懋州,,中原繁華地,,煙花柳巷都。蘇耷第一次喝酒就是在這里,身邊偎紅傍綠,,鶯歌燕舞,,他卻不為所動,,只是一杯又一杯地飲盡杯中酒,。
姑娘們看得很高興,勸酒也十分殷勤,。這位少俠生得好一副皮囊,,劍眉星目,高鼻薄唇,,確實是個少見的俊朗相貌,,出手闊綽,雖然不言不語,但對她們百媚千嬌的姿態(tài)亦來者不拒,,照單全收,。只要把他哄醉,剩下的錢……姑娘們愈發(fā)勤快地替他倒酒,,這個男人像個酒桶,,好像怎么喝都沒有醉意,怎么喝那好看的眉都在緊鎖,,讓人不禁想親自動手去展平他那總是微蹙的眉頭,。
“咣當”廂房的門被一腳踹開,一個白衣人風(fēng)一般吹進房間里,,拎起那幾個軟若無骨倚靠在蘇耷身上的姑娘抬頭就摜到了地上,。“滾,?!卑滓氯死浔卣f。
這種變故她們不是沒見過,,習(xí)以為常地爬起身,理理身上灰塵,,“公子,。”還有的姑娘不死心,,想再賴在蘇耷身上撒撒嬌,,沒想到這個寡言的俊俏男人不聲不響又從袖中掏出幾枚銀角,意示她們離開,。她們偷看那個白衣人,,生得也是一副俊朗樣貌,英氣斐然,,不過眉眼結(jié)霜,,似乎很不好惹。
待外人離去,,房門遮掩,。白衣人緩緩解下背后的長刀,按到桌上,。蘇耷沒有醉,,從前不喝酒不知道,如今他發(fā)現(xiàn)自己確實喝不醉,。
“牡丹花叢游了數(shù)日,,可有收獲?”奚孩安啟唇微笑,帶了些譏諷,。她讓蘇耷先行懋州,,就是讓他先到這花柳巷中賣個眼熟,往后好打聽消息,。這些姑娘老鴇都是個頂個的人精,,貿(mào)然查探定然什么都不會知道,只有常來常往,,熟絡(luò)之后才能有所收獲,。
蘇耷點頭。
奚孩安撥撥桌面狼藉的杯盤,,挑眉道:“今日可喝了不少,,酒是好東西,可以解千愁,。從前我讓你喝你說什么都不肯就范,,現(xiàn)如今幾個美人就把你勸服了?!?p> “頭人死時,,你可在場?”蘇耷輕聲問,。
奚孩安眼神瞬間變得肅穆,,低聲道:“在?!?p> “他可曾留下些什么,?”蘇耷又問。
“……我知道他對你有恩,,也讓人好好將他收斂了,。”奚孩安頓頓,,“你就是為這個喝酒,?”
蘇耷沒有回答,只是又飲盡了杯中酒,。
“蘇蘇,。”
“嗯,?”
“我還挺欣慰的,。”奚孩安低頭去挑燭花,,不去看他的眼睛,,“我覺得你越來越像一個‘人’了,。”她繼續(xù)道,,“我確實調(diào)查過他,,他志不在《經(jīng)略安武卷》,他只是想通過書卷找到什么東西吧,。不過人死燈滅,,我等也不可得知了?!?p> 蘇耷放下酒杯,,幾不可聞地嘆氣,他眼睛黑黑的,,一直盯向桌上那豆大的燭焰來看,,“頭人想通過地字卷找一處地方,故人遺骨零落在那里……不過,,他和故人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黃泉相見了,,黃泉相見也是見?!?p> 奚孩安有些訝異,,她從未想過個中原是這層緣由,不過她沒有再繼續(xù)問下去,,給逝者留下尊嚴和體面,。她問:“蘇蘇,你會替我收撿骸骨嗎……如果以后我死了,,但你又不知道我死在哪里,,你會來找我嗎,?”燭焰在跳動,,許是窗戶漏了風(fēng)進來,人的心緒也如同這風(fēng)中燭,,在微弱地躍動,。
蘇耷有些不解她的疑問,在他的意識里似乎從不存在這種假設(shè),。他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等過片刻之后奚孩安也不再勉強他,而是轉(zhuǎn)移話題,,問到如何潛入謝金霜府邸上,。
他們回到地藏府據(jù)點時,就有人送來一份大禮,。
地藏府的人通傳,,說有位客人拿著前任頭人的名帖已經(jīng)等很久了。現(xiàn)在假和尚身亡,地藏府諸事暫由蘇耷處理,,很快他就是地藏府的新頭人,,對于這些只會聽差辦事的刺客們來說,他們并不在意誰做他們的頭人,,也沒有那個野心去爭權(quán)奪利,,蘇耷是假和尚一手培養(yǎng)的,由他接班似乎天經(jīng)地義般地合理,。
