛流馬只不過百金一只,,軌道奚車這樣的便民通行之物月票只要一金便可,。
為何還有人會工于心計的將一個代步的東西鼓吹到萬金以上呢?
是喜歡它所代表的精致之美,?
還是說,,喜歡它所代表的權勢與錢財?
“這可麻煩了啊,?!鄙瞎佥p嘆。
“怎么了,?”李白問,。
上官抬手,指向了馬車之上的雙魚圖騰:“鯉魚紋,,是李氏的貴胄到場了,說不定是個親王,!”
“親王來捧場,,難道不是好事兒么,?”
李白。有些不解:“堂堂貴胄之尊,,總不至于在一個老人家過壽的時候過來搞事情吧,?”
上官搖頭。
“麻煩的不是他,,是他來這里代表的意義,。”上官嘆息,,“這一次坊主之爭的背后,,說不定又要涉及到更高的層面……你行走天下,聽說過李氏時期的行事風格吧……”
高層的陰暗廝殺,,可遠比街頭間或江湖上的紛爭要復雜和骯臟,。
他知曉李白看不慣這些東西,也并沒有多說什么,。
而在樓下,,盧道玄已經(jīng)匆匆迎上,躬身行禮:“竟然是伯卿君大駕光臨,,老朽何其有幸,。”
被稱為伯卿君的人,,是一個約莫四十余歲上中年男人,,雙鬢斑駁,臉色蒼白,,似有宿疾,,微微咳嗽了兩聲之后,并沒有露出什么笑容,。
只是垂眸的瞥了身旁垂首的老人一眼,。
“今日出門閑暇散心而已,有熱鬧可看再好不過,?!崩畈漭p聲問:“既然已經(jīng)功成名就,何必蹚這一趟渾水呢,,道玄公,?”
“如鯁在喉,不吐不快,,事到臨頭,,不得不為。”
盧道玄平靜的回答:“如是而已,?!?p> “好個不得不為?!?p> 李伯卿頷首,,似是了然:“那就好自為之吧?!?p> 他甩了甩袖子,,越過了身旁的老人,走向了樓上,。隨從們魚貫而入,,從盧道玄的兩側穿過,宛如海浪那樣,。
越過礁石,。
只有盧道玄還站在原地,許久沒有說話,。
“盧公……”荀青擔憂的看過來,,伸手想要扶住他,卻發(fā)現(xiàn)老人的手臂堅毅如鐵,,未曾有絲毫的搖晃,。
“我還沒老到站不起來呢,阿青,?!?p> 盧道玄搖頭,凝視著往來的街道,,許久,,忽然說:“既然貴客們都已經(jīng)來了,那就開始吧,?!?p> 他回過頭,撐著拐杖,,一步步穿過了喧囂的大堂:“總要讓人見識一下,,這一把老朽殘軀里,還有多少骨氣……”
在樓上,,喝茶的李白和上官忽然聽到下面的喧囂聲迅速的消散,,到最后,竟然一片寂靜,。
舞樂絲竹的聲音消失不見,。
落針可聞,。
只有侍從們端著瓜果和茶水往來侍奉,衣袖摩擦的輕柔聲響,。
應該今日的主角已經(jīng)走到了臺上,。
并未曾依仗那一張陪伴多年的機關椅,也沒有撐著拐杖,,甚至拒絕了弟子們的攙扶,那個不良于行的老人懷抱著籠罩在絲綢之下的寶物,,一步步的靠著自己的力量走到臺上,。
瞬息間,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老朽今年六十有九,,生于卑賤,未想到有朝一日能夠名揚長安,,有所建樹,。”
盧道玄抬頭,,淡淡的說道:“雖然有一點微薄成就,,卻不足掛齒,本以為能這樣就此聊度殘生,,卻沒想到這一副殘軀還能再派的上用場,。
今日眾位貴賓齊聚一堂,為我一個糟老頭子慶祝壽辰,,此番厚意無以為報,,就讓老朽在此為眾位演奏一曲吧……”
當盧道玄小心翼翼的將懷中的布帛揭開時候,不論是臺下還是樓上的人都忍不住伸出脖子,,仔細探看,。
可伴隨著他的話語,那宛如珍寶一般被捧在懷中的東西也終于展露真容,。
令人不可置信的是,,那并不是什么由盧道玄所精心打造的機關,而是一具普通的琵琶,。
就仿佛歷經(jīng)滄桑一樣,,上面的漆色龜裂,已經(jīng)有了不少剝落,,可是卻在精心的養(yǎng)護和保管之下,,未曾有任何破碎和殘缺的痕跡。
當盧道玄伸手輕撫的時候,,便有清脆的琵琶聲擴散,,令人目瞪口呆,。
就好像,只是一個老翁準備為諸位賀壽的嘉賓鼓琴助興一般,,并沒有提及的野心,,也沒有打算攙和什么坊主的競爭。
李白啞然:“盧公會彈琵琶,?”
