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紅霞飛,
寒冬臘月盼兒歸,。
遙聞山間車鳴聲,,
院前老婦幾眸回。
————
時至年關,,夜幕將至,。
東新鄉(xiāng)是川蜀省關江縣的一個較為落后的小鄉(xiāng)村。
鄉(xiāng)村中為數不多的老村民們,大多都來到屋前壩子里,,或是坐著竹凳上抽著沒有過濾煙頭的手工卷煙,;或是捧著碗筷蹲著吃飯。
這些村民們的目光,,都時不時的投向不遠處的那條鄉(xiāng)間水泥路,。
雖然他們的眼睛看得已經不那么清楚,但每一次村莊后方響起的車鳴聲,,都能讓這些飽經風霜的村民,,眼中閃過一絲激動。
因為那些在外打工或求學的后輩們,,已經開始分批次的陸續(xù)回村,。
一輛駛進鐵爐溝村的末班公交車,剛駛入村子的上坡不久,。車上一名高高瘦瘦帶著鴨舌帽的男子站起身說道:
“咳咳~師傅,,前頭岔路口剎一腳!”
又過了大約一分鐘,,男子背著個巨大的背包下車,,手里拖著行李箱往那條一直向上的岔路走去。
軟弱無力的拖著行李箱,,男子雖然穿著非常保暖的羽絨服,,卻顯得異常的消瘦,身后的影子在落幕的夕陽照射下被無盡的拉長,,仿佛直通地獄,。
男子叫李灶塵,今年二十七歲,,計算機專業(yè)畢業(yè)后到大城市深市工作,職業(yè)碼農,。
長達四年多的每日每夜加班,,接項目趕進度,錢掙到不少,,已經足夠全款在縣城里買套三室一廳的房子,。
可上天總會在你對生活充滿希望的時候,狠狠的給你一個大耳巴子,。
就在三天前,,他所在的公司在深市某四星級酒店的年歡晚宴上,李灶塵感覺腹部極度不適,,去衛(wèi)生間后發(fā)現出血,。
他本以為是來自川蜀的自己平常吃得太辣,所以導致痔瘡發(fā)了。
當晚到了醫(yī)院檢查,,結果被告知他的身體已經垮了,。
肝癌末期!
李灶塵當時一臉不可置信的再三跟醫(yī)生確認:
是不是醫(yī)院拿錯了報告單,?
或者驗錯了血,?
又或者醫(yī)院的系統出現BUG了?
次日又到深市最大的醫(yī)院檢查,,結果還是一樣,。
年僅二十七歲的他,因為長期熬夜,,居然得了肝癌,,還是晚期沒得治的那種!
主治醫(yī)生的建議是不要放棄治療,,做完手術堅持吃藥,,病魔是有一定幾率能戰(zhàn)勝的。
可李灶塵卻并不這么想,,當他得知自己只剩下三個月左右的生命時,,第一時間想到便是老家的父母和爺爺。
他是超生的,,前面還有個姐姐,,叫李惠,他爸媽都已經將近六十了,。
若是他選擇治療,,最后卻又無力回天的話,那他人走了,,就只會給家里留下一屁股的外債,。
所以他毅然決然的辭職,帶著這幾年攢下來的四十余萬存款,,回到了老家,。
死,也不能死在他鄉(xiāng),。
......
大概是因為病情的緣故,,李灶塵走了半個多小時才到鐵路溝村口,前面再拐個彎不到三十米,,就能到家門口,,可他卻停了下來。
從兜里掏出一小藥瓶,,吞下一顆止痛藥不久,,他的臉色好了許多,身體已經沒那么痛苦。
深吸一口氣后,,走向家門,。
臉上擠出一絲笑容的用盡全力喊道:“爸~媽,我回來了,!”
