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云城狼煙 73,、狐貍的投名狀
岳鼐大驚:“還不派人去追,?”
啰嗦趕緊道:“大爺,老奴已派孽子禿子追去了!您放心,,那利箭已經(jīng)穿心,,肯定死翹翹,?!?p> “好。去玉清筑,?!?p> 玉清筑是岳鼐的長子岳晟夫婦的院子,在岳府的西南角上,。
玉清筑是個兩進(jìn)院落,,前進(jìn)是岳晟的會客廳、書房,、臥房,;后進(jìn)是夫人馬氏帶著兩個侍妾和乳娘、丫鬟居住,。
此刻,,玉清筑周圍看上去空無一人,但岳鼐知道,,啰嗦的手下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地將這里圍成鐵桶一般,。
岳晟已經(jīng)不知被安排到哪個院子去了;而長孫岳暉雖然年幼,,但作為嫡長嫡孫,,也有自己單獨的院落。他們父子倆實則已被控制起來,。
岳鼐進(jìn)了玉清筑,,直接往后進(jìn)而去,。作為公公,,他居然來到兒媳的住所,這是嚴(yán)重違背人倫禮法的行為,??墒牵丝桃呀?jīng)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攔,因為這里已經(jīng)是死人的天下,。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苦杏仁的味道,,這是毒藥的余味。還有生命被毒藥收割后恐怖的氣息,。
岳鼐冷冷地站在臥房門口,。床上、地上到處都是尸體,,都是眼睛圓瞪,,七竅黑血。因為痛苦掙扎,,身體扭曲成各種怪異的姿勢,。
“乖乖地悄悄受死就好,為何非要鬧得上下皆知,,害得大家為你陪葬,!”岳鼐用手帕捂住嘴鼻,冷冷地道,,“玉清筑除了岳晟,,都在這里了嗎?”
“是的,,大爺,。”一陣風(fēng)吹來,,啰嗦不由打了一個寒噤,。“少夫人,,兩個侍妾,,一個乳娘,六個婆子,,十個丫鬟,。都在這里了。只有奶娘靳婆子的兒子石娃,,他在牲口院車庫里住,,頗費些手腳。這家伙肯定事先知道了什么,,見我進(jìn)去,,猛地跳下床,抓起馬鞭,,瘋了一般,,劈頭蓋臉就沖我抽來。后來,我們從屋里打到牲口院,,他踩著拴馬的石墩就要翻墻頭,,讓我的利箭給他后背穿了心。他慘叫一聲,,倒在了墻外,。”
“墻外是……”
“旗桿弄,。長長窄窄的陋巷,,沒有人家。巷子對面是華光寺扎了人高的籬笆的菜畦,。晚間那里空無一人,。”
岳鼐盯著啰嗦,,陰森森地道:“啰嗦,,石娃帶著穿透后心的箭傷都能翻墻而逃,你怎么就翻不了墻呢,?”
啰嗦嚇得面色煞白,,栽倒在地:“老奴學(xué)武不精,而石娃年輕氣盛,,又是死地求生,。還有,他輕功了得……”
“啰嗦,,你已經(jīng)老了,!”岳鼐冷笑道,“讓禿子務(wù)必抓住石娃,。不然……”
啰嗦失魂落魄,。抓不住石娃,他們一家就要完蛋,。
“讓你婆娘和兒媳好好清理尸體,。”岳鼐不動聲色道,。
啰嗦跪在地上,,向身后招了招手。有一老一少兩個仆婦立刻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從黑暗中走了過來,。
“走,,跟我去見老爺和夫人。知道怎么說嗎,?”
“是,。”
卯時初刻,,集福園里,,正在小妾的床上呼呼大睡的岳開被夫人唐氏派來的婆子給叫醒了。
岳開忽然一陣心悸,。在他的記憶中,,但凡岳鼐一反常態(tài)地突然來報,必然就會有大事發(fā)生,。比如,,幾個兒媳的暴病而亡。
岳開來到集福園夫人的花廳,。這里除了唐氏和岳鼐母子,,還有岳鼐的心腹啰嗦。
果然,,又是噩耗,!
“死,死了,?”岳開和唐氏瞠目結(jié)舌,,難以置信。
“因為天晚,,兒子接到岳晟的稟報,,不敢打擾父親、母親和老太太,,只能是請了郎中看病,。可惜,,馬氏因為被羅氏撞倒,,砸中了腦袋,不治而亡,?!痹镭倦p眼飽含淚水,“更讓人感佩的是,,玉清筑一干妾室,、仆婦、丫鬟都喝藥殉主了,!”
