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朝上下,皆盯緊了太極殿弘仁閣,。
第二次封駁,,不可想象;但不封駁,,同樣不可想象,。
若與楊文長易地而處,思來想去,,最后也只有一個字——難,!
次日——第二道手詔頒下之次日,萬眾矚目之中,,揭盅了——
門下還是封駁了,!
朝野再次轟動!
門下顯然沒有任何“削草”“焚草”的意思,,封駁文書送往中書的同時,,底稿便已經(jīng)流傳開來了。
對于這個稿子,,倒是有不少人給點了個贊:
語氣婉轉(zhuǎn)而立場堅定,,情、理并茂,,典也用的好,,好文章!
那句“王者可私人以財,,不可以官”,,尤為警句。
也有不以為然的:宋娥的典,,用的不好,!
宋娥的山陽君,,等同列侯,何某的五品散職如何可以相提并論,?若順帝退一步,,封宋娥以“美人”“充衣”啥的,左雄,、李固還會“切諫”嗎,?
其實,拿“美人”“充衣”擬散騎侍郎,,都嫌高了些,,散騎侍郎,應(yīng)該擬于“良人”“長使”啥的嘛,!
所以,,擬于不倫,!
可是,,順帝之立也,宋娥與其謀,,這份‘舊恩’,,亦非何某之于皇后可比哦!
那可不一定,!何某于皇后,,說不定有保駕之功、救命之恩呢,?——還不是由得人家自己來編,?
你別扯了!何某多大年紀,?哪來的機會給他“保駕,、救命”?這份“舊恩”,,當然是上一代的事情,!你沒看見手詔中說皇后“追思先君、留念故人”嗎,?皇后是替賈公閭還人情來著,!
……
無論如何,第二次封駁已成事實,。
所有人都認為,,這一回,帝后不能不下這個臺了,,所可議者,,只是如何下這個臺而已——
怎樣做,,看起來才不大丟面子?
這個回合,,終究是楊文長贏了,!
此人果決而堅忍,今日之位勢,,并非幸致?。?p> 多少人心底失望,?
但,,又能怎樣呢?
次日——門下封駁之次日,,皇后上書,。
皇后上書?
首先,,皇后對因為自己而在朝堂上引起如此大的紛擾深表不安,。
其次,皇后認為,,散騎常侍段廣“公忠體國”,,應(yīng)受上賞。
再次,,皇后認為,,自己的“舊恩”,于國家社稷,,渺不足道,,伏請陛下俯納儻議,撤回對何某的任命,,如是,,“妾身庶幾心安”、“朝廷自然雍穆”,。
所有人,,包括討厭皇后的人在內(nèi),都不由暗喝一聲彩:
這個臺,,下的真正漂亮,!
次日——皇后上書之次日,一日無事,。
再次日,,事來了。
式乾殿將第三份手詔送到了崇義閣,。
任誰都以為這是皇帝“俯納儻議”的詔書——拆封之前,,連華廙,、韓逸自己也是這樣以為。
然而——
不是“俯納儻議”,,而是堅持原議,。
所有人的眼鏡都跌的粉碎——甚至,多少人的三觀都搖搖欲墜了,?
三份手詔,,一份比一分長,這第三份,,已可算是長篇大論了,。
皇帝開宗明義:給何某五品堂皇,于皇后,,是“報舊恩”,,但于朕,卻是“酬新功”,。
咦,?何某立了啥“新功”?
立功者非何某,,乃——皇后也,。
皇后,?,!
是滴,皇后“功在社稷”,。
您把俺們搞糊涂啦,,皇后若誕育皇子,倒也可以說是“功在社稷”,,可是,,皇后所出,皆為公主???
莫非,皇后又有孕了,?
也不對啊,,即便有孕,也還不曉得生男生女呀,!
朕說的不是這個,!朕說的是——
皇后一俟冊立中宮,即“簡出宮人”,,這不是“功在社稷”嗎,?
這,?
臣下們瞠目結(jié)舌中……
我勒個去——
還真可以算是“功在社稷”呢!
皇后“簡出宮人”,,難道不是再尋常不過的一件事嗎,?何以可上升到“功在社稷”的高度?
這,,就要從世祖武皇帝說起嘍,!