旁邊,,黎鄉(xiāng)微微頷首:“我的琵琶就是盧公啟蒙的,可惜我目不能視,,沒有成為盧公弟子的福分,,只能學到一點糟粕賴以為生?!?p> 眼見黎鄉(xiāng)竟然這么說,,李白一時間竟然也無法分辨,他究竟是在自謙,,還是盧公的琵琶造詣真的有如此精妙,。
可不等他仔細思索,寂靜中,,便有鏗鏘之聲從樓下擴散開來,。
將這瞠目結舌的寂靜所撕裂了。
李白下意識的,,挺直了身體,,瞪大了眼睛,感受到了如芒在背的可怕壓力,??諝庀袷悄Y了一樣,梗塞在肺腑之中,,難以呼吸,。
當那個從來佝僂的老人緩緩挺直背脊的時候,所有人才發(fā)現(xiàn),,盧道玄竟然如此高大,。
披著黑衣的老人竟然高達九尺,宛如一座白發(fā)蒼蒼的山,,巋然不動,,自上而下的俯瞰,眼眸就自渾濁變得清亮,。
鋒銳而睥睨,。
不可一世。
兩道斜飛入鬢的眉毛挑起時,,面孔就莊嚴的宛如寺廟中的造像那樣,,嗔怒威嚴,,冷厲的俯瞰,如鐵的氣魄壓在了人的心頭,,令人無法呼吸,。
在這一瞬間,仿佛有什么無形的力量充斥了整個九霄館,,覆蓋了每一寸空間,,環(huán)繞著枯瘦的老人,令人恍惚中忍不住想要退避,。
無法抵御那樣熾熱的視線,。
李白下意識的按住了劍柄,手指興奮的顫抖,。
倘若盧公沒有成為機關師,而是修習劍術的話,,也一定能夠成為不世出的絕頂高手吧,!
這一份自高山之巔睥睨天下的氣魄,何其可貴,,又何其可怖,!
就在那一瞬間,疾風驟雨,,雷霆霹靂擴散,。
伴隨著老人十指的撥弄,銅與鋼所打造的琵琶錚然作響,,鐵弦嗡動,,令剝落的漆色上所描繪的天人也為之起舞。
衰朽的琵琶轟然做聲,,恰似喜怒無常的暴雨那樣,,灑下一串刺耳而高亢的旋律,撼動著每一個人的呼吸,,令人心旌搖曳,,不能自持。
劈碎佛陀,,焚燒造像,,打碎琉璃。
那急促的旋律中包含著五蘊沸騰的悲涼和生老病死的凄苦,,沉甸甸的壓在所有人的心頭,,可老者的雙眸卻越發(fā)的閃亮,宛如要煥發(fā)光芒,,熾熱的令人不可直視,。
“我所思兮在太山,。”
白發(fā)蒼蒼的老人勾起嘴角,,輕蔑的俯瞰著糾纏一生的苦難,,沙啞的唱著古老的歌謠:“欲往從之梁父艱,側身東望涕沾翰,。美人贈我金錯刀,,何以報之英瓊瑤。
路遠莫致倚逍遙,,何為懷憂心煩勞,!”