“什么,?”岳開和唐氏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六神無主,。
“老天啊,,那小妾王氏肚子里已經(jīng)揣了岳家的種?。 碧剖峡尢炷I道:“這個羅氏,,枉我疼她一場,,竟是個害人精啊,!”
聽說兒子的妾室懷了身孕,,岳鼐的心不由晃蕩了一下。
岳開要理智多了:“晟兒和暉兒還好吧,?”
“暉兒還小,,甚事不知。而且,,他當(dāng)時睡著了,。晟兒受了打擊,有些癲狂,,我讓郎中給他開了安神的藥,。他喝了后,已經(jīng)睡了,?!?p> “我得去看看馬氏。雖然她平時有點不得我心,,可到底年輕,,孩子又小,走得憋屈,?!?p> 岳鼐使了個眼色,啰嗦立刻膝行上前,,哭道:“老爺,、夫人,少夫人腦袋受傷,,走時七竅流血,,痛苦掙扎,甚為恐怖,。而且一屋子人都殉了主,,太過驚駭?!?p> 已經(jīng)起身的岳開和唐氏立刻又坐了回去,。唐氏還咬牙切齒道,“天亮了我就把羅氏送到瓦塊山莊去,!都怪她這個瘟神,,害得我長孫媳婦走了,!我這是什么命啊,媳婦媳婦死了幾個,,如今厄運又降臨到我孫媳婦的頭上,!”
“夫人慎言!”岳開聽不下去了,,喝斥道。唐氏這才住了嘴,。
岳開嘆氣道:“如今緊要的是辦喪事,!”
“父親、母親,,兒子正要跟你們商議此事,!”岳鼐使了個眼色,啰嗦趕緊唯唯諾諾地退了下去,。
“兒子是這樣想的,,請父母斟酌首肯。馬氏的喪事不能大操大辦,,而且還要火化,!一來,羅氏雖是無心之過,,可傳出去,,那幫子刁民必定要排揎我們皇親國戚岳府是兩妯娌打架,出了人命,!二來,,馬氏腦子受傷,七竅流血,,相貌難看,,若親朋瞧了,只怕造謠馬氏死因蹊蹺,,還有那幫仆人之死,,傳出去,知道咱們的,,夸我們?nèi)柿x,,仆人忠誠;不知道的,,肯定會編排我們是強迫他們殉葬,,就連孕婦都不放過!”
岳開和唐氏聽得目瞪口呆,,又不能不點頭認(rèn)可,。
岳開的腦子忽然有個不好的閃念,。但是他很快否定了自己那驚世駭俗的念頭。這不可能,,岳鼐不可能殺妻,、殺媳!那可不是一個妻子,,而是四個,!這不是一個兒媳,而是一屋子人,!關(guān)鍵是,,他沒有殺人的動機!
岳開更愿意相信,,這是疾病,,是老天的魔咒,帶走了幾個兒媳,,如今又盯上了孫媳,!
“更為關(guān)鍵的是,老太太二十日就是七十壽辰,,那可是我們岳府的大事,,可不能壞了老太太的興致,惹淑妃娘娘動怒,!”
這才是關(guān)鍵問題,!
岳開和唐氏已經(jīng)被岳鼐的三寸不爛之舌給說服了。岳開想了想,,道:“得派人告訴繁峙縣令馬紱,。”
“那是自然,?!痹镭镜溃熬驼f馬氏是惡疾暴病而亡,,有傳疫岳府的可能,;而且天時炎熱,不能停尸等他們派人吊唁后再下葬,。而最重要的是,,不能耽誤老太太的七十大壽,恐怕老太太和淑妃娘娘怪罪,!”
岳開和唐氏聽了頻頻點頭,。這算是鐵板釘釘了。
岳鼐還道:“父親,,母親,,不妨給馬紱透個風(fēng),,就說,岳晟將來續(xù)弦,,還是馬家嫡女,!”
話音剛落,忽然啰嗦蹭到門口,,急道:“老爺,,夫人,大爺,,有人報信……”
岳開趕緊道:“你有事快去忙吧,。”
“那就等天亮了,,父親和母親去稟告老太太,!”岳鼐點頭道,,“為表達(dá)我們的誠意,,不妨派七叔去繁峙報喪。就說,,暉兒還小,,思念母親,我們岳晟愿以月代年守喪,,三月后續(xù)弦娶妻,。望馬縣令垂憐,再嫁一個馬家嫡女,?!?p> 出了集福園,走了老遠(yuǎn),,岳鼐才沉吟道:“出什么事了,?”
“大爺,不好了,,石娃不見了,!”
“什么,不見了,?”岳鼐雙眼一黑,,差點摔倒。啰嗦一把攙住了他,。
“是,。禿子來報,他們跑到旗桿弄,,打著火把找了半天,,沒有發(fā)現(xiàn)石娃的尸體,。”
“不翼而飛,?”岳鼐冷笑道,,“混賬東西,你不是說,,石娃中了穿心箭么,?地上一定有血跡!”