司馬炎做皇帝,其本人的服用,,并不算如何奢侈,,可能還比不上他的某些以奢侈著稱的臣下——諸如何曾、石崇,、王愷等,;也未進行過大規(guī)模的樓堂館所建設(shè)——司馬晉的宮苑,完全承繼自曹魏,。
但這位老兄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好色,,無可救藥的好色。
泰始九年,,詔選公卿以下女備六宮,,有蔽匿者以不敬論。采擇未畢,,權(quán)禁天下嫁娶,。
這次大“采擇”,好色的老公和嫉妒的老婆還發(fā)生了沖突:
司馬炎假模假式的請皇后楊艷(就是楊芷堂姊了)替他選小老婆,,“后惟取潔白長大而舍其美者”,;司馬炎看上了卞氏女,楊艷義正辭嚴:“卞氏三世后族,,不可屈以卑位,。”
司馬炎終于火了:老子自己選,!
不過,,雖發(fā)生了令人尷尬的沖突,但夫妻感情并未受到影響,,直至楊艷崩逝,,司馬炎對她,一直是敬愛有加的,。
不過一年之后,,泰始十年,又詔取良家及小將吏女五千馀人入宮選之,史載,,“母子號哭于宮中,,聲聞于外”。
留意,,泰始十年是公元274年,,彼時,吳還好好兒呆在江南,,同晉南北對峙中,。
本來,像泰始九年,、泰始十年一類的大“采擇”,,正常情形,應(yīng)留待天下一統(tǒng)之后再做的,,但是,,司馬武帝的生理需求等不及啊,!
太康元年(公元280年),,滅吳;第二年,,即太康二年(公元281年),,春,三月,,詔選孫皓宮人五千人入宮,。
孫皓亦是以好色著稱的主兒,他的眼光,,應(yīng)該不壞,,介個……不好浪費呀,!
算一算,,單單這三次大規(guī)模的“采擇”或曰“詔選”,司馬炎就替自己攏了多少小老婆過來,?
之后的事情,,就是大伙兒非常熟悉的了:
“帝既平吳,頗事游宴,,怠于政事,,掖庭殆將萬人。常乘羊車,,恣其所之,,至便宴寢;宮人競以竹葉插戶,鹽汁灑地,,以引帝車,。”
“殆將萬人”呢,。
司馬炎生活方式的改變,,對國家政治的影響,不止于“怠于政事”——就是自彼時起,,后父楊駿及弟珧,、濟始用事,勢傾內(nèi)外,,時人謂之“三楊”,,而舊臣多被疏退。
政治格局的變化,,原因很復(fù)雜,,認真說起來,齊王攸直接,、間接的影響應(yīng)該擺在第一位,,但無論如何,,司馬炎生活方式的改變,,同為重要原因之一。
司馬炎日子過得舒爽,,但這樣的日子,是要花大錢的,,一萬個小老婆,每一個都要衣綾羅,、食珍饈,珠寶首飾,、胭脂水粉亦是一個也不能少,算一算,,攏共要花多少錢?——嚇死個人,!
宮內(nèi)、宮外,,城內(nèi)、城外,,所有的禁軍攏在一起,,也不曉得有沒有這一萬個小老婆更花錢,?
如此花法,就是皇帝也撐不住了,,而司馬炎做皇帝,還算有底線,,不好意思再向政府伸手了,可一回頭,,小老婆們正在嗷嗷待哺中,,咋辦?
賣官,。
賣官?
是滴,。
也不算啥有底線啊,!
太康三年(公元282年),,即“詔選孫皓宮人五千人入宮”的第二年,,春,,正月,司馬炎親祀南郊,。禮畢,喟然問司隸校尉劉毅曰:“朕可方漢之何帝?”
以清剛著稱的劉毅的回答大出志得意滿的皇帝的意料:“桓,、靈,?!?p> 司馬炎愕然:“何至于此?”
劉毅:“桓,、靈賣官錢入官庫,,陛下賣官錢入私門,。以此言之,,殆不如也!”
司馬炎尷尬大笑:“桓,、靈之世,,不聞此言,今朕有直臣,,固為勝之!”
劉毅為加強效果,,說話夸張了些——漢桓帝不去說他,漢靈帝的賣官所得,,哪里會“入官庫”,?
但無論如何,,“陛下賣官錢入私門”,,是不爭的事實,。
另一方面,亦可看出,,司馬炎的氣度,真的很好,。
司馬炎日子過爽了,,但代價沉重——不止于對國家財政、政治風(fēng)氣的影響,,他自己,亦可說終究是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
太康十年(公元289年),,“帝極意聲色,遂至成疾”,,這一病,就再也沒有好起來,,撐了三、四個月,,終于崩掉了,。
司馬炎走了,留下的首尾,,無比之長,,別的不說,這一萬個小老婆,,咋辦,?