將狂風暴雨撕裂,踩著那些纏身的苦楚,,那低沉而豪邁的歌聲如烈火一般,,仿佛熊熊燃燒。
低沉的鼓聲迸發(fā),。
所有人驟然色變,,因為腳下的樓閣在顫動,因為那巨響就在耳邊迸發(fā),,無數(shù)低沉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就化為了讓人瞠目結舌的低沉節(jié)奏。
此刻,,九霄館竟然在顫抖,,在數(shù)不清的整齊踐踏之下。
當環(huán)顧四周時,,所有人才發(fā)現(xiàn),,那鼓聲的來處,源自于身旁之人的頓足,!
就在九霄館之中,,此時此刻,那些站在角落中無人在意的侍從們,,那些行走在席間奉上瓜果的招待們,,此刻竟然都齊齊踏前一步。
頓足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就化作了雷鳴,,敲打在了每個人的心頭!
“我所思兮在桂林,?!?p> 而在鏗鏘的琵琶聲中,那老人沉聲再唱:“欲往從之湘水深,,側身南望涕沾襟,。美人贈我琴瑯玕,,何以報之雙玉盤。
路遠莫致倚惆悵,,何為懷憂心煩傷,!”
暴雨降臨。
無數(shù)清脆的合掌匯聚在一處,,形成了吞沒一切的潮聲,,此起彼伏。
那些樸實低調的仆從和美貌驚人的歌姬們,,再度向前一步,,灰色的袖擺與絢爛的羽衣一同飄飛在空中,宛如飛鳥展開雙翼,。
在琵琶聲的引導之下,,追隨著歌聲,翩然起舞,,在每一位賓客的眼前飛掠回旋,。磅礴的歌聲宛如將無形的力量灌入了他們的軀殼,展露出了截然不同剛健與柔媚之美,。
難以想象,整個長安竟然有如此眾多的善舞之人,。
今日的盧道玄究竟耗費了多少財富,,傾注了多少心血,才搜羅調教出了如此眾多的舞者與歌姬呢,?
竟然如此別出心裁的將他們隱藏在自己的耳目之旁,,自始至終,無一人察覺,。
可當他們起舞的時候,,仿佛乾坤也隨之扭轉,大地也跟著那或豪邁或輕柔的舞姿而回旋,。目眩神迷,,宛如來到仙境一般,難以形容著這遮蔽一切的奢靡與美好,。
“我所思兮在漢陽,!”
盧道玄抬起眼瞳,縱聲長歌:“欲往從之隴阪長,,側身西望涕沾裳,。美人贈我貂襜褕,何以報之明月珠,。
路遠莫致倚踟躕,,何為懷憂心煩紆,!”
瞬息間,裂帛之聲不絕于耳,。
恰如掙脫了枷鎖那樣,,不斷的破裂聲從眾人的耳邊響起,李白想要拔劍,,可很快就察覺到,,那是絲綢和布帛破裂的聲響。
來自他面前那起舞的歌姬,,窈窕的美人扭動腰肢,,雙足輕靈的踩踏在那不足一張寬的扶手圍欄之上,跳躍回旋,。
當羽衣和霓裳隨著她的揮灑而飛起時,,所展露出的卻不是乍泄的春光。
而是……銅鐵一般的色彩,!
李白呆滯在原地,,瞪大了眼睛,幾乎以為自己產(chǎn)生了幻覺,??伤腥说母吆艉腕@叫都證明了他的判斷沒有出錯。
當琵琶的聲音奏響,,舞蹈的歌姬們自羅袖與霓裳中抬起雙臂,,便展露出了驚心動魄的美。
——機械之美,!
當以紅妝和膠皮覆蓋的面目抬起,,摘下面紗,描繪著金紋的眼眉之間便浮現(xiàn)出鐵色的質感,。
當她們以這背離想象的夸張姿態(tài)齊舞時,,便令人忘記了呼吸。
此時此刻,,李白哪里還不明白呢,?
這便是盧道玄所準備的機關杰作,整個九霄館上下,,除了賓客之外,,所有的門迎、仆從,、歌者,、舞姬,竟然全部都是他所打造而成的機關人!