不多時,。
滿頭白發(fā),身上還系著烏漆麻黑圍兜的老媽從東邊的廚房沖到壩子里,,滿臉激動之色的望著李灶塵,。
隨后小跑著沖向他,又回頭大喊道:“牛兒~快點出來幫忙提東西,,兒子回來咯,。”
李灶塵走上前笑道:“媽,,沒事的,,我自己提得動?!?p> 秦彩蘭笑著上前,,見李灶塵臉色身體消瘦,臉色蠟黃,,頓時眉頭卻又皺得像個麻花兒一樣,,有些生氣的說道:
“你怎么這么瘦了?臉上氣色也不好,,不是喊你每天多吃點吃好點嘛,!你工資還可以的嘛,是不是每個月給我們寄了錢,,你自己沒得錢用了,?”
李灶塵眼底閃過一絲猶豫,不會很快便笑道:“媽,,不是的,,年底工作忙嘛,趕了一天的車回來又累,,氣色能好到哪里去哦?!?p> 他不打算現在就告訴爸媽,,他活不到明年立夏的事情。
“走走走~我下午就殺好了雞,,晚上吃酸蘿卜雞,,還洗了塊臘排骨,你晚上多吃兩碗,吃完好好休息一哈,?!鼻夭侍m一聽便釋然沒再計較,臉上再度換上喜悅的笑容,。
“好,!要得~媽?!?p> ......
次日,。
李灶塵感覺很累,還在睡覺,。
李爸李媽一早便去趕集了,,昨晚上他們就說去買過年的食材、糖果和飲料之類的,。
今天,,已經是小年臘月二十三。
李灶塵是被一個電話吵醒的,,打電話來的是某東快遞派送員,。
因為馬上年關快遞可能停運放假,所以李灶塵回家前就在網上買好一些東西,。
“你好,,李先生是嗎?請問你現在在家嗎,?你購買的家電已經送到東新鄉(xiāng)站點,,可以安排配送咯,要是現在過去,,我好叫安裝師傅一起過來,,免得多跑一趟?!?p> “嗯,,在家,送過來吧,!”
掛完電話,,李灶塵看了看時間,才早上八點,,洗漱后下樓,,灶房里還溫著昨天晚上的飯。
平常爸媽他們要干活,,早上一般都不吃面,,都是吃米飯,。
久而久之習慣了,每天早上也吃米飯,。
吃完早飯,,李灶塵來到院子打量著他家的這棟樓,昨天晚上他實在是太累太乏力,,吃完便睡下了,,也沒來得及看看家里里外外的變化。
李灶塵的家是一棟三層小樓,,七年前他姐姐出嫁前才翻修的,,外墻還貼了瓷磚,所以房子不算舊,。
外面看是可以,,但家里面卻不怎么樣,地板和墻面都沒有貼瓷磚或者刷漆,,全是水泥本色,。
一番查看后發(fā)現跟兩年前一樣什么都沒變,倒是屋頂不知道什么時候加裝了雨棚,,李灶塵記得老爸打電話跟他說過這事兒,,是去年夏天漏水太嚴重的緣故。
關江縣所在的地區(qū)屬于盆地區(qū),,雨水都很集中且非??植溃袝r候大雨能下足足三天,,而有時候又會連續(xù)晴一個多月,。
過了沒多久,一輛印有某東廣告詞的小型貨車,,響著鳴笛駛入村子,,最終停在李灶塵的院子邊上。
李灶塵接到電話后便從包里拿出一包沒拆封的玉溪,,走到院子外給下車正搬空調,、洗衣機和冰柜等家電的三位師傅散煙。
雖然是包安裝的,,但人情世故還是不能少,。
有時候主動遞上去的一根煙就能少很多麻煩。
大概是因為車鳴聲響起的緣故,,不遠處的鄰居家走出一個瘸腳的老人,,手里夾著根煙站在他家院子前喊道:
“喲~灶娃兒什么時候回來的?回來了也不來找家昌家盛他們玩呀,!”