此時,剛剛“冊立中宮”的當今皇后登場了,,小手一揮,,“好辦!通通給我簡出宮去,!”
皇后“簡出宮人”,,本是再尋常不過的一件事,但這一回“簡出”的,,不是十個八個,,而是大好幾千人,!
后宮為之一空,!
而且,,還要承受相當?shù)恼螇毫Α?p> “簡出宮人”,本為德行仁政,,何來壓力呢,?
無他,這些宮人,,都是先帝舊人,你一股腦兒的簡出去,,介個……于先帝的臉面,,須不大好看吧,?
孔子他老人家都說過的:“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p> 你一繼位就大動特動“先帝舊人”,,可能會被人說成“不孝”哦,!
還有,這些宮人,,許多都是先帝御幸過的,她們也“簡出宮去”,?
這一切,皇后一概不理——
階位不高的宮人,,但凡未誕育子女而宮外亦有去處可以接收的,,統(tǒng)統(tǒng)“簡出宮去”!
皇后的想法其實也簡單:咋的,?叫俺自己花錢養(yǎng)一大堆狐媚子來誘惑俺自己的郎君?天下有這等荒唐的事情,?
皇后的本意何如不重要,,重要的是,,此舉替皇家和政府,省下了一筆極其可觀的開支,,拿這筆錢,,啥左軍,、右軍、左衛(wèi),、右衛(wèi)的,,足夠再各各另立一支了!
這不算“功在社稷”,,啥算“功在社稷”?
說起來也吊詭,,此次史無前例、規(guī)模浩大的“簡出宮人”,,當時并未掀起什么波瀾。
原因呢,,其一,皇后其實是心虛的,,倒不是顧忌啥“三年無改于父之道”,而是自己曉得自己事:此舉實是出于“嫉妒”,。
她根本就沒往“德行仁政”上想,,因此,,自然低調(diào)行事,不會大肆宣揚,。
其二,,楊駿那邊,更不會替潛在的政敵宣揚——不管財政上受益此舉多少,。
所以,,直到第三道手詔頒下,多少人才回過神來:好像……皇后還真是立了一個大大的“新功”呢,!
皇帝繼續(xù)講道理:
皇后“簡出宮人、資其姻嫁”,,實是“體天格物、克己節(jié)約”,,至于她替政府省下來的開支,,“何啻千倍于六百石?”(散騎侍郎之薪秩,,六百石也)
“文清,、能、公,、勤,,武斬將搴旗,,皆受上賞”,皇后有功,,亦不應(yīng)例外,,而“皇后與朕同體,、朕與社稷同體”,,難道獎皇后以錢帛嗎,?
“功臣既有蔭子之制,何皇后不可報其舊恩,?”
事實上,,朕寫第一道手詔之時,,就想詳述皇后的功績了,但皇后謙遜,,堅決辭謝,;朕想著,,寫第二道手詔之時,,總可以敘及了吧,?但她還是辭謝,!
哎,真是拗不過她,!
非但如此,她還上表,,請朕撤回前議——
這一回,,朕再不能答應(yīng)她了!
酬不酬功,還在其次,,關(guān)鍵是不能叫天下人誤會了她,!
至于何某,朝廷有諫臺,、有司隸,、有廷尉,何某若不稱職,,自然有彈劾他的,;若是違法亂紀,亦有國法在,!怎么就抓住他的出身不放呢,?如是,傅說,、姜尚,、百里奚這班人又該何如呢?
再者說了,,朕不過是要何某“備顧問,、出入侍從”而已——也不是要他現(xiàn)在就去“管機要”呀?
好了,,朕說的夠多了,,到底應(yīng)該咋辦,就請諸賢公議吧,!
哦,,對了,皇后說段廣“應(yīng)受上賞”——既如此,,那就賞吧,!再賜段廣絹五百匹!
*
段廣都帶了哭腔了,,“伯始,!不能再封駁了!再封駁,,天下皆將目我以不臣,!”
頓一頓,“太傅若堅持封駁,,我……我只能求去了,!”
朱振的臉,陰沉的好像馬上就要傾盆大雨了,,半響,,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好罷……”
“好!好,!”
朱振喃喃自語,,“到底是哪個如此手段?難道,,就是那個何天,?唉!還真是小覷了此子呀……”
青玉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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