“禿子說了,,天蒙蒙亮,,血跡看不大清楚?!?p> “去瞧瞧,!”
岳鼐帶著啰嗦、禿子和十幾個護(hù)衛(wèi)來到旗桿弄,。果然沒有尸體,,但是卻有淅淅瀝瀝的血跡通向遠(yuǎn)方。
禿子甕聲甕氣地道:“大爺,,小的查了,,那血跡分了三個方向。一個進(jìn)了籬笆扎起來的華光寺的菜畦,,小子不敢擅動,;第二個通向東市,那里都在準(zhǔn)備開市,,小的也不敢放肆查找,,以免打草驚蛇。還有一個方向,,小的更不敢去查,,只能趕緊回來報信?!?p> “什么地方岳府不敢查,?”岳鼐怒極反笑。
禿子趕緊跪下:“大爺,,那血跡通向醬園街查府的后門,。”
岳鼐大吃一驚,。查府竟敢……
不過,,岳鼐還是決定親自逐個排查。
他們破開華光寺菜畦的籬笆墻。循著血跡,,他們看到了令人灰心的場面,,兩個青年僧人正在給一只受傷的兔子治療傷腿。傷腿已經(jīng)包扎起來,,不過還有鮮血滲出,。看見不速之客,,兩個青年僧人驚得嘴巴大張,。岳鼐恍然,能夠鉆過完好無損的籬笆墻的可不就只有兔子這些小生靈嗎,?
他們又趕緊去東市查看,。結(jié)果,他們循著血跡找到了阿烹肉鋪,。
阿烹肉鋪就在岳府貨棧的旁邊,。和岳府貨棧相比,這里就是個小豆丁,。不過人來人往,,生意很好。
岳府貨棧高大的圍墻幾乎圈走半個東市,。當(dāng)然,,岳府在云城城外以及漠北還有好多貨棧,。
岳鼐立在遠(yuǎn)處,,派禿子過去打聽。一會兒禿子回來報告說:“大爺,,他們說,,每天早晨,他們阿烹肉鋪都要在孫屠戶家進(jìn)肉,,而旗桿弄是他們的必經(jīng)之地,。地上落下豬血沒什么大驚小怪的?!?p> 岳鼐忽然想起來,,大約兩年前,岳府附近的確搬來這么一個孫屠戶,。他們還因為殺生和附近的華光寺起了齟齬,。不過,不知什么原因,,華光寺最后也沒能勸退屠戶,,而是不了了之。
阿烹肉鋪沒什么破綻。
岳鼐鐵青著臉,,準(zhǔn)備離開東市,,回云城西南醬園街附近的查府后門去看看動靜。
此時已是辰時初刻,,天已大亮,。東市的早市已開。只見家家店鋪大門敞開,,伙計搬搬抬抬,,進(jìn)進(jìn)出出;提籃小賣的商販四處流動,,使勁吆喝,;擺攤的也將各種貨品一字排開,琳瑯滿目,。顧客來往,,熙熙攘攘。一句話,,熱鬧不堪,。
岳府貨棧自然也是一片繁忙景象。
在走過并排的兩家店鋪門口時,,岳鼐愣了一下,。這里正好是查虎開辦的達(dá)利貨棧和達(dá)利鏢局。背面就是云城的馬市,,即牲口交易市場,。
岳鼐雖然愣了一下,但是腳步卻沒停,。
走過這條街后,,岳鼐的腳步有些虛浮,啰嗦趕緊攙扶住他,。啰嗦發(fā)現(xiàn)岳鼐臉色蒼白,,渾身不住地顫抖。
“大爺怎么啦,?”啰嗦實在不知,,剛才還好好的,主子怎么突然就神情大變,?
岳鼐吞了一口唾沫:“啰嗦,,你發(fā)現(xiàn)達(dá)利貨棧和達(dá)利鏢局有何異常?”
啰嗦一愣:“沒有啊,。怎么,,有何不對頭,?”
“沒有開門!”東市的店鋪都大門洞開,,只有達(dá)利貨棧和達(dá)利鏢局沒有開門,。
“現(xiàn)在還早,等會就會開的,?!?p> “沒有聲音!”一日之計在于晨,,貨棧和鏢局不應(yīng)該是騾馬歡叫,、人聲鼎沸嗎?
“興許是大門關(guān)著聽不到……”
“門內(nèi)有殺氣,!”
這就玄乎了,。殺氣是個什么鬼,能夠看到,?