“誒~黃叔叔,,昨晚上才剛到的,睡一覺才起來,。叔你等下~”李灶塵笑著又進屋拿了兩包煙送過去,。
一番簡單的聊天后,得知兩個兒時的小伙伴今天正好出席去了,。家里還有人,,所以就沒多說。
————
裝空調,、調試電視熱水器等,,大半個上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
李爸李媽一回到家,,看到家里的新冰柜,,液晶電視和洗衣機等,就開始數落李灶塵亂花錢什么的,。
李灶塵保持笑容也不反駁,,他怕自己說著說著會不爭氣的流淚,因為這些都是他打算在他離世前給爸媽準備的,。
爸媽一輩子節(jié)儉慣了,,能用材火燒水,就絕不會用燒水壺,。
以前一直說買,,可爸媽不同意,說有錢了自己留著買房子娶媳婦兒,。
現在......帶回來的幾十萬存款,,他希望能改善爸媽的生活。
他已經不需要買房了,,哪怕是買給爸媽也不合適,。
李爸李媽在村里活了一輩子,是不可能習慣城里的生活的,。
所以還不如強制性的給他們多添置些東西,,再把剩下的錢留給爸媽,讓他們能度過一個較為舒適的晚年,。
午飯時分,。
李灶塵去幾百米外的老屋那邊把爺爺接了過來。
餐桌上,,擺滿了大碗小盤豐盛的食物,,但卻沒有人上桌。
爺爺在屋外躺椅上抽煙,。
李爸李媽看向李灶塵,,李灶塵愣了片刻后想起什么,,走到房子東側的灶房,對著灶房墻角的那個灶神像‘噗通’一聲跪下,。
也不管地上臟不臟,,強忍著身體的不適,開始虔誠的磕頭,。
身后跟上來的秦彩云二人也雙手合十的彎腰鞠躬,,嘴里念叨著:
“灶神爺啊,灶塵他現在有出息了,,也給家里添置了些新家電,。希望灶神爺您能一如既往的保佑他無災無難,身體健康,?!?p> 李灶塵聽到這里,忽然低著頭愣住了,,嘴角揚起一絲悲涼且無奈的笑容,。
無災無難?
身體健康,?
媽~你知道你兒子都快要死了嗎?。?p> “小塵,,你在開什么小差,!不記得老爸以前怎么跟你說的了?快點磕頭,,態(tài)度認真點,!”李敬文見他發(fā)愣,頓時帶著些怒氣的呵斥道,。
李灶塵回想起爸媽曾經對他說的:
“小塵,,你媽生你的那天晚上,風雨交加,,電閃雷鳴,,八月居然還飛雪,氣溫降得非常的快,,徹骨的冷,,穩(wěn)婆又說可能會難產。要不是爸把剛煮完飯還有些熱的灶房收拾出來,,又有灶神爺坐鎮(zhèn),,說不定就沒有你了!”
這,,就是為什么李灶塵要在小年這一天給灶神磕頭,,而且灶房里一直供有灶神像的緣故,。
恰巧的是,他出生那天正好是八月二十三,,傳聞也是灶神爺的誕日,。
李灶塵的名字,也是由此而來,。
原本他是直接叫李灶的,不過算命取名字的說有一點五行缺土,,就加了個‘塵’字,。
灶娃兒,則是他的小名,,從小被叫到大,,不管是村里的長輩同輩還是晚輩,都這么叫他叫習慣了,。
“哦~知道了,,爸!”
李灶塵聽到他爸發(fā)怒,,頓時深吸一口氣,,心里暗想道:
“灶神爺,既然爸媽一直相信您是存在的,,那我就最后一次給您磕頭,,不求您讓我活下來,只希望灶神爺爺您保佑我爸媽能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過完這一生,?!?p> “我沒辦法給他們養(yǎng)老,灶神爺就幫我保佑他們吧,!算我求您了......”
心中那僅剩的執(zhí)念不斷驅使著李灶塵用力的磕著頭,。
“嘭!”
“嘭,!”
“嘭,!”
......
力道越來越大,速度越來越快,。
李灶塵越發(fā)的瘋狂,,仿佛內心積攢了三天的負面情緒此刻徹底爆發(fā)了一般。
不知不覺,,頭被磕破了,,鮮血紛飛。
他抬頭又磕頭的大幅度動作,,讓細小的鮮血滴飛向半空,,飄向灶臺上的灶神像,。
就在其中一小滴血撒向灶神像的一瞬間,一團無形的金光從灶神像的雙眼處射向李灶塵的腦袋,。
接著,,他便暈了過去。
也不知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還是那道金光所導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