請人入內(nèi),,竟然是張玉本。這人在商言商,,是個做生意的天才,,卻總是愛攙和江湖事務(wù),反倒讓許多視金錢如糞土的江湖人看不起他,。他也不惱,,總是穿著最名貴的衣服去做最低微的舉動去討好那些衣衫襤褸的江湖人。
寒暄客套休提,,張玉本將他的目的說得含蓄又明晰——他想繼續(xù)與假和尚的合作,,與新任頭人再結(jié)同盟。
他說:“小人知道江湖規(guī)矩,,投名狀已經(jīng)備好,。殺害假和尚的兇手余思現(xiàn)小人被鎖在府上,只要您一句話,,不不不,,點個頭就行,小人定當雙手奉上他之人頭,,連您的手都不用臟,。”
蘇耷沒有表態(tài),,他似乎對這個余思沒有一點兒興趣,。
張玉本眼睛再滴溜溜地轉(zhuǎn),馬上又想到了什么,,訕笑道:“聽聞少俠您這幾日一直出入風(fēng)月,,是否是在查謝金霜將軍的事情呢?小人別的幫不上忙,,唯此事可盡綿薄之力,。”
蘇耷道:“說吧,?!?p> “謝金霜將軍大壽,,找小人要了幾名新訓(xùn)的西域舞姬,屆時將會在壽宴上一展風(fēng)采,?!彼f得諂媚,意有所指,。
“你要什么,?”蘇耷說。
“一塊地,?!睆堄癖净卮鸬馈?p> “夠了嗎,?!碧K耷沉思狀。
張玉本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見了,,他湊近蘇耷,,悄聲耳語:“我要地字卷上的土地,那里每一寸土地都會給我?guī)磴~板銀角,?!彼⑿Γθ莶缓?。
張玉本走后,,奚孩安從屏風(fēng)后緩緩走出,邊走,,邊贊嘆地拍起巴掌,。
“妙極妙極,假和尚與他的對弈還沒有下出結(jié)果,,而今到你接替他與這老狐貍下棋了,。”她回頭看蘇耷,,“他看起來很不簡單,,又很簡單,。來見你之前就已經(jīng)把你的行為摸得一清二楚,,一語中的切中要害,說明他的暗樁排布不在地藏府之下,??墒撬康目雌饋碛质悄敲春唵危煜挛跞?,為利來往,。蘇蘇,,你相信他只是貪圖財富嗎?”
蘇耷沒有馬上回答,,他總是習(xí)慣先想一想再開口,,“頭人假意把地字卷許給他,二人也是做了交易的,?!?p> 奚孩安抱手,滿不在意:“十有八九他也攙和過一月前那事,,假和尚人死燈滅無所謂了,。不過我倒是驚訝,余思居然會找到他庇護,,看來這張大富豪吃得夠開呀,,秋余道長托孤居然托到他身上了,也不知道轉(zhuǎn)手被賣掉,,那牛鼻子老道九泉有知會不會氣得活過來,。”
她轉(zhuǎn)身去看蘇耷,,目光變得有些柔和,,“不過最令我驚訝的是你?!?p> 蘇耷不解,,抬眼詢問她。奚孩安走到他身后,,反身從蘇耷背后將他抱進懷里,,下巴頦磕到他后腦勺上,顯得親昵又俏皮,,“蘇蘇你要做菩薩嗎,,怎么越來越心慈手軟。放過余思,,他可是會來找我尋仇的呀,。”
蘇耷任由她揪自己耳朵,,淡淡道:“他傷不了你,,他也沒做錯什么?!?p> 奚孩安無趣地放下手,,走遠了一些,嘟囔道:“真越來越像個好人了,?!彼约涸诜块g里又玩過幾圈,,覺得無趣就先回屋休息,臨走時還讓人送酒,,說要喝醉才好睡覺,。
侍從向蘇耷投來疑問眼神,他默不作聲,,當作是同意了,。等吵吵鬧鬧的女孩走后,他才有心思欣賞月亮,。
月亮彎成鉤,,掛在樹梢上。獨自一人來懋州的這些日子他做最多的其實是看月亮,,從圓看到缺,,從缺看到圓。今夜他又想起看月亮,,腦子里奚孩安的話在翻來覆去地轉(zhuǎn),。
越來越像個好人了嗎……
他想起這句話時,眼前只閃過在山陰侯尸體面前痛哭流涕泣不成聲的奚孩安,,她問自己做錯了什么,,她問她的藍孔雀河谷做錯了什么。那時候他其實想上去抱抱她,,可自己太無力,,太單薄,一個滿手血腥的刺客如何能安慰到她呢,,而自己一貫所做的事情與那些屠戮她族人的劊子手又有何異,?他想讓自己夠格能去抱抱她。
僅此而已,,愿意去放下不必要的殺戮仇恨,,不要再讓她背負更多罪債,這是自己能幫她最好的方法吧,。
或許自己真是是菩薩,。
蘇耷入睡前,突然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