但是,,啰嗦、禿子等十幾個護(hù)衛(wèi)都變了臉色,。
要知道,,岳鼐六歲起就開始走商道,西戎的,,北狄的,;還經(jīng)歷了許多陰謀。萬千殺陣走過來,,感知能力杠杠的,!那可是和死神無數(shù)次交鋒中鍛煉出來的!
啰嗦正要開口說話,,岳鼐沉吟道:“我們?nèi)}門街,,遠(yuǎn)遠(yuǎn)地看一眼八合貨棧,!”
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八合貨棧的大門也是緊閉。
他們又轉(zhuǎn)到后門,,發(fā)現(xiàn)后門也是緊閉,。
對面就是朱衣巷,岳府庶族立邦堂族長岳清家的府邸已經(jīng)大門打開,,老遠(yuǎn)可見府內(nèi)府外,,好多仆人正在忙著打掃。還有仆人趕著馬車進(jìn)門,,上面都是采辦回來的各種貨品,。十八日是岳清六十壽辰,他們家正在忙碌。
如此對照,,八合貨棧大門緊閉就透著古怪,!
岳鼐心發(fā)慌,腿發(fā)軟,。在啰嗦等人的護(hù)持下來到城西南,。岳府在華光寺附近,查府在醬園街,,兩者相隔不遠(yuǎn),。
岳鼐等人遠(yuǎn)遠(yuǎn)地看了查府的前門,又去看了后門,。
岳鼐越發(fā)地心發(fā)慌,,腿發(fā)軟。他沒有猶豫,,立刻回府,,立刻去集福園找岳開。
岳開剛從老太太的萱敬堂回來,??吹皆镭荆⒖痰溃骸袄咸呀?jīng)派人去找你七叔回府,,城門開啟就動身去繁峙報喪,。順便還要派人去迎迎岳宕的車隊!”他嘆口氣,,繼續(xù)道,,“昨晚老太太已將無家可歸的岳商夫妻暫時安置在萱敬堂里??稍郎叹尤涣锪?,一夜未歸,貼身小廝招認(rèn),,說是又去賭了,!看來,老太太壽辰過后,,得趕緊將他送到駝隊去……還有,,老太太和你母親怒極,讓人將羅氏等人灌了藥,,拖了出去,,城門開后,就送到城北瓦塊山……”
岳鼐終止了岳開的喋喋不休,,說了自己的所見所聞和所思所想,。
岳開也大吃一驚,。他臉色煞白,手腳顫抖地道:“你的意思是,,蘇瑞尚已經(jīng)派了心腹先鋒到了云城,?查家和袁欣已經(jīng)反水?”
“九成九,!事出反常必有妖,!”岳鼐道,“父親,,查寅雖然是您女婿,,我的妹夫,可是,,這十年來,,他臭的爛的,什么樣的女人都往家里拉,,庶子庶女一大堆,,我妹妹受了多少氣?和莊石,、高大郎結(jié)怨,,不就是因為莊瑛那個女人嗎?還有,,這次他們查家父子密謀保安關(guān),,還不是為了女人!女人誤事??!”
岳開癱坐在椅子上,半天說不出話來,。
“還有,,我今日得知,查寅居然收買石娃,,窺探岳府,,讓我的人發(fā)現(xiàn),借此查明,,查家居然記了我們的黑賬,!剛才,啰嗦他們追捕,,傷了石娃,查家居然將他收留了,!”
“什么,?啰嗦如何得知,?”岳開驚問道。
“血跡,!我已親眼證實,。”
岳開蒙了半天,,還是不敢相信:“除非……”
“父親,,我在草原上聽說過,狼王假裝受傷,,躲在洞里哀嚎,。野豬、熊瞎子跑去,,企圖占便宜吃掉狼王,。狐貍也想去,可是到了狼的洞口,,它卻退卻了,。狼王在洞里說,狐貍,,你咋不進(jìn)來?。亢偨苹氐?,狼王啊,,我只看到野豬、熊瞎子進(jìn)洞的腳印,,卻沒看到出洞的腳?。 ?p> 岳開怔了:“你的意思是,?”
“我們也可以派個野豬或熊瞎子,,進(jìn)查府看看,有沒有回來的腳印……”
一個仆人帶著岳開請女兒岳嵩回娘家議事的手書去了查府,。這個仆人很快進(jìn)去了,,可半個時辰后仍然沒有出來。
“沒有出來的腳??!”岳鼐道,“父親,,最該提防蘇瑞尚彈劾咱們皇親國戚裹亂邊事,!”
這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當(dāng)斷不斷反受其害,!”岳開狠下心來,,“袁,、查就是咱們的投名狀!不過,,袁欣反水了,,我們該找誰納?”
“兒子想好了,。魯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