可那步伐與神態(tài),、笑容與悲愁,,卻和常人無二,當她們的眼眸流轉時,,便有著難以言喻的動人風情,。
從來未曾有如此同人相像的機關之人。
尋常的機關傀儡哪怕再怎么酷似真人,,也只會總有些微的呆板和遲滯,。
可當如今,這些機關人起舞歌唱的時候,,卻令人感覺莊嚴而圣潔,,宛如天人在云端舞蹈一般,虛無縹緲,,難以琢磨,。
美得驚心動魄。
從開始到現(xiàn)在,,竟然沒有一個人分辨的出他們的真正面目,!
而更令人震驚的,乃是這龐大的規(guī)模,。
數(shù)十,,成百,還是上千,?
觸目所見,,乃是九霄館那華麗而奢靡的裝飾,而側耳聽聞,,便有豪邁而蒼勁的歌聲,鼻中所嗅的乃是馥郁柔和的熏香,,伸手觸碰,,便能夠接住從空中落下的羽衣和霓裳。
從未曾有機關師能夠同時操縱如此規(guī)模眾多的機關傀儡,。
也從來沒有人能夠令死物一般的機關得到魂魄,,如活人一般的如此輕靈起舞。
那沉醉與琵琶和歌唱之中的老者,,在此刻仿佛有百手千眼萬指,,如佛陀展開雙臂,看著整個世界在懷中起舞,。
一切都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這才是足夠令整個長安為之震驚,甚至有史以來絕無僅有的杰作,!今日過后,,將再沒有人不知盧道玄的名諱,,而長安城中機關師的排名,也將再無懸念,!
短暫的遲滯之后,,雅閣的珠簾被掀開,在隨從的拱衛(wèi)之下,,面無表情的伯卿君拂袖而去,。
可是已經(jīng)沒人在乎這位貴胄的動向。
只有歡呼聲,。
無數(shù)人的歡呼聲自這九霄館之中迸發(fā),,瞪大眼睛,狂熱的鼓手和歡呼,,為這從未曾想象的奇景與美所驚嘆,。
可那老人仿佛卻對這既定的結果此沒有絲毫的自豪和喜悅。
就好像凝視著那些看不見的敵人那樣,,決心如鐵,。
“我所思兮在雁門——”
盧道玄的手中琵琶的鏗鏘之音再度迸發(fā),“欲往從之雪雰雰,,側身北望涕沾巾,。美人贈我錦繡段,何以報之青玉案,!”
那錯落的琵琶聲如疾風驟雨,,自他手中回旋,宛如漆黑的云升上天空,,裹挾著憤怒的電光,,充斥所有。
令美人之舞彰顯狂亂,,傀儡之歌宛如雷鳴,。
沙啞的長歌仿佛要撕裂這古老的城池,重新開辟一切,。
“——路遠莫致倚增嘆,,何為懷憂心煩惋!
李白屏住了呼吸,。
瞪大眼睛,,沒有眨眼,不愿錯過每一個瞬間,,近乎貪婪的凝視著這一切,。
在這一瞬間,他自眼前的金鐵之中,感受到了某種莫大的意志充斥在其中,,某種自苦痛和絕望中所鍛造出的力量,,自老人的旋律之間揮灑,砸碎束縛,,打破枷鎖,,要重新奠定萬物的基礎。
這才是真正令他驚羨而敬畏的東西,。
倘若以此決心揮灑鋼鐵,,那么就將無堅不摧,要將一切阻攔在前方的東西毀滅了再毀,。若是以這樣的精神把持劍術,,那么世間萬物都將在那壯烈而洶涌的意志之前俯首。
只是,,不知為何,,在這令人震撼的演奏中,他卻傾聽到了一個‘雜音’,。
下意識的,,皺起了眉頭。
那并非是演奏的缺陷或者疏漏,,更像是,,在一架宏偉而龐大的機關之中摻入了石子,令順暢的運行里出現(xiàn)了不協(xié)的停頓,。
一個小小的缺口,。
而當他低頭俯瞰,循著直覺望向下方舞動的傀儡時,,便仿佛看到了一個黯淡的影子,。
好像幻覺一樣,在無數(shù)飄揚的霓裳和機關之間,,一個飄忽的輪廓浮現(xiàn),,但是仔細看,卻看不清晰,。當李白的目光想要捕捉時,又迅速的消散在交錯的身影之后,。
可很快,,又再一次出現(xiàn)……
再一次的,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